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吻痕

吻痕

隔天, 岑西迷迷糊糊在被窩裏睡到将近中午才微微轉醒。

其實她過去鮮少有賴床的情況。

從前作息規律,夜裏十二點睡清晨五點鐘起,幾乎雷打不動。

後來為了盡快多攢點錢, 熬夜通宵成了家常便飯, 可不論幾點睡下,隔天仍舊能準點起床。

極少數幾回賴床的經歷, 都在望江。

好像每回在這裏, 她都能睡得更安心踏實些,賴個床也毫無顧忌。

岑西還未從被子裏探出腦袋來, 整個人小小一只縮在其中,意識逐漸轉醒, 眼皮卻沉沉得怎麽也睜不開。

她記得昨晚應該是和李佳舒她們一塊聚了餐, 後來還喝了不少酒,原以為喝到幾近斷片,隔天醒來頭疼欲裂必定難免, 然而預想中的難受卻似乎并沒有到來。

她只覺得仍舊有些困,還沒完全清醒,嗓子帶點癢, 想喝口溫水,肚子還有些餓, 別的倒沒有任何不适。

岑西此刻的記憶雜亂無章, 對于昨晚喝醉之後發生的事, 腦海中只剩下零零碎碎模模糊糊不連貫的片段。

她記得被周承訣塞進被窩裏睡覺之前,他好像給自己喂了碗什麽東西, 熱騰騰的, 味道還怪好喝的,那會兒她原本還有點想吐的感覺, 胃裏因為酒精的侵蝕,也後知後覺得有些不太好受,那碗東西一口口喝完後,翻騰的胃內似乎就消停了不少,頭也沒那麽暈了,僅剩下揮之不去的困意。

想來應該是那碗東西起了作用。

岑西就這麽悶在被子裏在床上滾了兩圈,腦子裏有一搭沒一搭想了好半天,片刻後才發覺有些缺氧,皺着張小臉從被窩裏探出腦袋來,大口呼吸幾口新鮮空氣之後,才忽然察覺出些不對勁來。

身下的床好大,床鋪也軟得要命,懷中緊抱着的被子以及此刻正枕着的枕頭,似乎都透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過去的幾年,她自己賺了些閑錢後,還曾一度試圖在商店裏尋找到相同味道的洗護用品,可卻一直沒有找到類似的。

岑西這才反應過來,這裏是望江,是周承訣家的卧室。

她昨晚是在這睡的。

他帶她回來了。

此刻呼吸間盡是這種想念了很久的氣息,岑西忍不住又收緊了幾分懷中的力道,将整張臉埋進被窩裏,再深吸了幾口氣。

沒一會兒,房門處傳來輕微的推門聲,聽聲音,不像是周承訣的動靜。

況且周承訣不論在什麽時候,都不會不經過她同意就随意推門而入。

那推門聲僅僅響了片刻便停下了,門只被開了一條不寬的縫隙,緊接着便傳來了什麽東西踏着柔軟地毯緩緩朝床邊走來的微弱聲音。

在這個房子裏,如果來的不是周承訣,那就只剩下過來。

岑西軟綿綿地從床正中央滾到床沿邊,而後撐起身子從被窩裏探出腦袋來,望向卧室房門方向,她耐心安靜地等了一會兒,不遠處的床尾沙發邊終于出現了小過來的身影。

小家夥沒像從前那樣興奮得又蹦又跳表演轉圈,它動作不再靈活,每一步都走得很緩慢。

唯有看向岑西的眼神不變,大眼睛閃着光亮,像是在說好久不見,我來找你啦。

只是它的步伐真的很慢。

明明從前一見到她,都是飛奔過來的。

岑西想起身過去抱它,可見它很努力地在一步一步往自己的方向邁,又不想打擾,索性就這麽坐在床上,朝它伸開雙手,等待它慢慢走進自己的懷抱。

須臾,屋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似是擔心驚擾還未睡醒的她,周承訣的敲門聲極輕,說話聲也盡量壓到最低,不過門已經被過來開了個縫隙,再輕倒也能聽得清:“醒了嗎?過來是不是進來了。”

岑西“嗯”了聲,嗓音帶着些悶啞。

“那我進來了?”周承訣又詢問了遍她的意思。

在得到岑西的同意後,他才推門而入。

“什麽醒的?”他不緊不慢往她跟前走來,手上還端着杯溫水,“醒來不知道找我啊?”

“剛醒。”岑西自然地伸手接過他手裏拿着的水杯。

明明他還沒說是讓她喝的,她潛意識裏就已經知道這是給自己的。

溫溫熱熱的水流經喉嚨,帶走了初醒時那點微弱的癢意,嗓子舒服多了,話音也不再那麽悶啞。

“被過來吵醒的?”周承訣又随口問了句。

“沒,它進來之前我就已經要醒了,就是還沒來得及睜眼。”岑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又賴床了。”

“喜歡睡就多睡會兒。”周承訣就樂意見她放松依賴的狀态。

兩人說話間,過來才慢悠悠地挪到岑西懷裏。

岑西忙低下頭去湊到它腦袋邊蹭了蹭,而後将它摟着,一下一下輕撫它那和自己一樣亂糟糟的頭毛。

“過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啊?”岑西想到它方才進門,以及慢悠悠挪步過來的狀态,總覺得它有些不太對勁。

“怎麽了?它前一陣才剛做過體檢,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周承訣說。

“它走得好慢呀,以前都是幾步蹦着撲過來的……”岑西說到最後,似乎終于反應過來什麽,話音已然弱了下去。

“過來年紀大了。”周承訣平靜道。

果然。

是她剛剛才反應過來的那樣。

四年多,在人類的生命裏都算不短的一段時間,于小過來而言,更是占據了生命中的四分之一。

從前它還能靈活地上蹿下跳轉圈鞠躬,如今連走兩步路都顯得有些吃力。

岑西鼻尖忍不住一酸,抱着它又深吸了兩口氣,

他們之間似乎真的浪費了太多時間。

就像昨晚她哭着問周承訣,她找了其他人來氣他,他怎麽還一點脾氣都沒有,他明明可以不再找她,明明有更多更好的選擇在等着他,他怎麽還是一次又一次接受着她的不理不睬,始終選擇把車開到了她的面前。

周承訣說,他确實也是有脾氣的。

他長這麽大,受過最多的氣,大概都是岑西給他的。

但他就是喜歡,那又有什麽辦法。

他被她找來當擋箭牌的其他男人氣了兩天,那兩天他确實嫉妒得不能自已,于是那兩天,他沒有再開車來福利院前接她。

是怕眼睜睜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上了別人的車,也是怕自己控制不好那異樣的情緒,會在掌控之外将氣撒到她身上。

他給自己自己兩天時間整理心情,而後重新回到她的面前。

不過只有兩天,他只吝啬地允許自己有兩天的脾氣。

多的一秒都不能再浪費,他們已經錯過了太多太多,一天都浪費不起了。

周承訣知道她這會兒心裏不好受,昨晚她趁着醉意在他面前大哭了一場,他明白,這幾年,誰都不好受。

她一個勁向自己道歉,可她哪有什麽錯。

她只會比自己過得更難。

他的岑西只是太好了,喜歡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

明明當時是他年紀太小,還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還沒有來得及成長為能讓她無所顧忌的人。

難過不應該由她來承受。

“不過你放心吧,過來身體挺好的,每半年都有給它做一次體檢,剛剛不是和你說了,前不久才剛出過檢查結果,硬朗得很,它這個品種,其實是長壽的那類,照顧好了,我們還能陪它很久很久。”周承訣輕笑着伸手去掐她臉頰,掐完了才又重新站回身,話語輕松地說道,“你別看它走得慢,以為它是不是腿腳不好,它其實就是犯懶了。”

“噢還有。”周承訣話語頓了頓。

岑西當即擡眸看向他:“還有什麽?”

周承訣笑着走出卧室,片刻後又拿了一籃子發夾回來,遞給她:“這家夥臭美,我努力過了,确實學不來你紮的那些辮子,帶去寵物店,人家工作人員紮的,它好像也不太滿意,出門也不好意思炫耀了,每次遛它,一遇上同伴就自卑,久而久之就變宅了,所以現在這麽懶。”

岑西:“……”

“真的。”

岑西半信半疑接過那籃子發夾,作勢要替過來紮。

小家夥見狀,精神狀态顯然比方才好了不少,甚至隐隐有要在她懷裏轉圈的架勢。

“?”

剛剛明明還一副走不動道的樣子,差點把她眼淚都再次騙出來。

周承訣在邊上低低地笑了聲,很快從褲兜裏挑出手機,對着床上一人一狗拍照片。

“這發夾上的東西,還是你給它勾的吧?”周承訣一邊看着她手裏的動作,一邊随口提了句。

“唔……”岑西答得有點心虛。

這些都是她臨走前勾的。

“連狗都有,就我沒有。”

“……”

“好啦。”岑西索性無視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争風吃醋,揉了揉過來的臉,“我們小過來真好看。”

過來最喜歡挨誇,好幾年沒這麽漂亮過了,這會兒一下子自信了不少,腿腳都變得利索了,仰頭汪汪兩聲後,開心地一下從床上蹦下去,沖到有鏡子的地方臭美去了。

屋內一瞬間只留下兩人。

遲來的尴尬讓岑西整個人都忍不住不自在起來,周承訣俯身作勢要向她湊近些,她緊張得腦子一片空白,抓起手中籃子裏,方才小過來用剩下的發夾,舉到周承訣面前,打斷了他漸漸靠近的動作:“那個……”

岑西話音頓了頓,連她自己都覺得此刻的動作和想法十分荒謬,然而她這會兒太緊張了,一時也想不出別的法子來打破這份突如其來的尴尬:“那個,過來的發夾還剩一些,你要嗎……?你剛剛不是說就你沒有……”

周承訣動作一頓,而後舌尖抵了抵臉頰,控制不住低聲笑了出來。

他是被她氣笑的。

也是被她可愛到笑的。

“行啊,來,你給我戴。”周承訣見招拆招,再次俯身湊近她。

岑西坐在床上,眼見他的臉已經壓了過來,她想跑都沒法動彈。

她剛剛怎麽就正好提了這個?

這不剛好讓他有理由光明正大地再次靠近?

岑西捏着發卡,整個人僵在原地,根本顧不上其他反應,只能任由他欺壓到自己身前,而後毫不客氣地在她嘴唇上碰了碰。

其實周承訣最開始沒想在這個時候占她便宜,只是單純地想叫她出去先把早餐吃了。

可偏偏她傻乎乎地給了自己一個機會,那他怎麽忍得住。

僅是這樣的蜻蜓點水淺嘗辄止,已經用盡了全部自控能力。

“你這是什麽表情?”周承訣親完人後,被她這驚訝又羞燥的表情惹得忍不住發笑,“幹嘛?又不是沒親過。”

岑西咬着嘴唇瞪着他。

周承訣饒有興致地睨了她兩秒鐘,而後故作驚訝地問道:“你該不會忘了吧?我們昨晚的事……”

“忘了。”岑西的記憶雖然有些零散,但這會兒醒了有一會兒了,幾個畫面拼湊在一塊,很容易就能回想起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加上那酒其實不烈,她雖然醉了,但倒不至于斷片。

可一點戀愛經驗都沒有的小姑娘臉皮到底還是薄的,此刻有理由說忘記,自然不會願意承認記得。

“忘了?”周承訣擺出一副受到傷害的樣子,骨節分明的手指搭上自己睡衣領口,稍稍往邊上扯出點距離來,露出脖頸上那點不淺不淡的痕跡,“岑律師,知道這些是什麽嗎?”

“什麽……”岑西答得很是心虛。

“不知道?你們專業還沒學到這些嗎?那我給你科普科普?”周承訣壓着唇角的弧度,故作一本正經地說,“用你們的專業術語來說,應該叫做……機械性紫斑?”

“由于外力的因素,導致的皮下局部出血症狀。”周承訣清了清嗓音,“通俗點來說,這東西叫做,吻痕。”

岑西:“……”

“你自己看看,你這個外力因素,力道不輕啊。”周承訣輕捏着她下巴,“這麽多證據都直接留我身上了,我就輕輕碰你一下,你這麽緊張幹嘛?”

“誰,誰知道誰弄的……反正我不記得。”岑西試圖狡辯。

“始亂終棄還想造我謠?”周承訣索性朝她又湊近了些,“來,你來我這邊上再啃一個,比一比,看看形狀大小是不是你啃出來的。”

“還不記得?”周承訣唇角勾起的弧度根本就壓不住了,“要我給岑律師案件重演一下嗎?”

“親完脖子還不夠,還嫌我衣服穿得厚,那只手啊,不停地往裏鑽——”

“我哪有?我只親了脖子而已……!”這多出來的事,她可不認。

周承訣話音停下,而後似笑非笑地沖她擡了擡眉梢:“嗯?這不都記得挺清楚嗎?”

“假裝忘了是吧?”

“親完就不認了是吧?”

“岑律師,咨詢你一下,女孩始亂終棄,自己爽完翻臉就不認賬了,能把她抓起來判刑嗎?”周承訣似是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比如抓起來判給受害者什麽的?”

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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