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約好了

約好了

鄒晚天坐在慕秋水家的沙發上，跟他大眼瞪小眼。

慕秋水頭一回在自己家還這麽尴尬，鄒晚天的目光若有實質，紮得他渾身不自在。

他頭腦一熱就把人喊來了，現在又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以前他們不是沒鬧過別扭，但那時候人小脾氣大，有什麽事都是直接開吵，理智拴不住火氣。這也有個好處，就是吵完就好了，氣消了，這事就過去了。

鄒晚天一般不陪他吵，他一遇到事就發動“冷戰”技能，回避問題和矛盾。而他會發動“糾纏”技能，纏着要跟鄒晚天吵，跟他争辯，非要跟他辯出個結果來。

鄒晚天被他糾纏得不耐煩了，就會發動第二個技能：敷衍。

他叽裏呱啦說一堆，鄒晚天：你說得對。

他又叽裏咕嚕說個不停，鄒晚天：嗯，說得好。

然後他沉默了。

……氣得他打了一套空氣拳。

這麽一想，其實鄒晚天一直很遷就他。

雖然他想要的不是遷就，而是唇槍舌戰的快感。

“吃什麽？”這次還是鄒晚天主動開了口。

慕秋水拿出手機說：“點外賣吧……你吃什麽？”

“跟你一樣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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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冷的天，點個麻辣燙吧。”

“可以。”

話題又結束了。

慕秋水選完，想把手機給鄒晚天點，但鄒晚天重複了一遍那句話：“跟你一樣。”

慕秋水：“……”

每個人口味喜好都不一樣，麻辣燙哪能“跟你一樣”。

他看得出來鄒晚天也在不高興，雖然他并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

正如他也沒搞懂自己是怎麽了。

只覺得心裏酸酸的，脹脹的，一口咬下去味道像五柳蛋。

慕秋水給自己點的時候，不到兩分鐘就點完了。給鄒晚天點，足足花了五分鐘。

他沒給鄒晚天點一樣的。他按照自己印象裏鄒晚天的喜好，給他點了一份葷素均衡的麻辣燙。因為鄒晚天吃不了辣，他就選了番茄口味，加了沙茶醬。他還寫了備注，這一份要蔥不要香菜不要蒜，蘿蔔和黃金豆可以來一點。

“點好了。”慕秋水收好手機，沒給鄒晚天看自己點了什麽。

鄒晚天不看也知道，慕秋水猶豫了這麽久，一定沒點兩份一樣的。

慕秋水見場面再度冷卻，漂亮眼珠子轉了又轉，最後提議：“要不……我們寫作業吧？”

鄒晚天：“……”

他陷入了沉思。

我跟過來圖什麽？

圖慕秋水家的外賣特別好吃嗎？

圖在慕秋水家寫作業特別有氣氛嗎？

慕秋水說做就做，行動力超絕，在他反思的十幾秒鐘裏，他已經把書包裏一卷試卷翻出來了。

鄒晚天：“……”

真服了。

兩人盤腿坐在柔軟的毛毯上，作業鋪滿了整張茶幾。

慕秋水還拿出個計時器，說：“外賣要等一個小時，我跟你比賽做英語試卷吧，不寫作文的話應該能做完。”

“……”

鄒晚天看着那個計時器無話可說。

他還想摸魚呢。

外賣員按門鈴的時候，鄒晚天正好停筆。慕秋水還在糾結兩個填空，鄒晚天便主動起身去取了外賣。

等他回來的時候慕秋水也結束了，迫不及待地說：“快對答案對答案！”

鄒晚天正要解開外賣袋，慕秋水注意到，語氣有些戀戀不舍地說：“你餓了嗎？那先吃飯吧。”

學習要趁熱打鐵。鄒晚天也不想滅他興致，就說：“你對答案吧，我把外賣拿出來。”

“好。”慕秋水拿過他的卷子，“我幫你一起改。”

慕秋水将答案放在兩張卷子中間，一左一右地輪流進行批改。

鄒晚天忽然想起他跟丁紫涵當同桌的那兩個月，每天放學他們都坐在一起，限時做題，互相批改，跟現在很像。

不過他們是在慕秋水家裏，慕秋水一個人改了兩份卷子……應該還是有點不一樣的吧？

鄒晚天将兩份麻辣燙拿出來，一眼看出了它們的差別，将有香菜的那份放到了慕秋水面前。

慕秋水突然叫道：“鄒晚天！我比你還多一分！”

慕秋水提着兩張卷子蹭到他面前，一臉毫不掩飾的求誇獎，喜悅從眼底流瀉出來。

慕秋水的性格有點別扭，贏了恨不得跟全世界宣揚，但又不好意思，輸了認賭卻又不服輸，低着頭沉默着不甘心，擰巴得跟個麻花似的。

但在鄒晚天面前，慕秋水會坦率很多，贏了就高興，跑過來跟他炫耀，輸了就難過，低着頭悄悄抹眼淚，情緒很好識別。

鄒晚天誇他：“成績上來了，速度也變快了，很好啊。”

慕秋水得到誇獎後心滿意足，才說：“不過，你做得比我快，作文也寫得比我好，這次沒算上作文的分數，如果是正式考試，結果不一定。”

“以後考試多着呢，慢慢來。”鄒晚天迅速把卷子收拾好，以防慕秋水學上瘾了，還要繼續寫。

“吃飯吧。”他把麻辣燙往慕秋水面前推了推，說。

慕秋水起身去開電視，說找個節目下飯。

他們已經很久沒這樣安靜地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了。

屋外是凜冽的冬天，天色暗沉沉，路燈也蒙上了一層霧。他們縮在溫暖靜谧的房子裏，捧着熱氣騰騰的晚飯，心底都感到一絲寧靜。

毯子不大，他們肩靠肩坐在一起，大長腿有些無處安放，但背靠在沙發上很舒服。

“看什麽？”慕秋水問。

“看……”

鄒晚天還沒想好，慕秋水又說：“看新聞聯播吧，積累作文素材。”

鄒晚天：“……”

慕秋水觀察他的神色：“怎麽了？你想看什麽？”

“看個電影吧。”鄒晚天說，“好久沒看了。”

高三的日子跟前兩年很不同，學習節奏激烈而緊迫，每次只有考完試當天晚上才能稍微喘口氣。但當晚就會發答案，對了答案，不少人反而更難受了。

以前他們課間會在教室放音樂，自習課會看電影，講課文會配套有趣的短視頻，課上會做有趣的小游戲……現在呢？現在每天聽得最多的就是英語聽力……

慕秋水積極建議：“那找部英文電影，順便練練口語，積累詞彙。”

鄒晚天：“……”

你比英語老師還魔鬼。

最後還是放了一部歐美片。

電影挺好看的。

麻辣燙也挺好吃的。

鄒晚天一想到這是慕秋水精挑細選的，就更滿意了。

看完電影，慕秋水一邊看解析一邊說：“他們說這部電影還有第二部，四年後才上映，四年後我們都畢業了吧。”

鄒晚天：“那正好，到時候畢業了我們一起去看。”

定下一個約定，于他們而言是習空見慣的事。

“我們能等到嗎。”慕秋水随口說，說完他自己都愣了。

是啊，高三快結束了，他們就要去上大學了。

初中他們是同桌，高中是同班，分科之後變成同年級，以後呢？不同的專業，不同的學校。世界越來越開闊，而他們的距離也會變得越來越遠。

鄒晚天在收拾餐盒，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說：“只要上映了我們就能去看吧。”

他說完這句話，等了一會，發現沒人回應。再回頭，看見慕秋水在包裏翻翻找找什麽。

慕秋水從他最愛的本子裏工工整整撕下一頁紙，吭哧吭哧在上面寫字。

等鄒晚天倒完垃圾回來，他已經寫完了，把紙和筆往他面前一擱。

鄒晚天：“？”

“你簽個名。”慕秋水說。

鄒晚天拿起紙一看，只見慕秋水以合同的形式把四年後看電影這事寫在紙上，看起來有模有樣的。

鄒晚天：“我又不會騙你……”話雖這麽說，但他還是在上面簽了名。

簽完了才說：“拉個鈎不就行了嗎？第一次見你這麽認真。”

慕秋水在旁邊簽了自己的名字，說：“拉鈎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太幼稚了。”

鄒晚天：“……”

難道畫個假合同就很成熟嗎？

慕秋水拿着這張紙，看了又看，心裏還是空落落的，說不上來。

“我們以後還會在一起嗎……”

“什麽？”

鄒晚天手誤點開了一個短視頻，視頻尖銳的聲量蓋過了他的呢喃。

“沒什麽。”

慕秋水又跑回房間，過了一會拿出一個紅泥印，說：“蓋個拇指印吧。”

鄒晚天：“……”

他放下了手機，“你今天怎麽了？”

慕秋水：“沒什麽，做了篇閱讀，有感而發。”

“什麽閱讀？”鄒晚天不禁懷疑，這篇閱讀正當嗎？

“還沒讀懂，看明白了再告訴你。”

“……”

聽起來确實不太靠譜。

他看着慕秋水小心翼翼地将那張紙折好，突然福至心靈，鬼使神差地問出口：“你是怕我們會走散嗎？”

他垂下的手背碰到慕秋水的手，慕秋水陡然一哆嗦，心跳得厲害。

“我不會離開你的。”鄒晚天看着他說，“不管以後有多少個人出現，他們都無法代替你的位置。”

咚！咚！咚！

慕秋水感覺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耳邊只剩自己的心跳聲。

他覺得自己就像過年的鞭炮，被鄒晚天這點微弱的火苗一點就着，霎時間轟隆聲傳遍四肢百骸，如鑼鼓喧鳴，久久回蕩，久久不停。

鄒晚天在說什麽？

他不會是在跟我表白吧？

他越是克制，心跳得越快，快要跳出胸腔，跳出身體，跳出房子，跳出地球！完全不受萬有引力的控制！

物理學——也控制不了心跳啊！

“這話聽起來有點矯情，我知道你都明白，不用我多說……”

鄒晚天說着說着，突然臉色一變，“你的臉怎麽突然這麽紅？”

沒等慕秋水找到合理托詞，他的臉就被雙手捧住了。

“怎麽這麽燙？剛才的麻辣燙你點了什麽？是不是過敏了？”

“……”

“我去拿體溫計。”

“……”

慕秋水不敢張口，他怕會把雷鳴般的心跳聲洩露。

但他渾身的血液也開始慢慢冷卻，心情逐漸平複。

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鄒晚天沒打算表白，他就随便說說而已。

“……”

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