85 假裝

假裝

岑西是個閑不住的人, 向來是有活就上，很少有這種坐着幹等的時候，原本打算和阿姨們一塊搬, 被周承訣霸道地攔下了, 嘴上玩笑道，請了三個阿姨, 已經把錢花光了, 沒有多餘的錢再給她賺，讓她少惦記, 其實就是見不得她總那麽忙，想讓她多休息會兒。

待宿管阿姨将一整車的行李搬得差不多了, 周承訣終于同意放她上樓去宿舍做個最後的收尾, 順便和新室友認識一下。

“那我上去啦，你快把車開走吧。”臨下車前，岑西沖他打了個招呼。

他這臺車說實話也不低調, 方才岑西便注意到了，他們才剛将車子停到女生宿舍樓下沒一會兒，周邊駐足圍觀的人就明顯多了起來。

最開始那波人應該是正巧路過, 要麽一步三回頭，要麽直接停下舉着手機拍照, 後來的那波人很明顯是專門過來八卦湊熱鬧的, 甚至還有一些學生, 經過的時候低着頭聚精會神看手機，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 經由身邊好友提醒後, 兩人又偷偷折返回來，重新路過, 經過車邊時，再極其明顯地将腳步放慢，細細打量。

其實岑西不知道的是，除了車子惹眼之外，駕駛座上的人才是這幫人主要圍觀的目标。

要知道周承訣在嘉大的風頭可一點不輸當初還在南高那會兒。

此刻昭昭然開着車停在女生宿舍樓下，校園牆上的照片和八卦都快傳瘋了。

周承訣對學校裏這種随處可見的注視基本是早已習慣，沒岑西那麽不自在，倒是對她着急趕自己走的這個行為，很是委屈不滿，翻過身來盯着她，沖她擡了擡眉梢，輕哼一聲：“用完就丢？好無情啊。”

“……”岑西有些心虛，解釋道，“我還得上去再收拾一下……”

畢竟是她自己未來四年要住的宿舍，別人整理和她自己經手的自然不同。

“沒說不讓你收拾。”周承訣說，“你收拾你的，不着急，收拾完了再下來，中午一塊去吃飯。”

周承訣似是怕她拒絕，還沒等她開口，立刻又問了句：“岑律師，咨詢你個事，有個女孩高一的時候承諾過我，以後每天都要和我一塊吃飯，後來總共也沒吃上幾回，人就跑了，能不能幫我分析分析，她這個行為，構不構成違法犯罪？”

岑西搭在車門上的手一頓，回過頭看向他：“……”

周承訣繼續問：“如果構成，那能抓她嗎？”

“……”岑西覺得他幼稚死了，想笑又忍着沒笑，“你抓她幹嘛。”

“抓回家當壓寨夫人。”周承訣理所當然道。

“……她那樣不構成。”岑西瞪了他一眼，“你這個想法倒是在違法的邊緣瘋狂試探了。”

“我怎麽就違法邊緣試探了？”周承訣曾經當文盲當得理直氣壯，如今當法盲依舊臉不紅心不跳，“我單身未婚，有房有車有經濟能力，二十多年潔身自好，還不能有個夫人了？又不是要很多個，就只要一個，都不行？誰定的規矩？”

“那也不能違背對方當事人自身的意願，這種事情，不是你想抓回去就能抓回去的，得看她自己願不願……”岑西話音弱下去，突然明白過來自己好像被他帶進了坑裏。

果然，她話音剛落，周承訣當即順着她的話往下接了一句：“那當事人願意嗎？”

岑西心跳猛猛加重了一拍，見他目光灼灼睨着自己，稍顯緊張地別開眼神，小聲道：“那我怎麽知道，你這個案子又不是我負責的……”

“你還不打算負責了？”周承訣悠悠地反問了句。

岑西：“……”

她此刻總算徹底理解江隔那句話了。

能在大三這個年紀以一己之力，直接帶領整個團隊成為行業翹楚的人，能是什麽簡單的人，三兩句對話下來，就能輕松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不過岑西顯然還是低估了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

周承訣其實壓根沒想和她玩心眼，畢竟是面對她，她只要随便撒個嬌耍個賴，甚至就這麽肆無忌憚地轉移話題，他拿她也一點辦法都沒有，一切看似環環相扣的話，不過是真情流露。

而岑西也正如他所預想的那樣，沒再接他的話茬，開門下車一氣呵成。

男人單手懶洋洋搭在車窗框上，無奈地笑着搖搖頭，伸手從副駕上拎了四個禮盒裝的東西遞給她。

見岑西懵懵地看着自己，輕笑一聲解釋道：“帶上去給室友們分分，搞好關系。”

她畢竟是突然搬進去的後來者，不提前搞搞關系，周承訣擔心她會受委屈。

岑西沒有他想得這麽多，反應了一下，雖然覺得他考慮的周到，但仍舊猶豫着是否要上手去接。

“接。”周承訣沒給她思考的時間，“一人一份，你也有。”

岑西抿唇笑了下：“我也要和我自己搞好關系啊？”

“是我要和你搞好關系。”周承訣直白道。

“噢。”岑西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燒，不自在地接過東西，沒再多說什麽，轉身溜得飛快。

周承訣閑散地靠在椅背上，目送她頭也不回地進了宿舍樓，直至整個人消失在電梯門後，也沒有要驅車離開的打算，就這麽耐着心性在她樓下無止境地繼續等待着。

岑西入學手續辦得晚，宿舍便沒有和同專業的同班同學分到一塊。

四人間裏的四個女生都來自不同院系。

意外的是，她竟然和蔣意殊分到了同一個宿舍。

岑西進門時，其他兩位室友正好有課不在，屋裏只有蔣意殊一個人坐在床下桌前，正埋頭寫題。

一開始，岑西還沒認出她來，推門而入之際，她抱歉地沖她打了聲招呼，說是突然搬了這麽多行李進來，打擾到她了。

蔣意殊寫題的時候十分專注，一般不會受外界幹擾，岑西同她說話，她沒半點反應，其實就連剛剛幾個宿管阿姨來來回回進進出出好多趟，她都沒有分神看一眼。

見她沒有搭理自己的意願，岑西也沒強求，道完歉，按照周承訣說的，把禮物挨個分發到幾個室友桌上。

正準備拿着盆去洗手間打點清水回來時，蔣意殊終于勾上最後一個選項，放下筆，往岑西這邊看了眼。

“岑西？”蔣意殊一向平靜如水的情緒意外有了些波動。

岑西覺得聲音耳熟，腳步當即頓住。

回過頭看清眼前人時，雙眸也控制不住放大了幾分。

她沒想到會在新宿舍裏遇到故人，也沒想到蔣意殊認出來她之後，很快便将話題切入正題，女孩神色還和從前一樣認真，一本正經控訴她：“你的刷題排名掉了好多。”

岑西張了張嘴，一下子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蔣意殊沒管她應沒應聲，繼續問：“我發給你的那些題和新聞稿，你都看了嗎？”

岑西緊了緊手心。

“還能看得到嗎？”蔣意殊像是什麽都懂，但卻什麽都沒挑明說，“以後有空也可以再看看，你的排名真的掉得很厲害，有時間再刷上來吧。”

岑西半晌才擠出一個“好”字。

蔣意殊說完，也沒同她再過多寒暄，和兩人從前坐同桌時的相處模式幾乎沒有差別。

岑西也不記得過了多久，久到她打完水回來，上上下下将桌椅全數擦好一遍，久到她把周承訣買的東西一樣樣分門別類放到适合的位置，久到她徹徹底底将自己的小天地整理清楚，拿起換洗衣服去浴室洗漱一番回來，久到屋外日頭都漸漸落下，蔣意殊那邊才重新有了動靜。

她輕聲道：“你請了好久好久的假……”

“什麽？”岑西手上動作頓住，似乎好像能明白蔣意殊的意思。

“落下的卷子都補完了嗎？”蔣意殊繼續問。

“什麽卷子？”岑西心髒忽然跳得有些快。

“周承訣說你只是請假了，拜托我們班上的人把每天發下來的作業和卷子都替你留一份，一般當天放在你桌子抽屜裏，他傍晚就會來班裏取走給你帶回去。”蔣意殊說，“班裏值日生說，他每天放學都會來你座位上寫完一份卷子再走。”

“他把卷子帶給你了嗎？”蔣意殊平靜地問。

岑西此刻只覺得眼眶微微發酸，說不出話來。

蔣意殊歪了下頭，略顯詫異地繼續問：“學校裏的人都說，他每天都會帶着卷子去至死不魚的小天臺上找你一起寫卷子的呀……”

岑西不記得自己當時回了蔣意殊什麽，只記得從宿舍樓上跌跌撞撞跑下來時，心跳得很快，雙眸也酸澀得發脹，她自己雖然看不見，但想也該想到，眼眶應該是通紅的。

她原本準備出了校門打個車去至死不魚一趟，沒想到出了宿舍大門便看見周承訣的車仍舊停在原地沒走。

她方才明明讓他先走的，她不确定自己要收拾到什麽時候，因而讓他別等，可她上去了這麽長時間，他怎麽還在原地傻乎乎地等着她。

岑西跑出來的一瞬間，駕駛座上的人便注意到了她。

一開始兩人距離隔得還有些遠，周承訣看不清楚她的表情，見她出來了，便用車燈給她打了個雙閃，示意她往自己這邊來。

而後很快便察覺到她情緒的不對勁。

周承訣眉心一緊，正準備下車時，岑西已經跑到了車邊。

周承訣當即替她開了車門：“怎麽了？有人欺負你？”

“沒……”岑西搖搖頭，“你下午還有課嗎？”

“沒。”周承訣伸手掐了掐她臉頰，“不關心人啊，我都有你課表。”

“你哪來的我課表？”岑西話題不小心被他帶偏。

周承訣：“江隔送我的大禮。”

岑西：“……”

“我想回一趟至死不魚，行嗎？”她其實一直很想回去看看，但卻總是不太敢回。

“行。”這詞太久違了，周承訣根本無法抗拒。

周承訣載她過去的路上，給小姨先發了條消息過去。

等兩人到達店裏時，女人已經專門替她做了一桌子菜。

小姨看起來似乎比四年前還年輕不少，會打扮了，臉上也沒了膽怯和愁容。

岑西先前和小姨通過一次視頻，那一夜，雙方都已然躲在屏幕之後悄悄抹了眼淚，如今再見面，倒是都忍着沒哭。

兩個都是內斂含蓄的人，見了面，還是如從前一樣不多話。

小姨只是笑着将她領到餐桌前坐下，讓她慢慢吃，多吃點。

其實之前在店裏一起生活的一年多裏，她們鮮少有機會一同在桌上吃飯。

兩人都是閑暇之餘抽空吃，吃的也都是當天剩下的快餐。

但意外的，今天這一桌子菜，竟然都是岑西愛吃的口味。

她一邊安靜地吃，一邊打量起這陌生又熟悉的環境。

店裏重新裝潢過，比從前嶄新了不少，可看得出來，格局擺設沒有一點變動，和四年前如出一轍。

小姨似是能明白她今天回來的目的，待她吃完飯，由着周承訣帶她到小天臺上轉轉，沒過多打擾。小天臺上的格局和從前的變化也不大，只是小隔間變成了更為結實的小二層，空間比從前大得多，布置得也更加漂亮舒适。

長桌周圍的帳篷換成了精致的涼亭，矮牆周圍種滿了岑西最喜歡的淺色繡球花。

一切好像都在，只是一切都變得更美好了。

而長桌之上，放了厚厚幾沓文科班習題和試卷。

從高一到高三的都有。

四年多的時間，周承訣從沒停止過尋找岑西，卻又在假裝她從沒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