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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咔嚓。”

公寓門被關上。

凜凜把沾滿泥的鞋子脫下來，裝進幹淨的袋子裏準備明天清洗。之後雙手背後、轉身看向身後一直埋頭抱着書包的乙骨憂太：“你先洗澡還是我先洗？”

“稚名同學先洗吧。”他埋着腦袋站在那裏，聲音帶着輕顫，就像只被叼進敵窩裏的兔子。

“那好吧。”

凜凜沒在這方面多糾結。

甚至可以說，她是滿意這個結果的。因為渾身都被雨淋濕就算了，還有一堆淤泥黏在身上，難受的她想用指甲撓黑板。

她拿了件幹淨睡衣，鑽進浴室。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後，她滿足地嘆了口氣。用吹風機吹幹頭發再出去，就發現乙骨憂太正蹲在玄關處，脊背彎得很厲害，一手抱着書包，一手抓着袖子在地板上着急忙慌地擦着什麽。

凜凜愣了愣，問：“你在幹什麽？”

乙骨憂太原本就繃緊的肩背繃得更緊了，像塊石頭。他低着的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墨綠色的瞳孔止不住地顫抖，一點點将袖口抓得更緊，啪嗒、啪嗒，有眼淚湧出來，砸在地板上：“對、對不起……”

“啊？你、你哭什麽……”凜凜有點震驚，更多的還是不知所措，她抽出紙巾手忙腳亂走過去，蹲在他旁邊，“你別這樣啊，搞得好像我欺負你了一樣呀。”

“地板。我…弄髒了，地板。”

凜凜低頭看去。

看到他一直在擦的，是地板上的髒水，滿是污泥還混着猩紅的血。是從他衣服上滴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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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我不好。”他嗓子啞啞地哽咽着，像是陷入了什麽思維怪圈，沉重而自厭的暗影包裹住他，如黑水般漸漸将他深深淹沒，“是我太髒太惡心了……對不起。”

啊？

啊？？

凜凜頭疼地抓了把頭發。

“我、我也有弄髒啊！”凜凜舉着紙巾，遞給他不是，直接幫他擦更不是（她可害怕跟他身體接觸了orz，因為害怕一不小心就噶了）。最後她找了找，發現了洗澡之前穿着髒衣服去衣櫃拿睡衣的那段路上，滴滴答答不斷滴到地板上的污泥水點，忙指給他看，“你看，那些都是我弄髒的。”

“而且，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惡心呀。”凜凜絞盡腦汁地哄他，“剛才我們一起埋了那個東西，如果乙骨同學覺得自己很髒很惡心的話，那也就相當于覺得我也很髒很惡心了。乙骨同學是這麽認為我的嗎？”

他連忙擡起頭，緊張地與她的眼睛對視：“不、不是。”

凜凜微微愣了下。

這還是第一次較為完整地看到他的眼睛。

之前的每一次，她都感覺他的眼睛沒怎麽睜開，半耷拉着。她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他的眼睛居然這麽大……被這麽一眨不眨地盯着，着實唬了一跳。

以至于凜凜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就這麽怔怔地與他的眼睛對視。甚至心底還莫名升起一股毛骨悚然感。

很快。

他像是反應過來，忙不疊地低下頭去，把眼睛藏起來。

凜凜也回過神來了，拍拍自己的臉頰，重新揚起笑臉：“既然不是這麽覺得的，那下次就別這麽說自己了哦。我們現在某種程度來說，嗯……已經是，”她豎起一根手指，特地在他下垂的視線裏晃動一下，煞有其事地嚴肅道，“已經是共同體了。共犯，共犯！”

“……”乙骨憂太盯着她那根微微晃動的手指，居然真的有一絲混雜着罪惡的安心感浮上心頭，讓他一直緊繃到快崩潰的心髒，稍微平複下來。這種安心感，就像暴雨天縮在房間裏，就像在中央線列車暴躁的轟隆聲下，聽着家人輕聲細語的交談。

可打開浴室的花灑，熱水沖刷着他，地板上有黑的污泥，紅的血跡，空氣裏有垃圾桶裏的馊水味，他卻又有些想吐。

為什麽想吐他已經分不清了，大腦極其混亂，幾乎是陷入了恐慌。

他眼睛睜得很大，跟感覺不到似的不停搓洗自己的皮膚。胳膊處因摔倒被板凳桌椅斷裂的地方戳爛的傷口，正發麻着，外翻的皮肉被水沖泡得發白。看到這個傷口，他回憶起山本同學和松田同學完全錯位折疊成一團的身體，想吐的欲望達到了巅峰，卻只能吐出來一些滑膩膩的黏液。

好髒，好髒好髒好髒好髒，壓力好大，壓力好大……好想死。

“砰砰——”浴室門被輕輕敲了兩下，“乙骨同學，我給你拿了幹淨的衣服。是我爸爸的，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尺寸，但還是先穿上吧？”

“……”

他猛地停下動作，只見胳膊已經被他搓爛很多處了，紅色的血被水沖刷成漂亮的橘色。

“乙骨同學？”

浴室門又被敲了兩下。

“在……”他張張嘴，發出又輕又幹的聲音回應。

“那我把衣服放在浴室門口的椅子上了，你把浴室門打開一條縫，一伸手就能拿到。”站在門口的凜凜這麽說完後，想起來什麽，說，“沐浴露洗發水之類的，就放在洗手池旁邊的支架上，你有看到嗎？可以使用哦！”

乙骨憂太順着凜凜的提醒，将視線一點點挪過去。就看到了藍色瓶子的配套洗發水，和有櫻花圖案的沐浴露。

“……”

他盯着看了好一會，才垂眼，慢騰騰伸手，拿起那瓶櫻花圖案的沐浴露。

浴室外，凜凜哼着歌，心情很愉快。

原本重新登錄游戲之後，乙骨憂太的好感度就莫名其妙變成了10，幫他埋垃圾桶，加上剛才哄他，現在已經變成了24。

回到之前的進度了。

好耶！

凜凜舉手比了個耶。

她去陽臺看了看天，雨還在下，而且比之前下得更大了。看天氣預報說，這場雨要連續下好多天呢。

而且現在已經零點十一分了。

地鐵早就停了吧？

看來只能收留乙骨憂太一晚了。

可能是熬過勁了，原本在游戲世界裏一到家就犯困的凜凜，此刻毫無睡意。最後她思考了下，翻出游戲機，打算待會跟乙骨憂太打游戲。

他也算是宅男吧？

打游戲這種事應該挺喜歡挺在行的吧？

凜凜回憶一下自己在網絡上認識的宅男朋友們，得出這個結論。

凜凜正在電腦上尋找可以雙人一起玩的游戲。

【乙骨憂太好感度+5】

【乙骨憂太當前好感度：29】

诶？

凜凜扭頭看了眼浴室，裏面的花灑聲始終沒停。

她眨巴兩下眼睛，等了一分鐘也沒聽見好感度下降的提示音後，已經開心到周身冒鮮花了。

等他終于洗好澡出來，凜凜也已經找到了很不錯的雙人闖關游戲，還把兩個游戲手柄連接好了。

她扭頭，看向乙骨憂太的方向，興沖沖：“我們打游戲吧！”

乙骨憂太身上穿着她在游戲世界已去世的‘爸爸’的衣服，藏藍色的圓領短袖，尺寸不合适，肩膀和袖子都大出一截，褲子也有些過長了，被他上卷兩道。

他沒有使用吹風機，濕漉漉的額發下，那雙墨綠色的眼眸半睜着下垂，黑眼圈都比他露出來的眼睛多，看起來就喪噠噠的。

“啊…嗯。”他聲音輕得跟蚊子似的。

凜凜拿起其中一個游戲手柄，朝他遞過去，“給，你用這個吧。”

他沒怎麽擡眼睛，先是側頭嗅了嗅自己肩膀的位置，聞見了很清香的櫻花味，才像是稍稍有點自信心，卻還是很不确定地朝凜凜靠近過去，接過她遞來的游戲手柄，其後，停頓一下，就又盡量坐去了最遠的位置。

凜凜不是很在意。

這還是她第一次跟人線下一起玩游戲，雖然一起玩游戲的對象是……

凜凜略微臭了點臉。

但也還不錯啦！蠻新奇的體驗！

但是——

看着乙骨憂太居然能在第一關死十多次，凜凜目瞪口呆的同時，還有深深的無語，她扯一扯嘴角，努力壓下罵人的沖動，勉強揚起笑容問：“乙骨同學，以前不怎麽玩游戲嗎？”

“嗯。”

凜凜震驚，“那你平時在家裏做什麽？”

她記得他好像是一放學就回家的人設。

“……”他這次沒說話了，只是将腦袋埋得更低一些，鼻尖幾乎要貼到胸口。

凜凜撓撓臉頰，最後選擇放棄打游戲，還是看電影吧？她記得之前在現實世界的時候刷手機，看到很多不錯的片子即将上映的。但在游戲世界好像已經可以網上直接看了。

她嘗試性搜索了下。

居然真的搜出來了，是一部叫《鯊魚危機》的海島求生驚悚片。

十多個好朋友一起去海島游玩，結果船被鯊魚弄毀了，他們不得不被困海島，還沒有手機。海島上還有無數潛藏的危險。

酷愛冒險逃生片的凜凜當即決定就看這部了，但還是要适當性地考慮一下另一個人的意見，所以扭頭看向坐在距離她兩米遠的乙骨憂太，“乙骨同學，我們就看這部電影吧怎麽樣？”

“嗯。”他好像只會這一種回答。

凜凜快快樂樂點了【播放】。

電影開始了，凜凜看得津津有味，但也沒忘記跟乙骨憂太互動，時不時就跟他讨論一下劇情，雖然都是一些廢話，但也相當于刷了存在感：

“這個叫梅裏的人好讨厭啊，之前就因為她一直在哭哭啼啼地跑，吸引來蟒蛇，害得兩個人死掉了。現在居然還為了自保把一直保護她的萊恩推出去。真是太惡毒了！但不得不說，往往在這種電影裏，都是這種角色會活得很長久啊。”

“诶诶诶，四個人居然都在KISS，少兒不宜少兒不宜，捂眼睛！”凜凜悄悄露出指縫，繼續看屏幕，“不過感覺他們應該不是突破了友誼的界限變成了相愛的關系，感覺更多的還是因為壓力太大了所以想要KISS。你知道嗎？接吻可以阻止壓力激素，讓人從緊張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這是我之前看一部末日求生的電影了解到的。”

“不過不接吻感覺也可以。”凜凜做了個把虎口抵在唇邊的動作，笑嘻嘻的，“親吻自己的虎口的話，不就也相當于接吻了嗎？那部末日求生電影的主角就這麽調侃的。你看過這部電影嗎？叫《廢土重建》，特別好看，強烈推薦哦！”

“啊？這個梅裏又在作死了。不過她這次是在針對男主，男主應該不會那麽輕易就死吧。所以梅裏應該這裏就要下線了。”

“什麽？什麽什麽什麽什麽？我沒看錯吧？男主死了？”

“後面應該會複活吧！他可是男主啊！”

“……”

但結果就是，到最後，男主真的死了。

而女主也死了。

最後成功活着逃離海島的人，是抛棄朋友只為了自己求生的梅裏。

凜凜氣急敗壞地摔了枕頭，“怎麽可以這樣，爛片！”

“睡覺！”

現在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凜凜氣鼓鼓地把電影關掉，開始鋪地鋪。這個公寓很小，除了浴室是獨立的之外，其他的都是連在一塊的，被洗菜池隔開的廚房旁邊，就是客廳，客廳除了電視機和沙發之外，就沒什麽了，再走幾步就到了床和衣櫃。

凜凜原本打算只鋪一個地鋪讓乙骨憂太睡，她睡床的。

但擔心乙骨憂太莫名其妙的扣分機制，會因為有床卻讓他睡地鋪這個行為給她扣好感度。但如果讓他睡床，她睡地鋪，她又會很火大啊！

所以最後就是，幹脆都睡地鋪好了。

有空間的地板很少，所以兩張地鋪挨得很近。

凜凜一邊打哈欠，一邊指一指靠近廚房的那個地鋪，“乙骨同學，你就睡那裏好了。”

然後倒頭就睡。

看着凜凜趴得四仰八叉的睡覺姿勢，乙骨憂太隔了一會才很輕的回應：“嗯……”

昏暗的公寓裏，因為外面在下暴雨，所以連月色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乙骨憂太躺在地鋪上，之前洗澡時被搓爛的地方還在隐隐作痛，反倒是右胳膊那道很長的、皮肉外翻的傷口沒什麽感覺。

他雙眼無神地呆呆盯着頭頂詭谲變化的天花板，看着看着，他就覺得自己變成了怪物，山本同學和松田同學瞪得要跳出來的眼珠子，仿佛就被嵌在天花板上，與他對視着，一聲聲嘶啞難聽針對他的嘲笑從眼珠子裏流淌出來，鑽進他的身體，在他的肚子裏蠕動，啃食他的內髒，使他從裏到外都散發出難聞的腐爛臭肉味。

他的四周開始變得格外嘈雜，像有成千上萬只蟲子從他的胃裏爬進耳朵腦子，不停地叫嚷，撕扯他的神經。

-凜凜，你有沒有聞到過他身上的怪味啊。

-啊？有。

-凜凜，你有沒有聞到過他身上的怪味啊。

-啊？有。

-凜凜，你有沒有聞到過他身上的怪味啊。

-啊？有。

-他之前可是被山本塞進垃圾桶過了一晚上呢！肯定都被腌入味了。

-這家夥長的像個女人似的，真惡心啊。

-他腦子沒問題嗎？

-憂太……你一個人在東京過得好嗎？缺錢嗎？如果缺錢用的話，一定要跟家裏說。

-混蛋，你給我站住別跑！

-裏香，長大以後要跟憂太結婚喲。

-憂太……結婚，結婚結婚結婚結婚結婚結婚！

-不管怎麽樣都不能不去上學吧，學校那邊老師會給我打電話的。

-眼睛好大，好惡心。

-他把妹妹推下樓過呢，離他遠點。

-凜凜，你有沒有聞到過他身上的怪味啊。

-啊？有。

-我給你發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語音電話。

-我每天都在校門口等你半個多小時。

-我原本還買了紅豆面包，打算送給你。

消息：99+

消息：99+

他捂住腦袋蜷縮成一團，翻身，結果出乎意料的，就與稚名同學近在咫尺的臉對上了。她睡得很熟，嘴巴微張着，呼吸很清淺。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翻身翻過來的，她的地鋪已經亂得不能看了，被子也只蓋到了她的肚子。

身體裏的聲音忽然全都消失了。

雨聲開始變得很大，更大，牆上的時鐘轉動的滴答滴答聲也變得更響亮些，好像全世界只有這兩種聲音。

-你知道嗎？

-接吻可以阻止壓力激素，讓人從緊張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這是我之前看一部末日求生的電影了解到的。

-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

-我們一起把垃圾桶埋了吧。

-你知道嗎？

-接吻可以阻止壓力激素，讓人從緊張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這是我之前看一部末日求生的電影了解到的。

-我一點也不覺得你惡心呀。

-我們已經是共同體了。共犯，共犯！

-你知道嗎？

-接吻可以阻止壓力激素，讓人從緊張的情緒中平靜下來。這是我之前看一部末日求生的電影了解到的。

稚名同學，

稚名同學，

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稚名同學……

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像高燒一樣，很燙。一直萦繞在鼻尖揮之不散的馊掉的酸臭味，被濃郁香甜的櫻花覆蓋。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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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乙骨憂太好感度+0.1】

凜凜睡得正香，忽然就感覺到有一陣熱風不斷朝她臉和脖頸撲灑過來，而且越來越燙，越來越接近，不等她擡手撓一下，就聽見一連串的系統提示音，宛如一顆接着一顆的地雷在她大腦裏炸開。

什麽鬼啊，什麽鬼啊！

讓不讓人睡覺啊！

原本就因為看了爛尾的電影心情不爽，現在還又被吵醒，吵醒她的還是一連串的0.1好感度，加了那麽多也才2點而已。

凜凜一整個大無語+想發脾氣。

她睜開眼想看看乙骨憂太在發什麽癫，就看到身側的地鋪…诶等等……她怎麽睡到了乙骨憂太床鋪這邊來了。

至于乙骨憂太。

凜凜揉着眼睛坐起來一點，看了下。

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遠離了她八百米遠，背對着她睡到了玄關處。他被子裹得嚴嚴實實，就連頭發絲都沒暴露出來。

“……”

凜凜撇撇嘴，把好感度提示音的設置關掉了，繼續睡。

……

【乙骨憂太好感度+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