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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吃了好半天,林願送周以然出門的時候,十一月初的天早已經黑透了。
周以然沒打算讓林願送他回去,兩個人就在家具店不遠的路口告別。
林願往回走了兩步,又倒退回來,輕快地轉身,面朝他:“周以然,今天我家的晚飯好吃嗎?”
周以然苦笑,他剛剛感覺自己完全是全神貫注地在答題闖關,根本沒嘗到是什麽菜。他還是點點頭:“好吃。”
林願笑了,她微微歪着頭看他:“那我們和好了嗎?”
周以然不明所以,一臉茫然。
林願看他木愣的樣子,知道他沒有明白自己今晚的用意,認真解釋:“你最近對我很奇怪。是不是上次請你吃蟹,害你進醫院,你生我氣了?我們家真的都不是故意的,你看今天的菜你也吃了那麽多,都沒事。”
周以然沒想到她是這個意思。
中秋節後,林願記不得那晚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讓他非常困惑。他不知道林願到底在想什麽,而他的心思卻已經全部剖開擺到她面前,即使她全不記得了。
忘掉的人越糊塗,清醒的人越痛苦。
林願每次跟他說話,他都能想到她迷迷糊糊的那幾句。
每次給他遞東西,他都能感覺到殘留在手心的溫軟。
他每天像個神經病一樣,睜開眼是她,閉上眼還是她。
所以只好躲遠一點,換自己正常一點。
周以然笑了笑,輕拍了下她腦袋:“你腦子裏每天裝的都是什麽呢。”
“那我們和好了吧?”林願又說。
周以然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眯起眼睛看她:“不能算和好吧。”
林願都要反過來生氣了。
他又笑了,輕輕開口:“我從來沒有對你生氣。”
我氣的是我自己太直白的心思。
林願明顯一愣,随即兩個人相視而笑。
綿綿的陰雨被昏黃路燈拉成絲絲細線,他們被包裹其中,兩個人心裏都被莫大的歡喜填滿。
第二天是周日。林願午飯前趕到家具店的時候,媽媽遞給她一張試卷和一本草稿紙,說是周以然落下的,叫林願周一帶去學校。
林願接下東西,看着卷子上考生欄的那個名字,又樂呵呵的傻笑。琢磨了一會兒,她跑去撥通了周以然的電話。
電話是周以然外公接的,換到周以然的時候,他的聲音有幾分不自然:“怎麽了?有事嗎?”
“有事呀!”她聽起來很雀躍,周以然剛剛的緊張感消失。她接着說,“昨天你的數學試卷落在我家了,要我給你送過去嗎?”
“你明天……”他并沒有打算今天看那張卷子,也懶得麻煩林願來跑一趟,但是突然,他舌頭也不知道是怎麽轉的:“那你下午……有沒有空送過來?”
“有空呀!”林願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周以然不自覺跟着揚起嘴角,餘光瞥看見外公眼帶疑惑的望了眼他,他又壓下嘴角:“那麻煩你下午三點幫我把試卷送來吧,那道三角函數題我還要再算一下。”
聽見林願甜甜地回了句“好呀”,周以然匆匆挂了電話,直接上樓去了。
下午不到三點,林願拿着試卷和草稿紙躍着步子,快走到周以然的小區時,看到他已經在保安亭後邊等着了。
她小跑着過去,叫了聲“周以然”。
周以然站在草坪邊,身後是一棵巨大的石榴樹,眼裏盛滿笑意。
林願忽然不敢直視這笑意,她把試卷和草稿紙遞給他後,眼神胡亂地四處轉,然後看到他身後那棵樹上挂着幾個紅色的石榴。
她中秋來送螃蟹時,在這外面轉悠了很久,那時候就注意到樹上結滿了青紅色石榴。她那會兒就想,等石榴紅了,要周以然幫忙摘一個。
後來完全忘了這回事,沒想到十一月了,居然還能有石榴。
樹很大,但不高,感覺周以然踮個腳、伸個手就能摘到似的。
她悠悠開口:“周以然,你能幫我摘個石榴嗎?”
周以然聽到這奇怪的問題,回頭看了眼,說:“這不是我家的。”
林願說:“這個又不管。那你家有石榴樹嗎?”
“沒有。”
“那你能幫我摘個石榴嗎?”
“……”
周以然無奈,感覺繞不清了。但是林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撓了下頭:“那邊有個水果店,我去給你買吧。”
林願搖頭:“不要,我就想摘個石榴。”
她耍起賴,他也沒轍。
周以然嘆口氣,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走到樹下,挑了個最低的石榴,踮腳伸手完全夠不着,又跳了一下,還是沒夠着。他回頭看了眼林願,她正抱着試卷,一臉緊張又期待地看着這邊。
年少的勝負欲總是來得莫名。
他感覺自己沒辦法放棄這個石榴了。
周以然看了眼保安亭和周圍,崗亭的保安正坐在玻璃房子裏看故事會,天空陰沉,蒙蒙細雨,十一月的雨天已經起涼意,這會兒外面也沒有什麽人經過。
他像被無形的對手抵着,一步步往樹幹走去。
“周以然,你小心點,要不別摘了。”
林願已經有點後悔了,原本以為只是簡單地在樹下就能摘着玩的,沒想到周以然突然就要爬樹了。要是早知道要爬樹的話,她根本不會要了。
周以然沒說話,樹不高,踩着凸出的樹枝,三兩步爬上了一枝樹杈,跨了一小步,伸手碰到了那個石榴,準備摘下時一看,那邊是被鳥吃掉一大半的。
又回到樹中心,看了片刻,另一邊被樹葉擠滿的枝桠上,有個完整的石榴。他半蹲下,準備伸手去夠那個石榴。
“周以然,別摘了,下來吧,我不要了。”林願已經走到樹邊,焦急地開口。
周以然對她笑笑:“你走開點,這樹不高,不用緊張。”
他再度伸手去摘,費了點力,但是摘到了。他在樹上得意地拿着給林願展示的時候,她眼裏的着急比開心還要多一些。
周以然原路返回,已經一只腳着地了,但另一只腳踩着爬樹的樹枝此時踩着打滑,還沒來得及驚呼,他就直接往後一倒,一屁股坐到樹下的草坪上,小腿被樹幹的凸起刮了一道,褲腿被刮破。
同樣沒反應過來的是林願,她在旁邊站着等時,明明看到周以然好像已經站好了,卻突然又坐到了地上。
林願趕緊跑過來扶他:“周以然,你沒事吧!”
周以然只感覺到從這低矮的樹枝摔下來的狼狽。他輕輕推開她,自己站起來,把石榴遞給她,強行鎮定:“賞你的。”
林願愣愣接過石榴,沒有太喜悅,眼睛在周以然身上掃來掃去。看到他右腿的褲腿,從膝蓋破到腳踝,立刻蹲下掀開一點褲腿,看到一條大概十厘米長的刮痕,不深,但是傷口正在慢慢地滲血。
“周以然!”她站起來的時候臉色大變,眼眶都紅了,“我帶你去醫院,走!”
“沒多大事,就破了點皮。”周以然也低頭看了眼,“我回去處理一下就行了。”
林願沒想到因為自己一時胡鬧,導致他受傷,滿臉全是擔心,非要他去醫院。兩個人僵持了一會兒,林願又再仔細看了看傷口,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的說法,但要求跟着他回去擦藥。
周以然拒絕。
林願只好學着他以前的那套,幹脆不說話,只跟着他往家走,順便觀察他走路姿勢,确實沒因傷口有什麽變化,她才放下心。
周以然拗不過,只好帶着她進了院門。在門口謝客的時候,林願直接閃進去,催周以然去拿碘酒。
因為褲子在草坪上坐髒了,周以然搬了條椅子放到沙發旁坐下。
林願環顧四周,也在廚房門口搬了個小板凳過來,坐到他對面。
這場面有點滑稽,兩個人一言不發,只是一高一低地坐着互看。
周以然笑她像個小孩一樣,一直跟了一路不說一句話,又坐在他小時候才坐的小板凳上,實在可愛。但也不解:“你坐這兒幹嘛?”
“幫你擦藥啊。”林願拿過周以然手裏的碘酒,一臉嚴肅,擡頭看他:“自己把褲腿卷起來。”
周以然想了想,接受她的好意,非常認真地照做。
林願看他反常的配合,反倒覺得奇怪,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這麽聽話?”
說完林願又低頭去看他的傷口,剛剛走了一段路,現在血滲的更多了一點。他說沒事,她心裏還是止不住內疚。
沾了碘伏,林願伸手扶住他的腳踝,棉簽還沒碰到傷口,就聽見頭頂傳來周以然“嘶”的一聲。
林願忍不住瞪他一眼:“你幹嘛啊,剛剛還一臉沒事。現在我還沒碰到你,你就叫。你別怕,我會很輕的!”
周以然耳尖都紅了,輕輕推開她,搶過她手裏的棉簽:“我自己來。”
林願一臉悶氣,周以然心虛地開始自己擦藥:“沒多大點傷,我自己來就行了。”
她的手指剛碰到他的襪子邊緣的皮膚,他的心髒就一直高頻率地跳,感覺都要跳出來了,只能立刻推開她。此刻碘酒在傷口反複塗抹幾遍,冰涼裏帶點刺痛,他的心緒才逐漸平複,臉上的溫度才降下去。
林願也沒再說話,只靜靜地坐在他面前,雙腿蜷起,手搭在膝上,下巴抵在手背,一雙眼睛盯着他小腿的傷口。周以然的角度看向她,她一動不動,睫毛偶爾眨一下,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
周以然輕笑:“別看了,再看就要愈合了。”
林願還是不說話。
他不禁又伸手摸摸她的頭,手沒有拿開。她順着仰頭看過來,眼眸像被窗外的陰雨天潤濕,滿是抱歉和心疼。
周以然看愣了幾秒,突然開口:“林願,你是喜歡我嗎?”
話落音,林願被吓得眼睛倏地睜大,下一秒心突然胡亂狂跳,她急急地往後退了一下,頭頂離開周以然手心的溫度。
周以然的手一僵,呼吸一滞。
不知道自己怎麽又問出來了。
就算之前聽過她說,但他也不确定她那時酒後的胡言亂語有幾分真實性。
你是喜歡我嗎?你能喜歡我嗎?
窗戶沒關,冷風吹過,周以然又清醒了幾分,他開始害怕林願會說出否定回答。
林願的腦子一片空白,只聽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硬着頭皮先随便開口:“那你呢?”
太突然了,他這會兒問出這句話,就像是問“林願,你是吃過飯來的嗎”。林願都沒辦法從這句話裏明确周以然的态度,也根本沒有做好準備,她都不知道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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