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6

周以然沒注意林願眼裏細微的變化，他只是覺得她好像又瘦了。仔細看了看她眼框的紅血絲，亂糟糟的頭發，額頭上還有一點灰。他擡手輕輕把她頭頂的一片紙屑拿開：“你怎麽這麽忙，別老熬夜。”

林願還沉浸在剛才的感受裏，沒發現周以然親昵的動作，她收回視線，對他解釋：“還好啦，我沒有經常熬夜。我們項目一般很小，周期也不長的，不會經常很忙。只有偶爾這種周期長的大活動，或者比較急的項目搭建才需要熬一熬。”

兩個人還沒聊幾句，大劉就打來電話，催林願這邊搞完了就趕緊過去。

林願只好對周以然抱歉地笑笑：“我要去同事那邊一起幫忙，要先走了。”

周以然點頭，又開口：“我跟你一起去？”

林願錯愕了一瞬，她猜不出來周以然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能想到不管什麽原因，他要是和她一起過去工作的話，她估計又會一直走神，被大劉怒罵。活動馬上要開始了，搭建不能出差錯。

猶豫了兩秒，林願搖搖頭：“要不今天算了，可能……不太方便……你實驗室不忙嗎？”

最近這段時間，周以然感覺和林願像回到以前一樣。林願主動找他說話，他享受着這種曾經的習以為常，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他也試探性的往前走了幾步。

她這時的拒絕，他才反應過來他的主動還是不合時宜。

周以然看了看周圍，輕咳兩聲：“我就是準備要回實驗室了，路過廣場，想說剛好一起去。”

林願摸了下鼻子，跟在他身後往廣場走，走了半路才想起來忘了叫岑羽寧。

周以然斜看了她一眼：“你跟岑羽寧很熟？”

“不是你跟她熟嗎？”

“我跟你比較熟。”周以然哼了一聲，“你走的時候也沒想着叫我。”

林願不知道怎麽安撫這個氣包子，只好轉移話題：“明天你來嗎？游園會。來的話，我早上七八點就在了。”

周以然看向她，不知道這個邀約的目的，他淡淡回答：“不知道。”

林願點點頭，也沒期望他來。餘光已經瞟到燈火通明的廣場上同事們的身影了。她叫住了周以然：“我要走了。”

周以然嗯了一聲，又定然看着她：“盡量別熬夜。”

林願揚起下巴，咧開嘴笑，把右手舉過頭頂，是他曾經吐槽過的少先隊員禮：“盡量不通宵！”

他怔住，笑出聲。

林願轉身快速跑向那堆忙碌的身影。

搭建工作繼續，一群人又熬夜，一直到淩晨兩三點才把所有帳篷和場景布置完。

中途還有淩晨到校的新生，一臉對新生活的期待，看着游園會的招牌，問工作人員這個活動他們明天能參加嗎。

公司在學校旁的酒店定了幾間房，幾個工作人員回去睡了會兒，早上七點又匆匆洗漱吃了點東西趕到廣場。

因為游園會臨時需處理的問題可能比較多，大劉和林願留在廣場，現場還有兩個執行同事，曉彤帶了一個執行的同事負責圖書館的講座。

游園會早上九點正式開始，會場已經有學校的老師和部分社團的成員就位。

林願剛幫幾個社團在攤位挪動了一些道具，就看見游園會入口處往裏走來的周以然。

她一跑過去，周以然就遞了一個保溫袋給她：“鹹豆漿和燒麥，沒買到粢飯。”

林願沒有想到周以然會來找她，更沒想到他還記得她喜歡的早餐。

就算是工作日，這個早晨都足讓人心情愉悅了。

她驚喜地接過袋子：“食堂什麽時候有鹹豆漿了？我以前在這裏，每個食堂都跑過去看過，都沒有。”

周以然一時語塞，食堂确實沒有。課題組的王楠是S市本地人，跟他說了老城區的幾個老店裏有鹹豆漿和粢飯，沒有外賣，要買只能自己去。周以然早上打車去了那邊，但是太早了，粢飯還沒有出鍋，他就抓緊回來了。

“你去哪兒買的？學校外面也有賣的嗎？”林願帶着他在游園會靠門口的攤位找了凳子坐下。

周以然不看她，側頭去看其他社團的布置：“外賣叫的。”

林願哦了一聲，但她剛剛在酒店已經随便吃了些早飯，此刻實在吃不下。不過還是拿出豆漿，慢慢嘗了幾口。

周以然斜眼過來，林願面帶難色地正拿着勺子緩慢攪動豆漿。

他心底閃過一絲的失落，輕聲說：“不好吃就別吃了。”

“很好吃呀，我很久沒吃鹹豆漿了。謝謝你，周以然。”林願又盛了一大勺，但快到嘴邊又放回去，臉上露出小孩子非要取舍的痛苦表情：“就是我起得太早，早上又在酒店吃過了，現在實在吃不下了。太浪費了。”

周以然笑了下，伸手：“那就不要硬吃了。把燒麥給我吧，就不浪費了。”

廣場周圍是一圈桂花樹，枝葉茂密，鳥鳴聲此起彼伏卻一點也沒影。旁邊的空地上，有慣常早起晨練的老人，小音箱播着太極拳的背景音。夏末的清晨，即使太陽把整片廣場照得明晃晃，但微風陣陣拂過，只覺得清涼與安逸。

林願單手托着下巴，靠在桌上，看着周以然認真嚼着燒麥。慢慢開口：“周以然，你怎麽起這麽早？”

總不至于是早起買個早餐，順便給她送一份。

周以然嘴裏的糯米突然卡在喉嚨，艱難咽下，又慢悠悠皺着眉：“我今天，有個實驗特別長，要早點去，晚上才能盡早下班。”

“這麽辛苦。”

即使送早餐很奇怪，林願還是暫且信了周以然的話。因為除了今天的早餐，他也沒什麽異常。

随後表示理解，嘆了口氣，“要是你今天不忙，還能來游園會逛逛，F大迎新活動還挺好玩的。我以前入學的時候，當時社團招新每個攤位就是一張普通的桌子，一頂中國移動的藍帳篷，但還是特別熱鬧，大家都很興奮。”

周以然無奈地啃着燒麥，都感覺快咽不下去了。他原本是想在這裏待會兒的，只是一開始還沒有想好借口，怪自己剛剛一時嘴快，只好強行辯駁：“我又不是學生，逛什麽迎新活動。”

林願對周以然一臉嫌棄視若無睹，又問：“美國的社團活動應該更有意思吧？”

周以然沉默了一下。

他剛到美國的時候，那所高中的社團活動很多。

但是臨時出國，除了語言還算過關外，SAT他是第一次接觸。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準備考試和申請學校，根本沒有時間去管其他東西。

後來進入大學，社團更是五花八門。

有個同學加入了電影社，也勸說周以然一起加入。

社團招新熱情似火，那個同學不知道是有指标還是怎麽回事，每天都說，一直想把大家說進電影社。說電影社就是看電影，實在不行先去參加個活動看看，不喜歡以後就不再勸了。為絕後患，幾個同學便答應了一起去看看，周以然也應下了。

那次電影社的活動确實是看電影。副社長是日本人，播的電影是日本著名導演北野武的《菊次郎的夏天》。

一起來的幾個人之前都沒看過這電影，擠到了前排。

周以然站在後門邊，找了最邊的位置也坐下。

簡易的放映室裏很多人，有一部分都是像他一樣随便來看看的。

影片節奏很慢，漸漸有人已經沉不下心，開始和旁邊的人聊天。

周以然在人潮中覺得呼吸不暢又嫌談話聲吵，也有點想離場。

剛站起來，室內因為屏幕畫面暗了一下，很快又亮起。

後門上方是放映室的音響，站起來之後音響離他耳膜更近，分貝更大。

一陣細碎雨聲過後，背景音樂從周以然頭頂驟然響起，震得人有點發蒙。音符流出，像把他全部罩住，無法呼吸。

是《The rain》,那年元旦彙演他和她排練了近一個月的合奏曲。

周以然側頭去看屏幕，屏幕上夜雨中的公交站變成白天，他好像也看不清了，只是在閃爍的光影中僵滞住。

放映室冷氣很足，但九月依舊幹燥又炎熱的空氣從門縫擠進來，讓他似乎又再度感受到那年琴房熱空調的暖意。面前昏暗的放映室人影綽綽，小提琴的音色出現時，周以然愕然擡頭，四處望去，朦胧的光線中沒有那個身影。

周以然沒再看屏幕，虛空盯着腳下的地板，慢慢又坐下。安靜聽完了這段曲子，随後站起來開門出去了。

後來他選了很多課，跟導師開始做實驗，把時間塞滿。他沒辦法再閑下來了，一閑下來思緒就不由自己控制。再也沒空、也沒心思參加什麽社團，沒辦法再分給任何東西。

周以然吞下最後一口燒麥，滿不在乎道：“不知道，挺無聊的，誰有空參加那些。”

林願輕哼一聲，一副早已料到的模樣：“你的大學果然很無聊。”

“你呢？很有意思？”周以然挑眉。

林願趴到桌子上，胳膊墊着下巴，輕輕搖頭：“我的大學也很無聊啊。大一的時候參加了校宣傳部，學校活動超多，下了課就要出去跑那些新聞，新聞好像永遠都發不完，好累的。大二就開始實習了，每天除了上課，就是上班、加班，不過剛好也有理由讓我退出宣傳部。嗯……實習後，我還沒反應過來，大學就過完了。”

“你，沒談戀愛嗎？”

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林願怔住，她從來沒有專門想過這個問題。

大一的時候，林願真的很忙，除了上課，就是跑新聞，還兼職帶了兩個初中數學的家教。假期閑一點，但是跟着學姐一起參加了一些大小比賽，寫方案，寫稿子，也騰不出時間。

那時候江渺所在的美院老校區離F大鹿山校區很近，江渺時不時過來找她吃飯，但并不是每次都能一起吃上。有時父母會來看她，也責備過林願連好好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後來開始實習和工作，休息時間也不固定，更難和朋友家人一起。

她從來沒有期望分開後，兩個人都會一直孤身一人。畢竟世界上的人那麽多，他們分開的時間那麽長，甚至她一度都以為他們不會再遇見。

但是重新認識一個人，重新開展一段關系，要花費多大的精力呢。

走出一段感情，又需要多長的時間呢。

林願努力了，但一直覺得，她還需要一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