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該回家了

第58章 該回家了

藿小葉倚着帝則, 慢慢的調順呼吸。

此刻的他頭暈眼花,看什麽都蒙着一層迷霧,記憶混亂不堪, 分辨不清今夕何夕。

他看到了天地大劫, 看到了在舊六界四處救人的自己。

許多生靈未能及時撤離, 或是根本沒辦法離去, 他們被留在了這片正在死亡的土地。

自身力量有限,他也只能救多少是多少。

後來, 後來又發生了什麽?

他看見一個山靈,即将死去的山靈。想救,奈何力不從心。更古怪的是,一股若有似無的阻力攔着他,力量極小仿佛只為提醒, 不該做某件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見到了,為何不救?他願意救,又有能力救, 哪怕付出巨大代價。最後一個了,到此結束也挺好的。

神魂失去法則之力守護,當即撞上了無處不在的死氣。當神魂被死氣撕裂,他這才意識到, 舊六界的環境比此前感受到的更惡劣。

冥冥之中,似有詢問,問他後不後悔前一刻的選擇,若是不救, 處境不至于如此艱難。

對此,他沒有後悔, 既然只能走到這一步,那就只到這一步。可以救下山靈,救下一條鮮活的生命,何悔之有。

隐隐的,一聲嘆息。

緊接着又道他在天地大劫之際,救舊六界生靈有功,可入小六界輪回。

最後怎麽入的輪回,他已經記不清楚,唯一感受是神魂寸寸碎裂的劇痛。

即使換了位置,進了新建成的小六界,再沒有死氣的肆意摧毀,破碎的神魂依舊在痛。這樣的痛緊緊纏繞着他,縱是在小六界輪回了一世又一世,依舊遭受痛苦的折磨,不曾真正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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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渾噩噩間,不知過去了多少年。

一股輕柔的藥草氣息團團圍住了他,安撫了神魂的痛楚。

痛不可忍的魂魄漸漸安靜了。

再次呱呱落地,他睜開眼迎上了一對夫婦的燦爛笑容,興高采烈的迎接他來到這個世上。

旁邊還有一位白發老者:“藿家的小崽子,你可把你爹娘折騰得不輕,你要感謝你的爹娘,感謝隔壁赤家的叔叔嬸嬸,為了你,他們付出了太多。”

這一胎兇險無比,這個孩子極有可能保不住,就算出生多半也天生缺陷,極易夭折。

面對這般艱難的困境,身處偏遠落後小村子的藿家夫婦,沒有選擇放棄,他們拼盡全力護住自己的孩子,要送給孩子應有的一生。

最終,這個孩子如別的小妖崽那般,順順利利的出生了。

小小的嬰兒伸出手,一手抓住父親,一手抓住母親,感激他們從未放棄從渾噩之中喚醒自己,平安順遂的來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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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世,他總算能夠清醒的活着。

記憶逐漸淡去,前塵往事停留在了昨日。小藥村內,遺忘了過往的幼年藿香小妖無憂無慮的成長着。

直到某天,他踏上通往舊六界的道路,完成自己小時候的心願,将生機送到這一片死地。他遇到了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開始了在山林的生活。

神魂不堪重負的疼痛,藿小葉的記憶在複蘇,而四周環繞的帝則的氣息讓他不由安心。

同樣的,心底的困惑在加深。

按照複蘇的記憶,自己在離開小藥村後,才在舊六界遇到的黑衣帝則,可眼下的情況明顯不是這樣。

很小的時候,藿小葉就已經認識帝則。只不過那時的他分不清夢境與現實,誤以為自己入了夢境,實際是進入了山林幻景,和蘇醒的山靈一同成長。

自己身邊的帝則來自山林幻景,他和對方相遇的山林幻景是緣山,而不是帝山,兩者有什麽區別?此外,他見到的山林始終生機勃勃,并非荒蕪的山林,這兩者又為何不同?

藿小葉急切的尋求答案,奈何神魂的劇痛清晰提醒着他,先關心自身狀況。

他深吸了一口氣,把疑惑放在一旁,低低的喚了聲:“帝則。”

“我在這兒。”帝則應道,藿小葉又喊,對方又應了一聲,還在他耳邊輕聲說,“別擔心,我在,我一直都在。”

待到藿小葉頭痛稍微減輕,疲憊入睡,帝則坐在床沿,他凝視藿小葉的神情格外溫和,在擡眼望向窗外後,神情又異常冰冷。

冷漠的眼神與黑衣帝則如出一轍,僅是衣衫的花紋多了些生機盎然,充滿生命的氣息罷了。

無論外面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都沒有影響到小藥村,沒有影響到藿小葉家。

神魂融入過多記憶,使得藿小葉狀态不佳,對于兩個區別明顯的帝則,他也只能說服自己,興許是某個時間突發變故,導致了異樣。既然帝則還在,小梧桐他們也不見反常,應當就沒事。

至于有事的應龍,在山林養傷的敖衡覺察到了外界不對勁,堅持要出來。

藿小葉不知這件事,而知道這事的帝則直接不同意,就算應龍鬧騰也無濟于事。帝則的理由簡單明了:“你出去,只會加劇這場混亂,破壞鳳曦的計劃。”

正如帝則所說,鳳曦有自己的計劃,蠍女和青衫青年都阻攔不了。

鳳曦的默許,加速了各家族的喪心病狂。他們無比慶幸自己來了小藥村,而不是留在妖城。妖城雖有蜃龍,誰敢保證蜃龍血脈管用,足以壓制血脈詛咒。

黑鳳血肉輕松解決難題,讓他們既羨慕鳳曦好運,又暗自欣慰那個被吞食血肉的倒黴蛋不是自己。他們渴望着吞食大量黑鳳血肉,直接覺醒祖血脈,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大妖們歡天喜地的分割黑鳳力量,除了鳳家族老不怎麽高興,痛失本該獨屬家族的好處,別的家族全都喜氣洋洋。

只不過,他們的好心情沒能持續多久。

某天,小藥村外,驟然爆發撕心裂肺的慘叫,不是一妖,而是無數妖,一聲聲泣血般的呼救,吵醒了睡夢中的藿小葉。

藿小葉順着打開的窗往外瞧:“外面怎麽了?”

“種惡因,食惡果。”帝則回答,鳳曦的計劃生效了。

近期記憶複蘇,藿小葉不怎麽舒服,只知外面很亂,沒關注村外亂到了何種程度。畢竟小藥村有天地囚籠籠罩,環境相對穩定。

此刻再看,村外亂是亂,與想象中的你死我活争搶血肉又有極大不同。

鳳曦放任的做法吸引了各家族的注意力,妖城來的大妖們,目标主要集中在黑鳳。

盡管也有妖怪留意到,小藥村和百花村的小妖血脈崩潰的不多,終究是小妖,血脈力量弱小,能有更好的選擇,有黑鳳的血肉,他們一時半會沒必要盯着這些小妖。

不料,變故來得猝不及防。他們剛借助黑鳳血肉穩住自身狀态,還沒來得及做更多事,忽然痛得生不如死。

這一刻,目之所及,大妖們痛得滿地打滾,他們不斷哀嚎,不斷咒罵,卻無法減緩一絲一毫的痛楚。

這樣的痛,似抽筋剝皮,如挖骨剔肉,原不該屬于他們。這些痛來自黑鳳,詭異的轉移到了他們身上。

當然,也不是所有大妖這會兒都痛不欲生,絕少部分的妖怪安然無恙,他們通常有着相同的經歷,沒碰過黑鳳的血肉。

反應快的妖怪,當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咬緊牙關強忍劇痛沖向了鳳曦所在的居所。

這段時間對于鳳曦的配合,各家族只當是對方認了命不敢反抗,不曾特意關押鳳曦,不曾想有這種意外,或者說,鳳曦居然采用了這種方式報複。

鳳曦的悶不吭聲,不是認同,不是接受,而是精心布置的陷阱。

平日裏三請四請不露面的鳳家族老,這會兒倒是飛快趕到了鳳曦跟前。族老要教訓這個不孝小輩,攻擊落在對方身上,完全沒有造成預想之中的傷痕,黑鳳的實力出乎意料的強。

“孽障,你怎麽敢,你怎麽敢!”鳳家族老又痛又氣,聲音發抖。

這會兒,全身不見一塊好肉的鳳曦只是笑着,笑得令人心驚膽戰:“我怎麽不敢?剝骨割肉的滋味如何,是不是足以銘記一生?”

用別人的生命填補自己的生命,用的理所當然,可曾想過有朝一日自己面臨相同境地?

瞧這一個個的,怒得快提不起氣的模樣,估計這輩子忘不了,下輩子同樣忘不了,假如他們還有下輩子的話。

鳳家族老咬牙切齒,顫抖着伸出手:“解藥呢?解藥在哪兒,交出解藥,我可以原諒你的大不敬之罪。”

聞言,鳳曦大笑,眼角閃過一抹淚光:“原來,你也知道痛,原來你們都知道痛。”對敖衡下手那會兒,怎麽就無人在意敖衡的痛?

唯有親身經歷,才能深刻感受。只有落到自己身上,鳳曦才真切體會到,敖衡當時承受着怎樣的痛。

如果敖衡沒去救他,沒被敖家抓住,結果會不會不一樣?可惜,沒有這樣的如果。

該做的能做的,他已經做了,以後,敖衡就以應龍的身份安穩而活,不要再趟這灘渾水。

鳳曦掃了眼鳳家族老,又轉向聞訊趕來的大妖們,他仍然笑着,笑得肆無忌憚,笑得猖狂:“融入血肉的詛咒,沒有解藥!你們找了那麽多年,不斷的用別人的命填自己的命,難道會不懂血脈詛咒沒有解藥,不會有解藥!”

“生氣?想殺我?好啊,那就殺吧。試試看,在我死後,吞食了黑鳳血肉的你們,會不會暴斃當場!”

鳳曦不見絲毫膽怯,未有丁點兒退縮,細長的眸子染盡瘋狂。

他就是要他們切身體會抽筋剝皮的痛,他就是要他們深陷血脈詛咒,以為找到了解決辦法,結果墜入更深的絕望。

選了一條錯誤的路,就該承擔應有的後果。仗着資歷修為禍害他人,沒有這樣的道理!

鳳家族老勸不了鳳曦,頓時怒火中燒:“你到底從哪兒學的歪門邪道的手段!”

“歪門邪道?”鳳曦唇角啜着笑,“比起不走正途,我比得過你們?你們渴望一條生路,我就親手把你們推下深淵。老天不給你們報應,我就自己動手,成為你們的報應。這點痛算什麽,還早着呢。”

許是說服不了鳳曦,又奈何不了鳳曦,怕鳳曦死了,吞食對方血肉的他們當真會一起死。

喧鬧的房間很快又清靜下來。

蠍女沒說話,沉默着給鳳曦療傷,青衫青年問了句:“用痛苦換痛苦,值得嗎?”

“當然值得,”鳳曦笑道,“我只不過是讓他們嘗嘗親手種下的苦果,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痛苦換痛苦,這點痛對我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鳳曦微微眯了眯眼睛,比起目睹敖衡被吞食血肉的憤怒,比起拼死拼活逃出小六界的艱辛,比起懇求山靈的無力,比起在死亡之地涅槃的生不如死,這一刀刀割在身上的痛不值一提。

鳳曦打量了青衫青年兩眼:“今早你不是說,恢複了一點兒記憶。之後,有什麽打算?跟着記憶走?”

聽到這話,蠍女不禁停下動作:“小玄子,你要走了?”

青衫青年點點頭:“是走,也不是走。出來這麽久,該回家了。”

可能被歡迎,可能不被歡迎,都不要緊。

出門在外這麽多年,他只想回家一趟,看一看家人。就算以後還要離開,還要開始別的旅途,那也是從家通往別處的道路,而不是這樣漫無目的的四處漂泊。

蠍女聞言沒再勸,游子歸家本是應該。鳳曦同樣表示了認同,他記起的遠比對方更多:“替我向你的家人問一聲好,然後,道一聲謝。”

青衫青年拜別了朋友,轉身走出那個小院,一步步走向了小藥村。這段時間早就走過無數次的路,這一次走着,又顯得格外不同。

咚咚咚。

藿小葉聽到敲門聲,帝則陪他一道開了門,門外站着不熟識的青年。

對方瞅瞅藿小葉,又瞅瞅帝則,緩緩開口:“爹爹,父親,我回來了。”

在外漂泊漫長歲月的小玄龜,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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