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護短
江縱拿着丫鬟買來的切糕在街上溜達。
重生以後還沒仔細了解過瑾州坊市店鋪,上輩子這個歲數還在跟一幫狐朋狗友賭錢喝酒呢。
丫鬟骨朵兒嬌滴滴地摟着江縱的手臂,蜜桃似的胸脯擠在江縱胳膊上,甜膩道:“少爺,今日我們去哪兒逛逛呀?給您買切糕的時候瞧見林家玉鋪重新開了張,敲鑼打鼓熱鬧得很呢。”
江縱笑了,拿折扇在骨朵兒的胸脯上戳了戳:“好個林家,有錢開張,沒錢還債,走着,去瞧瞧。”
骨朵兒樂呵呵地摟着江縱的胳膊跟上去,還不忘小聲跟江縱告狀:“花瓣兒和花芽兒一大早就被二叔叫走了,肯定是她們倆想去巴結二叔,少爺你可別再疼她們了!”
二叔沒能買下縱橫當鋪,裏外還賠了一萬多兩銀子,想必是不會善罷甘休,江縱并不在意,從袖裏摸出一小貫錢,随手塞進骨朵兒的胸衣裏,哼笑道:“嬌憨的丫頭,爺就疼你。”
羞得那小丫頭紅着臉松開挽着江縱的手,跑到後面跟着。
江縱撚開折扇,揚長而去。
卻見前邊一個破舊巷口裏走出來個面熟的少年,樂連整了整衣裳,似乎也往林家玉鋪方向去了。
江縱納悶地往巷口裏瞧了一眼,這小巷子盡頭只有幾戶窄院,不像樂連這種富家少爺住的地方,也不知道這小子在搞什麽詭計。
前世這時候,樂連早就乘船去北方了,好幾年不曾回來,現在他不去北方了,江縱反倒沒法估計這人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反正前世這個樂連是個棘手的大麻煩,江縱花了吐血的心思才扳倒他,實在沒怎麽讨到好處。
這輩子得穩當點,最好不跟這小子翻臉,不然就趁着他還沒什麽作為,趁早掐滅這個小孩。
在林家玉鋪前站定,鋪面前早已裏三層外三層堵滿了看熱鬧的人,夥計一瞧見江縱,連忙搬了個椅子來請他坐下,陪笑道:“縱爺,今日我們玉鋪開張,忙不過來,疏忽了還請您多擔待。”
說罷也就不管這債主了。
江縱懶得跟這群不長眼的計較,兀自倒了杯茶,看着夥計們把一塊塊斑駁的石頭端出來,小心翼翼地擺在門前的長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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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便明了:“我當是什麽新鮮東西,原來是賭石。”
手邊的椅子上走來一人坐下,江縱賞眼一瞥,好巧不巧,樂連坐在手邊了。
江縱好攀談,支着頭跟樂連搭話:“樂連?怎麽,也對翡翠感興趣?”
其實他也有所耳聞,樂連在樂家不怎麽受重視,手裏恐怕也沒多少閑錢能揮霍,賭石這東西就是富貴險中求,一刀窮一刀富,一刀穿麻布,不僅考眼力,得在這一堆顏色各異的石頭裏挑能切出上品翡翠的原石,還得有本錢有運氣,缺一不可。
上輩子江縱揮霍無度,在賭石上吃過大虧,卻也真走過幾次狗屎運,開出過春帶彩,賭對過帝王綠,發過幾次橫財,卻也遠抵不上他買廢料下的本錢,敗家子一個。
江縱啧啧嘆了口氣,跟樂連感慨道:“若是能先知道這石頭裏有沒有綠,也不至于花那麽多冤枉錢了,我是不打算再沾賭了。”
樂連淡淡應道:“小賭怡情,适可而止便是。”
他這話說得很合宜,淡淡一句話,既應和了江縱的話頭,也給了在場幾位躍躍欲試的掌櫃們面子,若是江縱等會變卦打算賭兩把,也能就着這句話下了臺階,免得打臉。
江縱一下子警惕起來。
前世的樂連說話很厲害,三言兩語間總是顧及着所有人,雖然相貌冷峻不好相與,卻決不是出言不遜嘴快無腦的蠢人,不然也不會在各大商會裏都吃得開。
果然,這小孩從小就懂拿捏分寸,怪不得短短十年就成了自己的大敵,當初真是大意了。
樂連本想給江縱一個臺階下,卻不知為何江縱瞧自己的眼神都變得疏遠了,心裏有點涼,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夥計們把昨夜運來的原石分批鋪開在長桌上,底下墊着紅布,明碼标價,每塊大小不一的石頭分別标了價,從二十兩到上萬兩不等。
瑾州還沒人做過賭石生意,百姓們對這東西挺好奇,卻沒幾個人肯花冤枉錢買塊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石頭,少數幾個懂行的掌櫃也紛紛瞧着別家,等着別人先切幾個趟趟水。
江縱餘光瞥見夥計正從麻袋裏往外掏的原石,忽然眼睛一亮。
那顏色形狀,可不就是他當年開出綠的那塊嗎。
當年迷戀賭石,好成色的翡翠原石出手之前,江縱可是個個都盤玩過好幾個月的,決計認不錯。
江縱忽然來了興致,目光不動聲色地掃視地上的石頭,當年在林家玉鋪買過的賭石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切出好翠的自然印象深刻,切出垃圾的也自然刻骨銘心,江縱一眼望過去就認出了好幾個。
上輩子若是提前知道石頭裏有沒有綠,也不必花那些冤枉錢了。
“操,我現在知道了啊!”江縱在心裏樂開了花,趕緊掏袖裏的銀票,晚了財就讓人家發了。
忽然心裏一涼,壞了,銀票全放在江橫那兒了,自己這只有幾十兩散銀子。
“骨朵兒,快去,把江橫給我找來。”
骨朵兒見大少爺着急,應了一聲趕緊去了。
樂連奇怪地看着江縱,江縱心裏美得很,回頭一笑:“小娃娃,你老是看我做什麽。”
一雙鳳眼神采奕奕,眼角微翹,細看帶着一絲慵懶媚态,鼻梁筆直挺拔,薄唇瑩潤,半解的衣領微微擋住一半修長的脖頸,弧線延伸進衣裳中。
這人真是不害臊,不過是虛長年紀恃美揚威,居然能對一個男人說出“親一口”的下流話。
樂連看了一會兒,偏開頭掩飾自己的難堪。
賭石切玉是有說法的,簡單來講,一刀下去,碧綠,通透,沒裂紋,那是好東西;色暗淡,不透,裂紋多,是垃圾;若是淡淡的紫色,稱紫羅蘭,紫綠相間叫春帶彩,那便是不可多得的好貨了。
江縱曾切出過三塊極品翡翠,其中有個刀口滿堂翠色,通透惹眼,那是帝王綠,萬裏挑一。
銀壽樓的孫掌櫃按捺不住,把玩了幾塊之後,打算切一塊試試水,于是挑了個标價一百兩的,石頭大約有手炭爐大小。
林家玉鋪規矩如此,明碼标價,概不還價,從前林家是大宅子,派頭大,現在都虧空破落了,竟還不改從前那嚣張的德行。
樂連目不轉睛地看着孫掌櫃手裏那塊石頭,摸了摸下巴沉思。
江縱瞥了一眼那石頭,噗地笑了。
“孫掌櫃,來這兒賭石頭你不如買塊切糕,穩賺不賠。”江縱拿折扇敲着掌心,調侃胖墩墩的孫掌櫃。
孫掌櫃騎虎難下,被江縱一笑更是心裏沒底,嘴硬道:“賭個運氣,也不是什麽大錢。”
江縱眯起鳳眼,調笑地望向林老板:“當然,畢竟林家的信譽還在,不會拿切不出貨的石頭來诓騙大家的。”
林老板皺了皺眉,知道這位債主是故意砸自己場子,清了清嗓子澄清:“林某保證這批貨是正宗的蒲甘原石,沒動過任何手腳,富貴在天,全憑諸位眼力了。”
當場切石,林家玉鋪有一位神乎其技的解玉師傅,手起刀落,不掉一點渣。銳利的玉刀切過石頭,露出一點翠色。
“有綠!”孫掌櫃嘴角已挂上七分釋然的笑意,搓着手等待着這塊石頭給自己帶份大財。
周圍看熱鬧的也都紛紛屏息凝神,跟着別人着急,心裏催促着快點切快點切。
石頭一分為二,綠雖綠,也算通透,切口卻爬滿了裂紋。
孫掌櫃笑容漸漸消失。
裂紋最是玉中敗筆,不論成色多極品,裂紋多了便成了垃圾,打首飾一碰就碎,最多車幾顆珠子出來,遠不值一百兩,血虧。
江縱笑得直拍桌子:“帝王裂啊,這是被雷劈了吧!”
樂連倒了杯茶,看了他一眼。
他一貫如此,飛揚跋扈,行事嚣張,那含着三分輕蔑的笑意在他那張漂亮的臉頰上那麽生動,像美人眼下的淚痣,檀珠上的金星兒,蠟梅心裏的明黃,少一點便是缺憾。
樂連用力按了按太陽穴,暗暗責怪自己的輕浮。
……
周圍看熱鬧的也發出一聲可惜的慨嘆,有的幸災樂禍開始議論紛紛,幾位躍躍欲試的客人也有點猶豫。
玉鋪的林老板趕緊圓場,故作沉穩道;“諸位眼見為實,咱家料子絕不是沒綠,林家從不做坑蒙拐騙的生意,這料子都是正經貨,能不能出綠,有沒有裂,全在您運氣眼力呢。”
樂連淡淡道:“孫掌櫃眼力已不不錯了,一眼就挑中了出綠的料子,裂紋是天意,眼力再好也無能為力,總不會次次是裂紋。”
這話既給了孫掌櫃顏面,又能順着林老板的話,煽動其餘人繼續賭,樂連沒什麽本錢打水漂,得謹慎行事,讓這些老板們多試試水總沒壞處。
江縱瞥他一眼,頃刻就讀懂了樂連的意圖,更警惕了兩分,看來這小東西還企圖從自己嘴裏搶肉吃。得好好防着,別叫他鑽了空子。
一百兩銀子頃刻間打了水漂,孫掌櫃心裏不好受,臉上也無光,頓時掏出一張銀票,開始挑下一塊。
江縱跟樂連小聲道:“瞧見沒,這就是賭徒心理,輸了就想翻盤,到最後傾家蕩産,要不得。”
樂連本不喜議論他人是非,卻接了江縱的話,輕聲道:“縱爺眼力好,不妨也試試。”
這狡猾的小崽子,還想拖我替他蹚水試深淺。江縱嘴角一勾,試,當然得試,不過不是現在。
瑾州賭石生意未盛,大多數人都不怎麽懂行,若是能多開出幾塊廢料,玉鋪的料子自然會積壓無人肯買,到時候再壓價收購,狠狠賺上一筆。
這時候,丫鬟骨朵兒帶着江橫擠開人群,悄悄走到江縱身邊。
江縱沒正眼看他:“快,把銀子給我。”
“我們才約好的不要敗家,你又忘了!”江橫見他又在摻合賭錢,氣不打一處來,一生氣,忽然捂住了手臂,吃痛抿住嘴,額角滲出幾滴細汗。
江縱懷疑打量他,伸手把江橫的衣袖挽起來,沒想到左邊整個小臂青紫不堪,腫得粗了一圈,顯然是被打的。
“哪個不長眼的打的?”江縱立刻火了,狠狠瞪着江橫質問。
江橫小聲解釋:“我去林家宅子要債,他們不給,說沒錢還不上,我不肯走,門房就拿棍子過來趕人……明明就有錢的!岸邊回來了那麽多林家的漕船,都是空的,一看就是從外地把貨賣完了,偏不還錢,想賴我們的賬……”
他越說越委屈,一想到自己去忙着要債,這個大哥卻在這兒賭錢看熱鬧,越想越難過,眼淚在眼眶裏轉來轉去。
江縱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小書呆子哭包還有點兒腦筋。
江橫抹了把鼻子:“你快跟我回家……想賭錢打水漂,門都沒有……”
“唉別哭,別在外邊丢人。”江縱從骨朵兒手裏抽了個手帕給江橫擦了擦臉,要骨朵趕緊去買個熟雞蛋剝了殼,按在江橫手臂的淤青上揉,咬牙冷笑道,“我看林家是想在太歲頭上動土啊,甭哭,放心,哥給你報仇。”
樂連眼神裏的溫和漸漸褪去,呆呆望着江縱給江橫擦眼淚,揉手臂上的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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