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宓烏已經盯着他看了半個時辰,一言不發。

容祀泡在水裏,兩臂搭在桶沿,合着眼,皙白的臉上帶着些許酡紅,薄唇長睫,下颌線清晰鋒利。

忽然,他擰起眉,不耐煩的背過身去,将自己整個沉進水裏。

皂角的香氣溢出,将房中原有的旖/旎沖散,鋪天蓋地仿佛卷來無窮無盡的水浪,奪走他的感知,卻在他睜眼的一剎,将那張梨花帶雨的小臉推至他面前。

腦中皆是柔軟的唇,清甜的黏,還有無法克制的沖動。

身體更熱了,熱的讓他□□,熱的讓他思緒狂亂。

他猛地從水裏探出頭來,伸手抹去發上的水珠,扭頭,一本正經的看着宓烏,“她是不是對我下藥了?”

宓烏換了只手撐臉,淡定的搖了搖頭。

容祀顯然不信他,甚至以另外一種懷疑的目光上下審視,“那就是你對我下藥了。”

語氣萬分篤定,還帶着發自內心的愠怒。

如果是我,早在幾年前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宓烏不置可否,攤開手,搭着膝蓋嘆了口氣,“你就沒想過是你自己的問題?”

我有什麽問題?”容祀嗤了聲,長睫沾着水珠,襯的那雙黑眸愈發明亮,他坐在桶中,肩膀将将露出水面,濕潤的發黏膩着胸口,像個好看又純情的孩子。

束發之年,将及弱冠,面對美色焉能坐懷不亂?更何況趙小姐天資絕色,雪膚花貌,你們二人獨處一室,若不做點什麽,那才是有問題。

你到底是個男人,起了色心…”

那就是今夜的酒有問題…”容祀眼皮一挑,頗是冷漠的乜他一眼。

宓烏頓住,對于此事,其實他極為頭疼,卻也無計可施。薆荳看書“你不覺得自己有些喜歡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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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她蓄意勾引!”容祀變了臉,神色不虞。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你叫她來的,叫她來了以後,又是你主動靠近人家,靠近人家以後,又是你恬不知恥…主動咬…親人家,一個小姑娘,被你咬的…親的小嘴都腫了…”

宓先生,你若是想死,孤可立時成全你。”

開不起玩笑還是怎的?宓烏生生把沒說完的“你竟然還能停下來”咽回肚子裏,轉而改成“先生還得調理你的身子,不想死。”

這夜容祀睡得很不好,甚至可以說難以安眠。

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她哭的通紅的眼睛,淚珠漣漣,他翻來覆去,待五更天的時候,稍微有些睡意,又因着素日裏養成的習慣,早早趿鞋下床,來到書案前翻閱研讀。

胥策打了個哈欠,添上白水後,便去外頭與胥臨小聲閑聊。

那一筆字着實不像趙小姐本人寫的,我還以為她選了筆墨紙硯,是個愛讀書寫字的人。”

思來想去,也只有一個原因。”

什麽?”

容祀擱下書,将耳朵立起來。

胥策壓低嗓音,湊到胥臨跟前小聲道,“因為那是程大人附上的恩賞。”

緊接着,門外傳來兩人異曲同工微妙而又綿長的一聲“哦~”。

坐在案前的容祀忽然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

程雍與他年紀差不多,清風朗月般的人物,至今連個通房妾室都沒有,更別提正室夫人。

難道趙榮華,想退而求其次,對程雍下手?

想到這裏,容祀心情驟然有些惱怒,想去招惹程雍,那是斷然不可能的!

西暖閣裏坐滿了城中女眷,凡是接到袁淑岚邀帖的貴族,皆攜了适齡貴女前來赴宴。

趙家老夫人李氏亦在其列,她穿着一身紫色缂絲褙子,頭戴金質攢珠釵,配翡翠抹額,雍容華貴,氣度淡然。

同來的是大房趙榮淑和二房趙榮錦,兩人一左一右跟在李氏身邊,雖好奇卻因着宮中規矩,不敢過于活潑。尤其趙榮錦,性子本就外放,此時兩只眼睛滴溜溜的轉了幾圈,顯然被宮中的繁華驚到。

趙府雖好,比起宮廷到底差了許多,單是西暖閣,亭臺樓榭,巧奪天工,布置的很是奢華迤逦。

她攥着手中的越羅小帕,愈發覺得比起今日之見識,昨夜對于祖母的央求絲毫算不得什麽。若是日後能成為皇宮裏的主人,那便是享不盡的尊榮與富貴。

李氏咳了聲,見她渾然忘我的蠢樣子,不禁有些後悔昨夜心軟,本就沒指望她能選中,念着終歸是親孫女,合該帶出來見見世面,卻沒想到她一副癡心妄想的全都寫在臉上。

淑兒,看好你妹妹。”

趙榮淑會意,甫一擡頭,便對上趙榮錦不屑一顧的白眼。

袁淑岚在諸多期盼中款款而至。

婢女為她脫下綿軟的貂皮大氅,又利索的端來纏枝牡丹花紋的手爐,衆人齊齊福身,聽見一聲輕柔的“不必多禮”,又在袁淑岚走至上首位落座後,方跟着起身坐下。

趙榮錦偷偷擡眼瞄了幾次,袁淑岚挽着高髻,兩側簪牡丹攢珠金釵,發中央嵌着紅寶石,一對紅石榴耳铛宛若鮮活,身穿牡丹暗紋窄袖錦襖,下着鍺色撒花如意裙,一雙美目悠然逡巡着下方,自有不怒而威的氣度。

她低下頭,心裏跳的飛快。

誰都知道,袁淑岚遲早會是皇後,能成為她的媳婦,日後也能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即便如今太子是容祀,可誰又能知道身子孱弱的容祀,能活幾時呢?

宮裏的龌龊,她早就聽祖母說過千百回。

趙老夫人,我瞧着你的兩個孫女,一個端莊娴靜,一個靈動乖巧,甚是招人喜愛,今年多大了?”

冷不丁被點到,李氏雖激動面上依舊不顯,只是穩重大方的介紹了兩人,在說到趙榮錦的時候,故意簡言避之,急的趙榮錦恨不能替她去說。

尤其是李氏說到,“老身孫女頑劣,實不堪入娘娘的貴眼。”

趙榮錦氣的小臉通紅,當即想起那些年祖母寧可帶着趙榮華一次次的赴宴,也不肯帶她出門一次,她就是偏心!

哪怕趙榮華沒指望了,還是偏心!

故而在袁淑岚只留了長輩閑聊,讓小輩随意出去走動的時候,她便毫不猶豫的離了李氏身邊,率先往院外去了。

偏偏,剛到亭子底下,迎面撞見她自以為的死對頭,戈庭蘭。

她手裏捏的,正是那日趙榮錦求而不得的越羅小帕,上頭繡着一只貓,湛藍的眼睛,俏皮的躲在繡球花後,她一眼就相中了,那該死的小販,死活不肯賣給她!

後來她就在戈庭蘭手裏見到了。

戈庭蘭像是很意外,看清楚是趙榮錦後,便沖她淺淺一笑,狀若無意的用帕子抿了抿唇,道,“竟是趙家妹妹來了,我以為老夫人會帶榮淑進宮。”

她的笑讓趙榮錦渾身不自在,就像那塊帕子永遠在提醒她,看吧,看吧,你得不到的東西,被我輕而易舉買來了。

趙榮錦是個受不得激将,卻又無比虛榮嬌慣的人,所以在那以後,便包羅了小販所有越羅小帕,如今家中,零零散散加起來,有幾十條名貴的帕子,日日佩戴,每日都不重樣。

我們趙家是鐘鳴鼎食的世家,祖母便是再多帶一個過來,娘娘也只會高興,不會惱怒。你以為像戈家一樣,突然爆發起來,便能入得了皇家的眼,呵,做人還是要有自知之明的好。”

她拈起帕子擦了擦粉腮,鄙薄的睨了眼戈庭蘭。

那人卻是分毫不生氣,反而不見外的走近些,連連感嘆,“妹妹這帕子果真精美,穿針走線,圖樣花色,都是極品。

聽聞不少人跑去西市搶購,卻一帕難求,莫不是都被妹妹買來了。”

趙榮錦面露喜色,頗為得意的擡起下颌,“宮裏貴人才用的東西,一般人自是買不到。”

戈庭蘭掩着唇,奉承道,“也是,只有妹妹這樣的身份,這樣的世族,才配得上宮裏娘娘的東西,旁人是萬萬不敢肖想的…”

趙榮錦登時覺得,今日的戈庭蘭說話,仿佛開竅一般,格外中聽,她正想擺擺譜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譏諷的嘲笑。

什麽世族,早就破落了,”她擰着眉頭回過身去,看見一襲嬌俏明媚的身影無所顧忌的從她和戈庭蘭中間穿過,旋即高傲的一挑眉,打量着同樣一臉詫異的趙榮錦。

長成這副鬼樣子,連趙榮華的腳指甲都比不過,還敢跑到宮裏嚣張?我哥便是瞎了眼,也斷不會看上你這個庸俗貨!”

她兩手一抱,嘟起的唇都露出嫌棄的顏色,趙榮錦的臉唰的通紅一片。

來人正是袁淑岚的嬌女,容清韻。

她掃了眼趙榮錦的手,便立時有下人上前,從趙榮錦手裏扯過帕子,恭敬地拿到她跟前。

容清韻舉着帕子,翻來覆去看了幾回,揚起來,劈頭就問,“既是宮裏娘娘用的東西,又怎麽會落到你手裏?”

趙榮錦一驚,下意識的看向戈庭蘭,那人不慌不忙福了福身,柔聲說道,“公主莫要誤會錦兒妹妹,這樣的帕子,我有幸得過一條,雖不如錦兒妹妹幾十條那般闊綽,卻也心滿意足。

這是從西市小販手上買的,許是哪宮娘娘用不完,特意拿出宮賣的…”

呵,宮裏還沒窮到賣帕子換錢的地步…”容清韻翻了跡眼白,“定是哪個手賤的偷出宮去,謀取私利,若是讓本宮查出來,非要打死示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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