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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晚宴, 是在壽康宮的主殿裏舉辦的。

小桃站在聖德帝的身後，注意着他的t一舉一動。

太後的坐席，在正中, 比聖德帝稍高一些的位置。從小桃的角度看, 正好可以看到太後的整個桌面。

雖是家宴，但太後愛熱鬧，把久居深宮的太妃們，以及各位王子和公主們全都叫了出來, 滿滿當當也坐滿了整個大殿。

小桃正彎身為聖德帝倒酒, 只聽斜對面傳來酒壺落地成碎片的聲音。

她擡頭看去，大公主身後的宮女嬷嬷正上前清理酒壺殘渣, 大公主則一臉嫌棄地盯着大驸馬宋況：“這點事情都做不好, 本宮要你有何用！”

她的聲音又尖又利，和外在甜美的形象簡直是天壤之別。

小桃知道，和聖德帝預想的一樣, 大公主抓住了這次機會，開始行動了。

幾乎同時, 殿內熱鬧的場景，立刻停了下來。太後正在和惠太妃說話，臉上笑容也僵住, 不悅地看向大公主。

聖德帝不慌不忙，擡手示意小桃靠近自己：“臨華殿裏右殿裏有個書架, 你帶着小滿去找一下，書架上有個紅木雕梅花的盒子，裏面裝的是朕從端州帶來的墨條。”

他此舉, 明顯就是為了支走宋小滿。

好在宋小滿并沒有多想，他把目光從大公主和大驸馬的身上收回, 順從地跟着小桃離開壽康宮。

只是出了壽康宮之後，宋小滿松開小桃的手，腳步也慢了下來。又磨蹭着走了兩步，最後幹脆停下來，一屁股坐在了殿前的石階上。

小桃不解地看向他：“小少爺，不去勤政殿取墨條了嗎？”

宋小滿雙手撐着下巴，擡頭望天：“母親就是選了今日，想要與父親和離的吧？舅舅不想讓我親眼看到，才打發我出來的。去不去勤政殿取墨條他根本就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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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有些驚訝他如此毒辣的目光。

說着，他同情地看着小桃，嫌棄地道：“你別這麽看我，你有時間還是為自己多考慮吧。皇舅舅也是為了打發你出來才想的這個主意。你仔細想想，你是禦前女官，這點事他都不想讓你摻和，居心何在？肯定是不信任你，或者想分你的權。”

看他小大人似的，還為自己分析處境，小桃忍俊不禁：“謝謝小少爺。咱們英雄所見略同，奴婢也覺得聖上是故意打發奴婢出來的。”

兩人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小桃也幹脆和他并排坐着，保持相同的雙手撐着下巴的動作，憂愁望天，都覺自己前途堪憂。

惺惺相惜之感彌漫心間，宋小滿站起來：“走，小桃，今天不管他們大人了，本少爺帶你出宮潇灑去。”

小桃：“.....小少爺，有沒有一種可能，奴婢也是大人。”

“你大什麽呀，皇舅舅都不讓你處理宮事，還拿自己當大人呢，哼。”他跳下臺階，朝她揮手：“走！”

殿裏母親正想法設法地想要離開他們父子，雖說面上不顯，但小桃覺得他心裏肯定是難受的。如果此時留他一人，還不定會出什麽亂子。

小桃起身跟過去：“小少爺想去哪裏？”

“唔，”宋小滿邊走邊想。

小桃也不催他，只和他一起向宮門走。

她有能随時出宮的腰牌，宋小滿亦是。兩人一路順利地出了宮，上了馬車之後，宋小滿終于想到了：“好久沒有回家了，小桃，帶你去本少爺的地盤看看。”

說是他的地盤，其實是大公主的府邸，先皇禦賜的公主府。

大驸馬宋況可以說是白手起家，考取功名之後被大公主看中，因着宋府不大，住不下大公主的宮人。兩人婚後就住在了公主府。婚後不久大公主身懷有孕，宋老夫人便打着照顧大公主的名頭，也跟着住進了公主府。

小桃刻意打聽過大公主和宋家人相處的事情，知道這個宋老夫人很是難纏，靠着撒潑耍賴，言語刻薄，經常讓大公主生悶氣。可以說大公主之所以這麽堅定的想要和宋況和離，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這個宋老夫人身上。

兩人剛進公主府，小桃就被院子裏咯咯叫的雞鳴聲吸引，她問宋小滿：“府裏養的有雞？”

宋小滿習以為常：“是啊，我祖母養的，她說自己養的雞便宜，還可以吃雞蛋。她每日都讓我吃三個雞蛋。小桃，我不喜歡吃雞蛋。”

小桃牽着他的手：“不喜歡那便不吃了。”

宋小滿眼中閃過一絲喜意，又很快落寞下來：“可是祖母強迫我吃，我不吃，父親就會生氣，說我忤逆祖母，還說祖母都是為了我好，讓我吃完才能去玩。”

“那大公主呢？”

“母親不讓我吃，祖母就坐在地上哭，說我嫌棄她。她一哭，廂房裏住着的姨奶奶表姑母她們都出來了。”

小桃有些驚訝：“廂房裏還住着別人？”

“嗯，都是我們家的親戚。父親說她們窮苦，沒有地方住，府裏有地方，有空房間，就讓她們都過來了，好多弟弟妹妹，他們都陪我玩，特別熱鬧。父親說，這叫扶持，家族中有人發達了，就要扶持同宗族的其他親人。走，小桃，我帶你去看看。”

說到玩，宋小滿的臉上終于恢複了些孩子氣，拉着她往廂房的方向走。

路邊是一個小花園，此時被圍上了半人高的籬笆，裏面有約莫十多只母雞在地上叨食。身後成群的小雞仔歪歪扭扭地跟着母雞，看着很是熱鬧。

走過這個小小的籬笆院，再往前來到一個曲折回廊，廊柱上纏繞着繁茂的青翠枝葉，遮去了頭頂的多數陽光。廊下放着一張圓石桌，配着四把石凳。凳子上坐着一個身着碧青銀繡成朵芍藥花褙子，約莫五十多歲的婆子，此時她正低着頭，口中嗑着瓜子，興致勃勃地和對面的人說着話。

旁邊婢女揮着扇，為她扇風。

宋小滿停下腳步，朝她叫道：“祖母。”

婆子看到兩人，‘呸’了一聲吐掉嘴裏的瓜子皮，朝宋小滿走過來：“喲，祖母的小孫孫，寶貝兒，快來讓祖母看看。瘦了，是誰苛待了我的乖孫孫。”

那雙下垂的三白眼像是銳利的劍，狠狠地刺向小桃：“你個不要臉的丫頭片子，是不是你沒讓我的孫孫吃飽飯？真是該死，早晚有一天我讓況兒把你們這群蹄子都發賣出去。”

宋小滿拽着宋老夫人的袖子：“祖母，她是皇舅舅的禦前女官，特意送我回來的，不是宮女。”

小桃毫無表情，目光淺淡地盯着她。

宋老夫人的臉色立刻轉為欣喜讨好，嬉笑道：“是女大人啊，恕老身有眼無珠，竟然沒認出女大人，該打該打。”

小桃再沒有此刻，理解了大公主的痛。

大公主愛宋況，愛兩人甜蜜的時光，愛他對她的用心對她的好。但是她又恨宋況，恨他的不作為，恨他的視若無睹，恨他的懦弱。這兩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無數次想要離開他，又無數次原諒了他。

可是餘生漫長，大公主可以為了宋況忍受宋老夫人的蠻橫無理，卻不能永遠忍下去。

宋老夫人還在嘻嘻地說着什麽，小桃聽不進去，也不想再聽。她打斷宋老夫人的話，對宋小滿道：“小少爺，該去你的房間了。”

身後還有宗親的妯娌在，被小桃這麽直愣愣的打斷話，宋老夫人覺得失了面子，不滿地出聲：“女大人！老身的話還沒有說完，你這麽走，不太合适吧？難道說宮規就是如此教你的嗎？如此這般，老身還真想進宮找太後讨個說法了。”

小桃垂眸，上下打量着她，語帶嘲諷：“行啊，去吧，太後住在壽康宮，進宮的話要提前遞牌子，得到允許才可進去。不過我是禦前女官，是直接受當今聖上管束的，你找太後恐怕不妥。不如穿上你的诰命夫人宮裝，直接去金銮殿告禦狀吧。”

她看着宋老夫人，說話聲音越來越柔：“哦我差點忘記了，你沒有诰命在身，怎麽回事呢，你兒子可是當朝大驸馬，按祖規你可是要封诰命呢，怎麽沒有呢？是不是聖上忘記了？趁着這次進宮面見聖上，要不也為自己求個诰命回來吧。”

小桃面露懊惱地捂着嘴巴：“哎呀我又忘了，你沒有诰命，進不了宮，見不了聖上呢，這可怎麽辦。”

宋老夫人眯着眼盯着小桃，突然原地蹦了一下，坐在了地上，扯着身上的衣服開始嚎哭：“哎呀老婆子我是作了什麽孽啊，掏心掏肺一把屎t一把尿把兒子養大，好不容易娶了媳婦，還沒享兩天福呢，就被人欺負啊。老天你可睜眼看看吧，老婆子今日是活不下去了。”

小桃眼皮一緊，聽着她嚎喪一般沙啞的聲音，只覺得心煩。

廊下坐着的其她女人走過來，想要拉宋老夫人起來，一個個眼睛暗中瞪着小桃，嘴裏說着小桃聽不懂的話。

不用想就知道都是罵她的話。

“老天啊，你快看看，老婆子今日要被她這皇家的人給欺負死了，你們讓開，就讓老婆子我今日撞死在這，為他們騰地方吧。”

公主府裏，除了宋家人之外，也有不少所屬大公主的仆人。他們圍在一圈，看着眼前吵鬧的場景，并沒有上前。

小桃看着他們，聲音漸大：“全都散開，做活去。”

衆人頓時如鳥獸散開，一時之間，院中只剩下宋家這堆親戚，和坐在地上哭的鼻涕糊了臉的宋老夫人。

小桃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哭吧，哭夠了咱們再讨論，你如何進宮讨說法的事情。”

周圍聚着的人，無一人敢為自己說話。宋老夫人心中暗罵她們無用，手腳利落地站起來，指着小桃道：“你這人真是奇怪，就算你是女官，那也是奴仆，是賤奴。這天下都是聖上的，大公主可是聖上的親姐姐，你竟敢在此辱罵大公主的婆母！”

小桃無辜地眨着眼：“我罵了嗎？你有證人嗎？”

宋老夫人看看周圍，除了他們宋家的人外，連個仆人都沒有。

小桃道：“我還說是你仗着宋況的臉面，狐假虎威，狗仗人勢，欺辱我堂堂禦前女官，那就是欺辱聖上，目無王法，以下犯上，這宋家有多少腦袋，夠你們砍的？”

“你！”宋老夫人被她這番話吓到，說不出反駁的話來。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看到一直站在旁邊，沒有出聲的宋小滿，宋老夫人連忙去叫他：“乖孫，你可要為祖母做主啊，這個賤人，是在欺負你祖母。”

在兩人的目光中，宋小滿伸手捂住耳朵，面露困惑：“啊？祖母，你們在說什麽？我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