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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聖德帝參加早朝會，要戴朝冠穿冕服。

他身量高，小桃即便是踮着腳尖，也只到他的下巴。尤其是在為他披外袍的時候，聖德帝挺着肩背，外袍一角怎麽都搭不上他的肩膀。眼看着去朝會的時間漸近，小桃急的手心有些發軟。她看向一旁捧着朝冠的俊恩，示意他過來。

頭頂上傳來聖德帝的笑聲，接着他彎了腰，讓小桃為自己披好外袍。

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小桃臉頰有些發燒，按着俊恩教的，為他穿好衣裳之後，向後退到一旁。

俊恩上前，幫聖德帝帶好朝冠，又檢查了一番，才讓伺候的衆人下去：“聖上，該去金銮殿了。”

聖德帝點頭，轉身走到門邊的時候又停下腳步：“小桃。”

小桃擡頭看着他。

此時天色剛蒙亮，聖德帝站在門口，身形高大，面貌俊朗，像是小桃無數次夢到的救世英雄一樣。

“裏間書案上有個青瓷瓶，裝的是藥膏，抹在傷口上可防止留疤。等會朝會你別去了，回去擦藥吧，記得每日三次。用量大些，不必節省，那瓶子裏夠你用的。”

小桃愣了愣：“聖，聖上。”

聖德帝邊說邊向外走：“昨日在浴房，我看見你小臂上有傷口結痂了。”

他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後迎着晨光，身處朦胧之中，像是要羽化登仙而去。小桃的心猛地跳了跳，身體不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

腳尖踢到門檻，小桃回過神來，看着聖德帝并俊恩等人轉彎離開，小桃收了心思，找到他口中的青瓷瓶後，又把臨華殿重新打掃一遍，才回去上了藥。

往日早朝會，大概在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結束。若是遇到重大事件要商議，那結束的時間就沒準了。看前朝一直沒有動靜，禦食局的于總管直接來找小桃了，态度謙卑：“小桃姑娘，這朝會還不結束，今日聖上早膳你看該如何安排？”

于總管雖掌管着禦食局，本人卻是瘦削的細高身材，臉上眼睛突出，滴溜溜的轉一圈，像是在打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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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俊恩離開的時候沒有安排，也沒有和她提起過。小桃道：“按，按照，例菜，準，準備就，就行吧。”

于總管的腰彎的更低，愁眉苦臉：“小桃姑娘啊，你是不知道，自從入了夏，聖上的胃口是一日不如一日，也就小桃姑娘來的這幾日能用些飯菜。咱們都瞧在眼裏。”

他示意身邊跟着的小太監拿過來一張菜單：“這是本月的例菜，小桃姑娘行行好，挑些出來吧，也好讓聖上吃好喝好，這樣才能好好處理朝政對不對。”

他的眼神帶着祈求，像是小桃的話，對他來說事關身家性命。

小桃不忍心，接過菜單，從裏面選了一些菜：“今，今日天氣，太，太過于，悶，悶熱，這些油，油膩重，重口的菜就，就取消吧。選這幾，幾個就，就好。”

于總管立即讓小太監記下：“小桃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可是救了咱們的命了。”

“總，總管客，客氣。”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總管也不再多言，說要回去準備膳食，很快離開。

這時前朝金銮殿裏，終于傳來了散朝的鐘聲。小桃把禦服局送來聖德帝的常服擺放整齊，又往正中的青瓷盆裏添置了冰塊降溫。很快，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俊恩推門退了兩步，聖德帝邁着大步，臉色陰沉地走到窗下木榻上坐着。

小桃張口想說話，瞥見俊恩暗中搖頭，又咽下了話。

殿內沉默了兩瞬，聖德帝朝俊恩罵道：“想讓朕渴死啊？還不把茶端上來！”

能罵出來就好多了，俊恩揮手，外頭候着的小太監立刻端了茶水過來。

聖德帝擡頭，兩三口喝了一杯水，又坐着順了會氣，才看向小桃。

小桃走兩步靠近他，還能感覺到他身上傳過來的，源源不斷的熱氣，像個冬日裏的小火爐。她道：“聖，聖上，換，換上常服吧。”

聖德帝起身，悶聲走向裏間。

小桃叫了小太監：“端，端盆熱，不，溫水來。”

走到裏間時，聖德帝已經自己脫下了外袍，小桃接過，搭在身後的架子上。再看他身上時，內衫已經汗濕了，前胸背部的衣服甚至都能擰出水來。他的眉頭擰的緊緊的，似是在強忍着什麽情緒。

小桃用溫水浸濕棉巾，等最內的裏衣脫下來之後，小心地擦着他的脊背。

昨日離得遠，再加上浴房水汽煙霧，她看的并不清楚。

現在兩人相距不過巴掌遠，他身上那些縱橫交錯，或新或舊的疤痕，她看了個幹淨。

曾經的傷口深度如何，形狀如何，一般都能通過愈合後的疤痕看出來。就比如她手下這道橫穿了他整個背部，足有一拃半的疤痕，是被人用刀砍出來的，深可見骨。

小桃吸了口氣。

他是聖德帝啊，是整個大興的主人，哪怕是上了戰場，應該也有将士們護着，怎麽能受t這麽嚴重的刀傷。

她擦的小心，聖德帝卻是沒有那麽多的耐心，轉身接過她手中的棉巾，在身上擦了兩下之後就扔到木盆裏，自己穿上了常服，向外走了出去：“俊恩！”

外面有俊恩在，小桃留下來清理屋內，她看向聖德帝脫下來的衣服。

朝冠還好，冕服卻是只能穿一次，不能清洗。小桃仔細檢查了一下冕服外觀，發現并沒有沾上汗水和污漬之後，遂放下心，疊整齊放在一邊，準備晚些再給禦服局送去保管。這時就聽到外面傳來盤子摔碎的聲音，以及聖德帝滿含怒氣：“讓禦食局的于得勢給朕滾過來！”

小桃有股不好的預感，連忙放下手中的衣服走出去。

俊恩在聖德帝換衣服的時候，叫了膳過來，現在桌上擺着的就是禦食局送來的膳食。清炒玉蘭片，酸辣筍雞，清蒸鲈魚，過水清涼面，涼拌馬齒苋，椒鹽燒餅，甜點是綠豆糕和立夏餅，湯是青山白玉湯。

都是她在之于總管給的菜單上選的，沒什麽問題。

小桃心中疑問剛出，禦食局的于總管就被人提溜着帶了進來，扔到了聖德帝的面前。

聖德帝坐在上首，雙手下垂搭在腿上，目光凝成一股無形的壓力，落在于總管的身上：“于得勢。”

于總管趴着跪好：“見過聖上。”

聖德帝聲音低沉，不急不慢：“宮裏是鬧饑荒了嗎，還是你節衣縮食，都節到朕的頭上了？”

“老奴不敢，老奴不敢，”于總管跪地磕了兩個頭，猛然起來指着小桃：“是小桃姑娘點的菜，聖上明察，都是小桃姑娘點的菜啊，老奴也是聽命行事。老奴一顆忠心，求聖上明察啊。”

小桃一臉懵，恍然想起于總管讓她點菜時，臉上露出的一抹笑。

聖德帝見狀，哪還能不明白這其中的關竅。他最是恨這些油滑的老宮人，一個個仗着自己資歷大，整日裏以欺負他人為樂。他有心想整治這番現象，去年的時候已經放了一批老宮人出去，也算是短暫遏制住了這波風氣。沒想到近日他們又蠢蠢欲動想要冒頭出尖。

今日這般事，恐怕就是于得勢聽說自己在朝會上大發雷霆，怕自己會在早膳時拿他出氣，才拉着小桃當替死鬼。

朝會還未結束，于得勢就知道金銮殿裏面發生的事，看來，這宮裏的毒瘤，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聖德帝擡手示意俊恩：“拉出去，打二十大板，革去他禦食局總管的職位，貶為苦力宮人。”

“聖上饒命！”于總管這時才面露驚恐，不停地磕頭求饒。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落在小桃的眼裏，慢慢地只剩下了他磕頭的動作。以及聖德帝站起來，毫不留情地向外走的身影。

有侍衛進來，帶走了磕的額頭出血的于總管。俊恩不經意看到小桃還站在原地，他走過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傻了？”

小桃回過神，搖搖頭：“沒，沒有。”

她還不懂得掩飾臉上的表情，俊恩解釋說：“你也別怪聖上，他不是真的嫌棄早膳就這幾道。要不然也不會把規制從二十六道菜減到十六道了。”

“二，二十六？”

“規定是這麽規定的，聖上節儉，就早膳和晚膳就減到了十六道。等到酉時再上一些易消化的點心羹食。今日鬧的這一出，和膳食沒關系，聖上心裏有火，發出來就好了。”

早上出門的時候，聖德帝的心情還很好，回來就滿含怒氣，那肯定是朝會上發生什麽事了。

俊恩看出她心裏的想法，點頭：“民間有傳言，涼州大旱，是因為聖上禦駕親征這幾年，殺人太多，上天這才降災懲罰的。朝臣想不出辦法，讓聖上去祭祀求雨。”

“怎，怎麽可以，他那是，是殺，殺敵。”

“是啊，可百姓不管這些。久旱不雨，他們沒有收成，心裏正焦慮無助。現在有了能發洩能指責的對象，恨不得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到咱們聖上身上。”

“太過分了！”

“就是就是！”俊恩附和了兩句，“朝會結束後聖上宣了楊大人他們來議事，等結束之後，我勸聖上出去走走散散心。小桃，你去歸雲亭，把那裏檢查一下。歸雲亭靠着日月湖，有涼氣。”

小桃應聲，想了想還是問出口：“那我要，要請，請罪嗎？”

“你請什麽罪？”

“早，早膳，是我，我選的。”

俊恩道：“你個傻姑娘，聖上都沒說，那就是放過你了。你再主動提起，不是自找不痛快嘛。行了，這件事以後別提了，先去歸雲亭吧。”

小桃稍微放松心，出了前朝，帶着人向後廷的歸雲亭走去。

歸雲亭在整個後廷中間偏東的位置，距離前朝有段距離。走到大公主所在的芳菲宮時，遠遠的就聽到宋小滿嘻嘻哈哈的笑聲。小桃不想和他碰到，想繞彎過去，卻被眼尖的宋小滿發現：“小結巴！”

小桃只得走過去：“見過小少爺。”

宋小滿正舉着一個網兜撲蝴蝶，額頭上聚了不少汗水。他也不嫌熱，随手抹掉，繼續揮着手中的網兜。“你幹什麽去？”

“奴婢去，去歸，歸雲亭。天氣炎，炎熱，小少，少爺還是，回，回芳菲宮，吧。不然大，大公主和驸馬，該，該擔心了。”

“父親才不擔心我呢，你看。”

宋小滿擡手指着另外一側方向。

小桃看過去，烈日下，大驸馬穿着白色勁裝，正在紮馬步。也不知是時間長了，還是他的身體太弱，他的雙腿一直在發抖。

臉上，汗如雨下。身形，搖搖欲墜。

他的眼皮耷拉着，沒有一絲精神，看着好像立刻就要暈倒。

小桃走過去：“大驸馬，您要，不要休，休息片刻？”

大驸馬堅定地搖頭：“不，我能堅持！”

“欲，欲速，則不達。”

有一大滴汗流進了他的眼睛裏，大驸馬甩了一下腦袋，擠着眼睛大喊：“我不能休息！公主給我的時間不多，我一定要讓自己的身體強壯起來，讓她重新喜歡我！你走吧，不用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