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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忽明忽暗的光影，随着熱風，在小桃的身上跳躍。

有一塊，甚至落在了她放在身前的手上，曬得那一處皮膚生疼。

像是要脫離肉骨一般。

乍然從夢境中醒來，守着還在激烈跳動的心髒，小桃有些t分不清那些場景只是夢，還是曾親身經歷過。

她扶着門框站起來，茫然地向前走。偌大的前朝，她感覺到熟悉又陌生，好像曾經走過上百遍的小路，又好像從未踏足。

拐過前方的圓門，樹影婆娑，明恩一瘸一拐地朝她走了過來。如此悶熱的天氣，他臉上卻冒着一層汗。

看到小桃，明恩的身影頓了一下，想要拐彎避開她。身體轉到一半，他又轉回來：“小桃姑娘。”

他靠近了，小桃才看到他緊皺着眉，唇色有些白，像是在隐忍着什麽。

“明恩公公，你，你身體不，不舒服嗎？是，是不是受，受傷了？”

明恩搖頭：“我還要去勤政殿複命，先走了。”

小桃應聲，看他腳步匆匆的離開。她有些不死心，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終于發現他走路的姿勢，和平時跛腳的走路姿勢有些不同。以前是因為腿上有陳年舊傷，現在，看着像是夾着屁股。

小桃在他身後跟着。

有半路冒出的小太監攔住了明恩，和他耳語兩句，而後遞給他一個小瓶子。明恩接過放在袖子裏，又向勤政殿的方向走去。

等他走遠了，小桃半路攔下那個小太監：“你給他，的是什，什麽東西？”

如今在前朝裏，誰還不認識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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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監說了實話：“是金瘡藥，陳将軍讓小的轉交的。”

“金瘡藥？明恩公，公受傷了？”

“是，剛在丈房領了二十軍棍，是聖上親自下的命令，行刑的人都是軍營中人，沒手軟，陳将軍才讓小的送藥的。”

“為何打他？”

“這個小的不知，不過動用軍棍，應該是觸犯了軍規吧，不外乎違抗軍令之類的。”

小太監說完，看小桃神色茫然，也不再問話，朝她行了個禮，又匆匆離開。

小桃卻在想着明恩的身份。

之前在廣場上時，縱然是見多識廣的俊恩公公，面對那等血腥的場面，都變了臉色。可是明恩公公卻是面不改色，殺敵的動作幹淨利落，看着像是身經百戰的樣子。再加上他的話，莫不是從軍中受傷，退下來的？

所以他沒有聽從聖德帝的話，時刻保護小桃，而選擇去救聖德帝，算是違抗軍令，才被聖德帝下令打了二十軍棍？

她不懂。

聽說明恩去勤政殿複命，小桃也跟着走過去。

勤政殿的侍衛都認識她，見她過來，并沒有阻攔。

看到明恩進了殿門，小桃後走到殿前，聽到裏面傳來的說話聲，停下了腳步。

聽聲音應該是楊博文在說：“難為你忍了三月有餘，現在這賊子全都落網，以後也可以放心了。”

孟藍幟道：“未必是把他們一網打盡了。”

她頓了一下，接着問：“皇兄，這批人要怎麽處理？”

聖德帝道：“斬首示衆。挂到城門外，讓那些有異心的人都看着，朕要把他們都曬成幹屍。”

對這個處理，在場的人沒有異議。孟藍幟道：“那我們死掉的兄弟呢。”

聖德帝的聲音低落了一些：“厚葬，博文，這事你去辦，務必讓他們的親人都無憂。”

賞賜，厚葬。

在不久前，她也曾聽他說過同樣的話，厚葬的對象是她，賞賜的對象是她的家人。

也許在聖上的眼裏，她和所有人都一樣，為他死去，得到厚葬。

小桃恍恍然，腳步虛浮，頭重的像是墜了石墩。內心裏煩亂的，不知名的思緒，猶如一團亂麻，等着她理清。卻不給她時間。

仿佛聽誰說起過，練字可以靜心。小桃回了含章殿，拿出筆墨紙硯，在書案上一一鋪平。

含章殿裏原本是沒有書案的，小桃剛把聖德帝給的筆墨紙硯放到榻上的小幾上練字。有一次袖角不小心擦到還未幹的筆痕，被聖德帝看到了，才讓明恩給她送來一套專門練字的桌椅。

腦中回憶着當時的場景，磨墨的指尖碰到一處溫涼。小桃低頭看去，原本黑色的墨汁，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紅色。在硯臺裏聚成一處，顫顫巍巍，映出小桃蒼白的臉色。

那不是墨汁，那是她今天所見到的死去之人的血。

小桃被心尖蹦出的想法，吓得丢掉墨塊，向後退了兩步。

雙腿碰倒了椅子，連帶着她也腿軟的一下子蹲坐在了地上。

“嗤。”門口傳來一聲偷笑。

小桃看過去，宋小滿背着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小結巴，你還真是笨，練個字都能把自己摔個屁股墩。”

他走到書案前，伸長脖子看小桃練的字：“就這？”

小桃自己站起來：“小少爺怎，怎麽來這裏了？”

宋小滿漫無目的地在殿內轉了一圈：“來看熱鬧啊，你不是跟着皇舅舅在祭祀臺遇到刺客了嘛。嗳，這個硯臺.....”

他拿起小桃正在用的硯臺仔細瞧了瞧：“這不是那個文心浮雕臺端硯，皇舅舅竟然給了你？哼，小結巴，你臉面可真大。”

小桃現在沒有心思應對這個小霸王，“小，小少爺快，回芳，芳菲宮吧，大公主和驸，驸馬肯定在，在找你。”

“他們現在卿卿我我的，哪還想得到我。”

“啊？”小桃有些驚訝，大公主最近在鬧着和大驸馬和離，怎麽現在關系又這麽密切。

宋小滿努力壓下嘴角的笑，裝作無謂：“我父親，為了表現自己英勇無敵，聽說安平殿有刺客，舉着條凳就沖過去了，結果，”

他撇着眼，有些可惜，又有些無奈：“剛過去就被人捅了，被擡回芳菲宮時，還昏迷不醒的，母親心疼他，兩人就黏黏糊糊的粘到一塊了。我在那裏待着礙眼，就過來玩你.....不是，過來找你玩。”

小桃看着他，說起大驸馬受傷的時候，臉上除了擔心之外，絕對沒有一絲害怕怯意。

她有些好奇：“小，小少爺，你都不，不害怕嗎？”

“害怕什麽？”

小桃說不出來。

宋小滿的語氣很平靜：“你是說那些屍體遍地的樣子？戰場本來就是這樣啊，他們是敵人，我們和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皇舅舅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皇舅舅。”

“你親眼見，見過？”

“沒有，我聽母親提起的。母親最近喜歡武将，那些人高馬大的漢子，經常在我面前說起，說他們是大興的英雄，讓我也敬佩他們。”宋小滿自顧自的說完，看向小桃，語帶嘲笑：“哪像你，膽小鬼，看到些血血肉肉就吓的腿都軟了。”

“那是你，你沒有親眼看，看到，你看到了肯定，肯定害怕。”

宋小滿從椅子上跳下來：“你跟我來，咱們現在就去看。我要讓你知道，我的膽子可是特別大呢！”

小桃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還，還是不去了吧。”

“不行！必須去！”宋小滿回身拉着她的胳膊向外走。他可是男子漢，他的氣魄，怎容小結巴一個小小的宮女看不起！今日說什麽，他也要證明自己！

兩人你來我往，你拉我扯，磨蹭了到了安平殿前的廣場。

此時戰局已了，侍衛們正在清理廣場，其它地方還好，尤是地上，有一片片的血跡，被侍衛用水沖淡，清掃，又澆一盆水，把紅色沖的更淡。

宋小滿挺胸擡頭，抱着雙手：“小結巴，你看吧，我什麽都不怕！”

他說着，看小桃沒回答，轉首去找她。目光在移動的過程中，被下面一個武将的身影吸引：“陳随！你給本少爺站住！”

說完，他小跑着邁下臺階，朝那個人跑過去。

他長的壯，下臺階的時候，身上被衣服兜住的肉一直在顫。

小桃想去拉住他：“小少爺，小，小心。”

“不用擔心，就這幾個石階，摔不死他的。”

耳邊傳來說話聲，小桃望去：“楊，楊大人。”

楊博文解釋說：“那個是陳将軍，剛從蕲州回來。”他歪着腦袋靠近小桃，低聲說：“大公主看上的人就是他，為了他，要死要活的。小滿這是盯着他，不讓他和大公主見面，所以你不用擔心。”

原來大公主看上的武将就是這個陳将軍。小桃看過去，果然是個強壯精悍的人。和大驸馬那種文弱書生根本不一樣，大公主的眼光，怎麽突然轉變這麽多。

看小桃失神地盯着陳将軍，楊博文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回神了，你不是也看上他了吧？我可提前告訴你，想都別想啊。”

小桃急着解釋：“沒，沒有。”

楊博文被她着急的表情逗笑：“瞧把你吓的，你就是真看上了也沒用，聖上不會同意的。”

那是，他可是大公主瞧上的男人。小桃心想。

楊博文收住臉上的笑意，變得正經了起來：“小桃，第一次遇到這麽大的場面，今天你吓壞了吧？”

小桃的眼神縮了縮，看向他。

楊博文道：“你能瞞住別人，瞞不住我的，畢竟我是大興最懂女人心的男人了。”

“楊，楊大人也上過，上過戰場嗎？”

楊博文甩了一下耳邊的頭發t，朝她擠眉弄眼：“那是，別看我現在貌美如花，想當年我在戰場上也是一名讓敵人聞風喪膽的悍将呢。”

小桃失笑：“真，真的嗎，我不，不信。”

身後聖德帝的聲音插過來：“不信什麽？”

小桃臉色一僵，低頭向後退了兩步，給聖德帝留出了位置。

楊博文嫌棄地‘啧’了一聲，“聖上，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看他又恢複這種不着調的性子，聖德帝幹脆上腳踢他：“朕是不是告訴過你，離小桃遠一些！你把朕的話，都當耳邊風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