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搭檔

老搭檔

考完摸底考已經是周五了。剛開學,學校還算仁慈,給他們放了一晚上的假。但今時不同往日,現在周末也要上課了。按照學校規定,高三生半個月才放一天假。

鄒晚天跟慕秋水吃完飯後,兩人一起走回宿舍,走到宿舍樓下時,聽見了斷斷續續的拍球的聲音。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阿鄒!打球嗎?”

慕秋水聽見這個稱呼,不大高興地挑了挑眉,看着迎面走來的高個子男生,問:“這誰啊。”

鄒晚天說:“夏沉冰,高二我跟他打過籃球,你見過的。”

慕秋水當然有印象,他是明知故問。

夏沉冰長相很好辨認,人群裏個頭最高,因為長期打籃球,皮膚顏色偏深,手臂肌肉飽滿。慕秋水雖然不打籃球,但也聽說過他,他叱咤籃球場,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但慕秋水一直覺得鄒晚天長得更好看些。

他有理有據地想:他看鄒晚天那張臉看了快十年都沒有看膩,由此可見鄒晚天更耐看。

鄒晚天的臉部輪廓不如夏沉冰那般硬朗,但眉清目秀,五官很端正,時常給人的感覺很沉穩。

不像夏沉冰那麽毛毛躁躁。

鄒晚天不知道慕秋水在心裏暗暗拉踩,說道:“他考進我們班了,現在是我們班體委,睡我下床。”

夏沉冰走到鄒晚天面前,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熱情地邀請他:“走啊!打球去!”

鄒晚天搖頭,“剛考完,太累了,想回去躺着。”

夏沉冰:“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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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興高采烈地說:“那下次再約!運動會要不要一起打?提前跟你約好了啊!”

夏沉冰帶着球走後,慕秋水罕見地悶不做聲。

鄒晚天不解:“你怎麽了?”

慕秋水繃着臉吐出一句:“高考結束你教我打籃球吧。”

鄒晚天一臉問號。

慕秋水偏愛小球類運動,乒乓球、羽毛球、臺球都打得不錯,對于足球、籃球和排球則是一竅不通。鄒晚天認識他這麽多年了,都沒見過他碰過幾次籃球。

他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語氣更疑惑了:“沒發燒啊。”

慕秋水:“……”

但鄒晚天還是有點擔心,就把慕秋水送到了宿舍門口,才轉身回了自己的宿舍。他們宿舍在同一層,打開門後正好面對面遙遙相望,但走過去要繞一圈。

鄒晚天一踏進宿舍,就聽見一聲哀嚎:“老天——還我暑假!這學我是一點也上不下去了!”

緊接着又是一聲:“天殺的,昨天我的物理怎麽寫得那麽爛!”

“別說了別說了,我的數學死得好慘啊——”

“完了個蛋,一想到以後一睜眼就是學,一閉眼就是考,我就感覺日子到了頭!”

宿舍裏哀鴻遍野,吵吵鬧鬧,只有小眼鏡沒說話,仰面躺在床上,拿着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都考完試了,怎麽更勤奮了?

“行了別叫了。”小眼鏡将腦袋從床上伸出來,“你們吵到我看小說了。”

鄒晚天定睛一看,才發現他拿的是一本網絡小說。

他們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看什麽小說?毛哥分我一本!”

一衆人湧上去瓜分了他床底私藏的珍藏版小說。

他們并沒吃獨食,也給鄒晚天塞了一本。

鄒晚天分到手的是一本玄幻修仙小說。

他翻過目錄,打開第一頁,看見上面赫然寫着——“第一章:初出茅廬”。

他記得慕秋水也挺愛看這一類小說的。

鄒晚天拿着小說坐下,正要翻第二頁,手機就彈出了幾條新消息。

啾啾大魔王:打球打球打球!

啾啾大魔王:占了4號桌!速來!!!!

這人就是慕秋水。

慕秋水的小名叫啾啾,因為“秋秋”讀起來發音跟“啾啾”有點像。

剛上小學的時候,慕秋水的頭發長得很快,剪完不到一個月又長了,他媽媽林女士就想出了個好主意,給他發尾紮了個小揪揪,這昵稱就更貼切了。

鄒晚天屁股還沒坐熱,空調還沒吹涼身子,實在不想動。從宿舍樓走到乒乓球館,得出一身熱汗。

他也納悶,慕秋水不是跟他一起回來的嗎?什麽時候又占了個乒乓球桌?

就這沒回消息的五分鐘,慕秋水的微信又發過來了。

啾啾大魔王:我先過去了。

啾啾大魔王: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鄒晚天回了個問號。

他跟慕秋水小學五年級就認識了,認識的機緣是因為他們都去參加了市小學乒乓球聯賽,他們正好是對手。

那場比賽鄒晚天輸了,但比賽結束後,慕秋水飛撲過來,給了他一個擁抱,說:“來吧!抱一個!”

慕秋水說,不論成績如何,比完賽要握手擁抱,這是國際禮儀。

鄒晚天說“好”,也抱住了他,還跟他交換了聯系方式。

鄒晚天輸掉比賽的那點失落很快被慕秋水的熱情熨平了。

本來就只是一場小比賽,輸輸贏贏很正常。

他技不如人,沒什麽不好承認的。

到了第二年,因緣巧合的,他和慕秋水又被分到一組,成了對手。

但這次慕秋水輸了。

鄒晚天還沒來得及高興,就看見慕秋水眉頭緊鎖,臉色漲紅,眼眶濕潤,眼淚就那麽猝不及防地掉下來了。

鄒晚天呆呆地愣在原地。

當時慕秋水的媽媽林女士也在場,她沒上前安慰,反而尴尬地捂住了臉,笑得肩膀發抖。

慕秋水紅着眼眶,怒氣沖沖走到鄒晚天面前。他比鄒晚天矮了半個頭,還得仰着頭看他。

“我下次一定會贏的!你等着!”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淚痕沒幹,鼻音很重。

鄒晚天讷讷點頭:“好。”

“好、好什麽好?”慕秋水一邊擦着鼻涕泡,一邊氣勢洶洶地質問他。

“你不是讓我等着嗎?”

“……”

“所以我們以後還會見面的,對吧?”

“……”

鄒晚天彎下腰,歪頭從下往上去看他的表情,慕秋水已經不哭了,但臉蛋還是氣鼓鼓的。

鄒晚天問:“你初中要去哪所學校?”

慕秋水氣悶地說:“反正不跟你同一所!”

“我們去同一所中學吧。”鄒晚天真誠地建議,“這樣我們以後就能一起打乒乓球了。”

“……”慕秋水思索了一會,又狠狠地點了一下頭,兇兇地強調:“我下次一定打敗你!”

鄒晚天:“好呀。”

慕秋水:“……”

鄒晚天張開雙臂,“那……抱抱?”

慕秋水橫着臉看他,沒說話,但算默許了。

于是鄒晚天環抱住了他的肩膀,給了他一個禮節性的擁抱。

……

年少的記憶太高清,時不時就被兩方家長拿出來說笑。

初中兩人還真去了同一所中學,因為成績優異,被分到了同一個班。慕秋水搬了新家,正好搬進了鄒晚天住的小區裏,從此兩人形影不離,上學放學都在一起。

鄒晚天後來也因為自己的“承諾”付出了相應的代價。

每到周末,慕秋水就一大清早跑到他家,敲他房門,喊他:鄒晚天!打球打球打球!

初中乒乓球高手雲集,鄒晚天對乒乓球淡淡的,沒到非打不可的地步。慕秋水卻拽着他去報名,去訓練,去比賽,讓他被迫打進了四強,最後拿了個第三名。

打完當晚,鄒晚天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一個月都不想碰球了。

鄒晚天回憶完過去,收到了慕秋水的新消息。

啾啾大魔王:我跟丁紫涵打了一盤,她技術好像不錯。

鄒晚天聳眉,不置可否。

他站了起來,椅子“唰”的一聲拉開了。

隔壁床的舍友問他:“天哥,你剛回來就要出去啊?”

“去打乒乓球。”

“你不累嗎?”

“不累。”鄒晚天睜眼說瞎話,“年輕人怎麽能喊痛喊累。”

鄒晚天到乒乓球館的時候,慕秋水正跟丁紫涵打得火熱。丁紫涵技術确實不錯,能跟慕秋水打得有來有回,不過她應該沒有經過培訓,有些動作不算标準。

這局結束了。慕秋水注意到他的身影,有些意外:“你這麽快來了?”

“嗯,閑着也是閑着。”鄒晚天取出球拍。

慕秋水興奮地提議:“那剛好,四個人,我們打混雙吧!”

鄒晚天點頭,拿着球拍往慕秋水身邊走,慕秋水卻把他往對面一推,說:“我跟丁班,打你們兩個。”

鄒晚天腳步一滞,抿着嘴唇“嗯”了一聲,身體被迫轉了個方向。

老實說,這時候他才注意到在場的另一個女生。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前幾天在飯堂遇見丁紫涵時,這個女生就坐在她旁邊,兩人應該是好朋友。

鄒晚天站到女生身邊,女生對他露出微笑:“我叫朱曉小,你叫什麽?”

“鄒晚天。”

“原來你就是鄒晚天啊!”

“你認識我?”

“我經常看見你跟秋水走在一起,就是不知道你叫什麽。”

鄒晚天想了想問:“你是1班的?”

“嗯!”女生說,“你跟秋水關系真好啊,你們是朋友嗎?”

鄒晚天莫名從這句話裏聽出一絲羨慕。

她一口一個“秋水”,聽得他心裏不太平坦。

鄒晚天是個很平淡的人,平時不會介意這些小事。

他的朋友很多,他的朋友也有很多朋友,他從來不會因此吃醋或惱火。他淡淡地想,每個人都有交往的自由。

但同樣的情況,放在慕秋水身上,卻成了例外。

“朋友”這個詞并不唯一。

一想到慕秋水也會不斷遇見新的人,擁有新的朋友,他就胸口煩悶。

他身體裏似乎長了個腫瘤。

看見別人故意接近慕秋水,腫瘤就會變大。看見慕秋水跟別人走得近了些,腫瘤就會發疼。

他應該是得了絕症。

“嗯?怎麽了?”女生沒等到回答。

慕秋水也在球桌對面上蹿下跳,叫道:“開始了開始了,快準備!”

“是,是朋友。”鄒晚天對女生點了點頭。

他漫不經心地擦幹了球拍,弓下腰,做了一個發球的準備動作,眼睛緊盯着手裏的乒乓球。

“但不止是朋友。”

球飛起的同時,他也輕飄飄地落下了這麽一句話。

“啪!”

“啪!”

“啪!”

兩人的性情在打乒乓球時體現得很明顯。

慕秋水的優勢在于攻擊,最擅長快攻扣殺,鄒晚天則擅長推擋防守,反應速度很快。他們可以成為很默契的隊友,但此刻他們是對手。

鄒晚天其實不太想打這場球,比起打球,他更想在床上躺着,明天一早還要準時去上課。

但他來都來了。跟慕秋水一起打球不能懈怠,慕秋水在這方面很敏銳,任何放水行為在他看來都是不被尊重。

不能贏,不能輸,跟慕秋水打球總有無力的疲憊漫上心頭。

于他而言,所有運動都只是放松和娛樂,他從不會把自己繃成一條平滑的直線。

朱曉小的實力在他們之下,接發球都不太穩,他們是隊友,鄒晚天得照料她。兩回合下來,都是鄒晚天這邊輸了。他看着對面慕秋水跟丁紫涵歡呼雀躍擊掌,打得沒什麽心思。

還不如跟夏沉冰去打籃球。

打到最後一局,輪到慕秋水發球的時候,他突然停住不動,直勾勾地看着鄒晚天。

丁紫涵和朱曉小都有些茫然無措,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氣氛陡然降到冰點,鄒晚天微微回過神,掀起眼皮看向對面,“怎麽了?”

慕秋水摔了球拍:“你不想打就走啊。這裏有人逼着你打嗎?”

鄒晚天跟他無聲對視片刻。

“……”

随後他将球拍放下,轉過身,走了。

他是一個連吵架都不願意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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