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妹妹!”随着一聲清朗的叫聲,周遭立時跟着安靜下來。

一道清隽颀長的身影如青松一般,三兩步來到容清韻面前,伸手搭在她的左肩,低頭凝視,“莫要胡鬧,随我去母親身邊。”

容清韻圓圓的眼睛登時彎起來,她興高采烈的拽住他的胳膊,貼近撒嬌道,“哥哥,你又要兇我。”

趙榮錦這才反應過來,眼前這位正是袁淑岚的長子,大皇子容祐。

他雖是斥責,聲音裏卻帶着一股寵溺的笑意,此刻修長的手指撫在容清韻的頭頂,輕輕揉了揉,溫聲軟語的笑道,“如今哥哥便是連說都說不得我們韻兒了。”

容祐擡眼,客氣的朝衆人颔首示意,他穿着一襲金線滾邊的圓領朱紅羅袍,溫潤儒雅,彬彬有禮,那雙濃黑的眼眸,似含着濃烈情誼,直把趙榮錦看的面紅耳熱。

她捏着帕子,不覺間将自己代入正妃的身份,悄悄瞅了眼容祐,又慌亂的別開眼去,捂着羞紅的臉頰,頭腦一陣暈眩。

容清韻忽然拽着容祐來到她跟前,俏麗的眼睛不懷好意的上下一掃,扥了扥容祐的衣袖,“哥哥,你看這位小姐如何?”

趙榮錦羞澀的擡起頭來,紅唇嬌嫩,張了張,在她想要開口的時候,容清韻忽然得逞似的,傲慢的将她一把撥開,沖着她身後的戈庭蘭招了招手,“蘭姐姐,快過來,要不然該有人自作多情了!”Wwω.á⑥Kδω.Cóm戈庭蘭施施然福了福身,被容清韻拉過手,站到趙榮錦對面。

容祐的目光,不期然在兩人身上逡巡一番,他自是知道容清韻故意難為趙榮錦,卻又不願拂了她的顏面,故而只得催促了一句,“別讓母親等久了。”

三人相約,朝西暖閣膳廳走了過去。

人群又熱鬧起來,指指點點的仿佛全都在嘲笑趙榮錦的可憐,她攥着帕子,牙齒死死咬住嘴唇,方才的歡喜就像被冷水兜頭澆滅,只餘了一縷青灰色的煙,嗆得她狼狽至極。

她咽着嗓子,聽到有人小聲嘀咕了一句。

有個在宮裏打雜的妹妹,就別妄想嫁入高門,哪個望族願意被人指着鼻子說三道四,這點道理都掂量不清,活該被人嘲弄!”

就是,聽說她妹妹如今在小廚房做婢子,整日裏煙熏火燎,甭管從前長得如何貌美,眼下定然醜婦一枚。想當初,她讓多少京城世子追捧喜愛,啧啧,一想到他們看見她會怎樣嫌棄,心裏頭便覺得解氣…”

你呀,何必跟一個賤婢計較。往後趙家指望不上她,她也別指望趙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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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上這麽個人物,趙家那兩房,也別想能奔個好前程!”

趙榮錦怒火中燒,憤憤的撞開那兩個碎嘴的女子,徑直往庭院深處走去。

若不是趙榮淑急急拉住她,恐會橫沖直撞,生出許多事端,趙榮淑素來行事穩健,知她心火旺盛,便耐着性子勸慰,“進宮前祖母囑咐過我們,甭管別人說什麽,那都是存了居心,或是想要挑撥,或是想要落井下石。

錦妹妹,你站住!”

趙榮淑追不上她,又怕祖母責備,索性拽住她的衣袖往後一拉,趙榮錦鼓着腮幫子,一雙眼睛紅通通似要吃人。

她抹了把淚,将越羅小帕塞進胸口,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咱們趙家從前有多風光,現下便要有多謹慎。新主攬權,說到底還要顧及朝堂言論,朝局穩定,斷然不會因為姚鴻而拿趙家如何。

你也別信她們的話,都是些嫉妒華妹妹的人,當着你我的面,來尋求慰藉罷了。”

趙榮錦冷哼一聲,拎着唇冷言冷語的譏諷,“她有什麽好讓人嫉妒的,別來禍害趙家便是萬幸!

還真是跟她那個早死的娘一個德性,害人精,早死早超生!”

錦妹妹!”

趙榮淑氣的一跺腳,擡眼卻看見對面月門口站了個身量纖纖的姑娘,不是趙榮華,還能是哪個?

她眼一熱,又是激動又是心慌,卻也擔心方才趙榮錦的話落進趙榮華的耳中,故而顫着唇在原處站了許久,不敢上前與她相認。

趙榮華穿着一襲芙蓉色窄袖寬身上衣,外罩一件雪青色比甲,烏黑的發攏在左肩,宛若柔雲流動。

她用似笑非笑的眼睛望着她們,嫣紅的唇微微一翹,眼眶有些紅。

趙榮淑忽然就生出許多內疚,那些年,仗着這個妹妹的美貌,趙家平白得了多少好處。

單是父親,蠅營狗茍官場之中,十幾年來依舊徘徊在權力外圍,不被人放在眼裏,若非因為趙榮華,姚鴻又怎肯提攜相助,讓父親短短一年便得了實職,祖母激動的求天拜神,告慰祖宗牌位。

還有二叔,因着姚鴻緣故,打通了多少商路,斂了多少錢財,讓他一夜之間成為京城四大富商。

可他們,又是怎樣對待趙榮華的?

姚家起兵被誅,嫌棄趙榮華與之曾有勾連;容家舉兵進京,又罵趙榮華沒有早早應下姚鴻求婚。

他們習慣利用她得到利益,更習慣在出事的時候将她踢出去頂罪。

因為她有個之于趙家罪大惡極的母親!

所以她做什麽,都是活該。

趙榮淑喉嚨裏發出輕微的呼喚,“華妹妹…”聲音哽咽,她擡起手,中指擦去眼尾的淚。

趙榮華低下頭,不過片刻便又重新擡起來,唇角翹着,身姿筆直的走到兩人面前,先是看了眼趙榮淑,繼而扭頭望向渾然不屑的趙榮錦。

你有什麽資格罵我,罵我的母親?”

她聲線平穩,卻難以掩飾藏在平靜下的憤怒,澄澈的眸底,氤氲出淡淡的水霧。

趙榮錦睨了眼,想着那兩個女人嗤笑的話,不由得愈發厭惡起來,“你娘不要臉的勾引我三叔,讓他跟祖母斷了關系,如此輕浮浪蕩,人人都能罵得!

你娘跟三叔自殺,想死還要拖累旁人,這種自私自利水性楊花的賤人…啊!”

一記響亮的耳光啪的一聲帶了疾風扇到趙榮錦臉上,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看着趙榮華,好半天才結巴的找回神來,磨着後槽牙惡狠狠的反問,“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

趙榮華,你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打我!”

她伸手就是一推,趙榮華躲避不及,倒退着撞到牆上,後腰碰到凸起,疼的她低低嘶了一聲。

趙榮錦将窄袖一撸,氣急敗壞的上前就要撕打,趙榮淑想拉她,沒拉住,眼看着趙榮錦就要撲到趙榮華身上,卻不防趙榮華往旁側一避,趙榮錦直愣愣的紮了下去,因着繁複的裙擺,她一頭栽倒雜草堆裏,驚起滿樹的雅雀。

趙榮華趁她沒有起身,當即單膝壓過去,抵住她的後腰,将她正欲反抗的左臂用力往後一掰,反剪起來一同壓在膝下。

趙榮錦騰起的腦袋立時耷在泥草堆裏,又涼又髒,她叱呵着粗氣,猶不甘心的回頭死死盯着趙榮華。

狐貍精露出真面目了,趙家白養你十幾年,你這個不要臉的騷/貨,下賤龌龊的胚子,合該千人枕,萬人騎…啊!”

趙榮華伸手又是一掌,面色肅重的望着那張喋喋不休的薄唇。

在這一刻,趙榮錦像極了素日苛刻的祖母,不管罵出來的是什麽,那張嘴如此相像,多少年了,像魔咒一樣緊緊桎梏着她的神經。

這一掌,打的神清氣爽。

她冷冷凝視着趙榮錦,見她張口結舌的沒再說話,便挑了挑眉,輕輕一笑,“若是再敢罵一句,我便讓你的小臉花着出去。”

語氣是從未有過的乖戾。

趙榮錦似乎被吓到了,又惶恐的斜眼瞟向同樣驚呆的趙榮淑,似求救一般。

趙榮淑緊緊攥着帕子,貼着牆壁站定,連呼吸聲都無意識地停滞。

一個那般乖巧溫順的人,怎會忽然如此生動淩厲,淩厲到宛若換了個人似的。

她發鬓微亂,小臉漲紅,兩只手防備趙榮錦掙開,攥着她的衣領,就像個發怒的小豹子。

自幼便不斷有人告訴我,我母親是個壞人,勾走了父親,讓祖母老來失子,她罪有應得,不可饒恕。

我不敢忤逆祖母,因為她撫育我成人,我不願同你們反駁,因為會招來祖母更為嚴厲的苛責。

可我長大了,也想清楚了很多從不敢想的事,如果母親當真如你們所說的那般不堪,睿智如父親,又怎會一見傾心,附上真情,寧可跟她遠走,寧可跟趙家割裂,也要同母親在一起!

父親不是瞎的,我更不是!”

她将趙榮錦的手臂甩開,起身站到一側,冷眼睨着她踉跄的爬起來,在離開之時,撂下幾句狠話。

如今我要跟父親一樣,同趙家斷絕關系!若有人敢诋毀我的母親,我便會拼盡全力,哪怕同歸于盡,也要她付出該有的代價!”

冷風吹得趙榮錦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她左臉被硌出紅痕,愣愣的轉過頭來,望着趙榮淑,讪讪道,“她,是不是瘋了,她一定瘋了吧…”

烏雲像是約定好了,從四面八方圍攏起來,将頭頂那片天地遮的密不透風,陰沉沉的似要降下滔天暴雪。

趙榮華低着頭,一路疾走,眼睛與鼻子酸澀的難受,她拐過長廊盡頭的月門,一擡腳,撞進一具堅實的懷抱。

銀白色的裘皮大氅旋開一道弧線,那人伸手一接,掐着她的頸項将她按進自己懷裏,籠到烏黑的氅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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