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新朋友

新朋友

鄒晚天走出乒乓球館時，天色已經暗了。校道上人影綽綽，夜風拂過，路燈的光都跟着晃了晃。

他低頭看着自己鞋尖，輕輕嘆了口氣。

就不該來，他想。

他走下一級臺階。

為什麽非要惹他生氣。

他又往下走了一級臺階。

至少該認認真真打完這一局的。

乒乓球館門前一共三級臺階，他走下最後一級。

算了，他又想，等今晚過去他氣消了，明天給他帶牛奶。

背後隐隐傳來腳步聲。

緊接着，一個體積不小的黑影重重地砸在了他背上，果斷地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脖子。

慕秋水是從臺階上直接飛跳下來的，重力不小，鄒晚天踉跄了兩下，神色有些怔忪。

他回過頭，看着慕秋水近在咫尺的臉，遲緩地問：“你怎麽出來了？”

慕秋水理所當然地說：“你都走了，還剩三個人，怎麽打？”

鄒晚天收回視線，“我來之前你們也只是三個人，怎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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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水半挂在他的背上，鄒晚天被迫拖着個人往前走，腳步沉重又緩慢，不得不停了下來。

慕秋水往他臉上戳了一下，疑道：“你怎麽回事？”

鄒晚天雲淡風輕地反問：“什麽？”

“我聽你語氣好像不太高興啊。”

“沒有。”

“真的假的？”

“假的。”

“嗳喲。”

“……”

慕秋水不僅沒從鄒晚天身上下來，還蹬鼻子上臉，攀上了他的後背，雙臂圈住他的脖子，頤指氣使地吩咐：“鄒晚天，你背我回去。”

“不要。”鄒晚天拒絕，“我要臉。”

“你之前又不是沒背過？來來來。”慕秋水不知道為什麽沒生氣，反而還有點興致勃勃的，“你剛才跟我打球不認真，發球失誤好幾次，就連我的失誤球你都沒接住，你自己反省，是不是有你的問題？”

鄒晚天不愛跟人争辯，更何況慕秋水說的是事實。于是他點頭：“對。”

“那你背我回去。”慕秋水張開手掌，“五十米。”

鄒晚天沒答話，但雙手搭上他的腿窩，一雙筆直的大長腿誠實地往前邁開了。

慕秋水計謀得逞地笑了笑，才說：“剛才我兇了你，我也道歉。”

鄒晚天“嗯”了一聲算是接受了，不過他還是說了一句：“你什麽時候脾氣這麽好了？”

慕秋水立刻用小臂卡住了他的脖子，逼他微微仰起頭來，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你說話給我注意點！”

鄒晚天喉結滾了滾，語氣平淡地說出浮誇的臺詞：“啊，好害怕。”

末了他又補充一句：“少看點中二的小說。”

慕秋水：“……哼。”

說是五十米，但鄒晚天估算着應該背着他走了七八十米。

慕秋水天生骨頭輕，骨架小，背起來其實不重，也可能是他已經習慣了他的重量。

慕秋水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鄒晚天原以為他們明天才能和好，沒想到慕秋水會追出來。慕秋水砸在他身上那一下很重，沖擊力很強，好似一下子砸進了他心裏。

他對慕秋水有一些特別的占有欲，慕秋水可能不知道，但他自己很清楚。

這種占有欲不是憑空出現的，是在日積月累的相處中慢慢滋養的。慕秋水給他留了一顆種子，這顆種子在他心底生根發芽，占據他的心髒、血液、大腦，需要不斷的名為“慕秋水”的養料澆灌，否則将會枯萎不振。

“……”

鄒晚天一夜未眠。

慕秋水讓他反省，只是一句玩笑話。

但他想了一晚上，睡不着，是認真的。

淩晨兩點，鄒晚天默默從床上坐了起來，将手機開了機，打算背一會英語單詞冷靜一下。

不過這事不能讓慕秋水知道……不然明晚不睡覺的就是他了。

……

摸底考的成績很快出來了，皇天不負有心人，慕秋水這次考得很好，考到了年級第二。第一名是複讀生，去年發揮失常，沖刺全國最好的大學失敗了，差了幾分，就回來複讀。

對方基礎很好，在複習初期，慕秋水比不過很正常，但他還是垮下了臉：“他比我多了二十二分！二十二分！”

慕秋水有分寸，這話他沒跟別人說，只在鄒晚天面前耷拉眼眉。

鄒晚天不知道怎麽安慰他，也沒法給他建議，因為他只考了第十一名，非常尴尬的十一名。

他将手裏剛插進去吸管的牛奶遞過去：“喝吧。”

慕秋水習慣性接過來：“啊，好。”

鄒晚天：“喝點牛奶，補補腦子。”

“……”

“鄒！晚！天！”

摸底考結束後就進入了正式的複習階段。

每個班都重新編排了座位，慕秋水換了新同桌，跟丁紫涵坐在一起，古言誠的意圖很明顯，丁紫涵的語文和英語是優勢科目，他倆坐一起可以互補。這一次考試慕秋水這兩大科目都沒考過那位第一名。

鄒晚天的同桌變成了夏沉冰，班主任的目的也不難猜，純粹是“扶貧”政策，先富帶動後富。夏沉冰的成績不穩定，心态比較浮躁，鄒晚天的成績則過于穩定，不上不下，試卷難度對他的排名影響不大。他每天心平氣和如一泓清泉，正好滅滅夏沉冰這把火。

從短期看，這樣的安排還挺有效果的。

夏沉冰被鄒晚天治得服服帖帖的。他們每天進行着機械式的對話。

“阿鄒！打球嗎？”

“不去，你作業寫了嗎？”

“……”

“晚天，今晚數學是不是沒作業啊？”

“想都別想。”

“……”

“阿……”

夏沉冰看鄒晚天在刷題，他刷題的時候很安靜，不喜歡被打擾，不知道該不該打斷他。

鄒晚天察覺他的欲言又止，沒有擡頭，問：“怎麽了？”

“你朋友來找你了。”

鄒晚天倏地擡起頭。

他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見了慕秋水的身影。兩人經常串班，老師不在的時候，會直接走進班裏，其他同學也見怪不怪了。

這段時間慕秋水每天放學後都留在教室，跟丁紫涵一起限時刷英語專題，結束後互相批改，對着答案攻堅克難，成績進步顯著。在九月的月考中，他的英語久違地考到了一百四十分。

今天出成績，他捏着成績條第一個去找鄒晚天，“找找亮點在哪？”

“英語上一百四了，進步飛快啊。”鄒晚天誇他，順手送了一杯八寶粥作為獎勵。

不過這八寶粥本來就是給他的。

慕秋水欣然接受了，又問他：“你考了多少分？”

鄒晚天一頓，“一百四……十二。”

八寶粥砸在圍欄上，發出“砰”的一聲。

慕秋水不甘心：“我要回去刷題！！”

他轉身要走，卻被一聲由遠及近的“阿鄒——”攔下了。

一回頭，發現果然是那個叫夏沉冰的。

夏沉冰拿着一張紙，小跑過來，興沖沖地對鄒晚天說：“運動會報名表發下來了，我先給你報個籃球吧。”

鄒晚天：“嗯，好，報吧。”

慕秋水眼神飄過來，“哦，你要報籃球？”

十月中旬就是校運動會，每個班級都要派人參加。鄒晚天他們班會打籃球的人很少，他的水平算中上，他要是不去，就真沒人去了。這事夏沉冰剛開學就找了他，跟他說好了，為了班級集體榮譽，他不好拒絕。

慕秋水聽了，摸着下巴思索，“那我要不也報一個？”

鄒晚天：“你能報個什麽？”

他發誓，他這話只是一句平常的問句，沒有一絲嘲諷的意思——雖然聽起來确實容易讓人誤會。

慕秋水也知道，但好勝心不允許他低頭。他高傲地仰起頭，露出修長的脖頸，“怎麽？我就不能報了？”

他最擅長的運動是乒乓球，但運動會上沒有，其他的項目他都一斤半兩。

鄒晚天當他開玩笑的，配合地露出一個微笑。

慕秋水争強好勝要面子，偶爾也會在嘴上逞強一下，但不是每一件事都會傻乎乎去幹。

報名籃球賽後，鄒晚天得去訓練。高三學習太忙，只能擠時間。訓練一般在下午課後，時間很短，訓練完去吃飯，吃完就得回去上晚自習了，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

鄒晚天感覺有點抱歉，因為這樣的話他就不能跟慕秋水一起去吃飯了。

他走到慕秋水的教室的窗邊，看見他跟丁紫涵在埋頭學習，就沒進去了。

抱歉？慕秋水可能并不在意吧。

養成一個習慣很艱難，但打破一個習慣很容易。

制定計劃很容易，但完全貫徹實施很難。

他跟慕秋水的關系亦是如此。

這六年他幾乎每天都跟慕秋水在一起，一起吃飯一起上下學，是他們的習慣。

在互相的理解和遷就中，他們慢慢适應了彼此的生活節奏，默契到下車都先邁左腳。

但即使是這樣的關系，也會被各種事情所打亂，有時候是一個會議，一場考試，一次比賽……正如他們都會擁有新的朋友。

“……”

寫完這篇閱讀，慕秋水若有所感地擡起了頭，下意識看向窗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教室外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地金燦燦的夕陽，殘留着夏日的燥熱。

怎麽會是鄒晚天呢？這個點他早就跟人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