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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路歲歲無心的一句話恰好戳中了蘇曉萍的痛處。

路餘在離家出走前一直都是家中的獨生子女，唯一的兒子卻半點不親近，蘇曉萍這個當媽的心裏難免有個疙瘩。

蘇曉萍在路濟偉面前唯唯諾諾，對着路歲歲卻能重拳出擊，她叉着腰罵到：“你這孩子，一天到晚淨胡思亂想些什麽？”同時伸手擰着路歲歲的耳朵把她拽到跟前。

路歲歲白嫩的耳根被擰得通紅，不服氣地嚷着：“媽媽，你這是虐待兒童，我要報警讓警察叔叔來抓你！”

“抓我？”蘇曉萍不以為意，“當父母的打孩子還犯法了？你是我生的，還養你這麽多年，打你兩下就作天作地，真是個小白眼兒狼。”

這些話路餘從小到大也沒少聽。

因為我生了你，所以你就是我的所有物，我可以打你、罵你，但你不能反抗、怨恨，不然你就是翅膀硬了、就是個不孝子，傳出去外人都會戳你的脊梁骨。

路餘臉上的笑容淡去，把嗷嗷叫喚的小團子從蘇曉萍的魔掌下解救出來，揉了揉她的小耳朵，沉聲說道：“媽，歲歲還小，說錯了話你就好好跟她說，別動不動打她。”

“好，媽聽你的。”蘇曉萍對路餘心中有愧，面對他時總是不自覺帶上讨好的态度。

但身為家長被孩子教訓面子上挂不住，她随即生硬地轉移話題：“既然你不想吃魚，那我做了糖醋排骨，今天你就将就吃，等明天你爸回來我再去買兩條魚。”

路濟偉常年在外頭的工地上做活，不在家那是常有的事，路餘聽到這兒心中也莫名松了一口氣，他回來得匆忙也沒想好要怎麽面對這位不稱職的“父親”。

他意識到剛才的語氣有點生硬，便放柔了聲音回了蘇曉萍一句：“媽，你安排就好，我沒別的意見。”

聽到這話，蘇曉萍更是起了幹勁，比過年時招待貴客還要殷勤，把家裏所有好吃的都翻找出來擺在路餘面前，瓜子、糕點、水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盛情難卻，路餘只好拿起一塊綠豆糕放進嘴裏。

綠豆糕的味道極好，用去了皮的綠豆作為原料，在嘴裏化開，口感細膩，甜而不膩。

蘇曉萍做糕點的手藝在整個鳴溪鎮也是她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可是路餘吃慣了奶奶做的，總覺得有些不對味兒，便只是小口小口地咬着。

離家出走的兒子還願意回家，願意吃她這個媽做的糕點，蘇曉萍以為路餘已經忘記了當年的事，心裏歡喜得不得了，跟個無頭蒼蠅到處亂竄都不知該做些什麽好。

“蘇嫂子，你在不在家！”院子外頭有個爽利的女聲傳來，“小滿帶了一堆孩子來我家吃西瓜，我看歲歲沒來，特意給她送了半個來。”

蘇曉萍笑着迎出去：“在，在，阿春，你快進來坐，可真是多謝你了。”

小滿媽媽，也就是蘇曉萍口中的“阿春”擺擺手：“別，我還急着回去做飯，就不進去坐了。”

蘇曉萍道了謝，接過西瓜進了廚房：“小餘，別吃綠豆糕了，先吃西瓜解解渴。”她用勺子把中間最紅、最甜、還沒有西瓜籽的那一塊給舀了出來裝在一個小碗裏。

在路餘離家出走之前，蘇曉萍也是這樣把瓜心先挖出來給他和路珍吃，所以路餘先入為主地以為這是蘇曉萍特意給他留的。

家裏還有路歲歲和孟嬌寧兩個真小孩，他身為哥哥怎麽好意思獨占瓜心呢？路餘沖着廚房喊道：“媽，不用把中間那塊留給我。”

路歲歲雖說有點嫌棄這個傻乎乎的哥哥，但好歹是親哥，她還是好心提醒道：“你想多了，那碗西瓜肯定是媽媽留給孟嬌寧的。如果你說要吃，會被罵的。”

路餘：啊？我離家六年，地位下降得那麽快嗎？吃點西瓜都要挨罵？

他正想反駁路歲歲兩句，給她重申一下自己在家的地位，蘇曉萍已經端着一盤西瓜走過來了：“來，你倆慢慢吃。”

白色瓷盤裏放着幾牙西瓜，只有一指厚的瓜皮托着鮮紅的瓜瓤，光是看着就讓人暑氣盡消。

只可惜這幾牙西瓜中間最甜那塊都被挖空了，看着就像是貪吃的老鼠偷偷咬了一口，顯得格外煞風景，至于那碗裝滿瓜心的西瓜還好端端地擱在廚房呢。

自作多情的路餘在妹妹面前丢了好大一個臉，他臉紅得像猴屁股，羞愧地捧着西瓜啃，恨不得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西瓜皮裏。

旁邊的路歲歲用小手捧着一牙西瓜，吃得正歡快，眯着雙眼把西瓜啃得幹幹淨淨，西瓜皮都啃得只剩下白色，連嘴角挂了幾顆西瓜籽都沒注意到，更注意不到路餘通紅的臉了。

一連兩塊西瓜下肚，路餘終于反應過來。

不對啊，這半個西瓜是小滿媽特意送給歲歲吃的，路餘自己沒得瓜心吃就算了，但明顯大家都是沾了路歲歲的光，怎麽連她都淪落到跟路餘一起在這裏啃西瓜皮。

路餘擡起頭，疑惑地看向蘇曉萍：“媽，剛剛你挖出來的西瓜不給歲歲吃嗎？”

“小餘，你嬌嬌妹妹身子弱，你跟歲歲就大方點兒，這一回就讓讓她啊。” 蘇曉萍習以為常地回到。

身子弱不更應該少吃涼的東西？說來說去，不過只是托詞罷了。看蘇曉萍這理所當然的态度，這所謂的“讓”估計也不止一回兩回了，路餘面上不動聲色，卻堅定了要把路歲歲帶回滬市的決心。

*

今天的午飯異常“溫馨”，喜歡飯桌上訓人的路濟偉沒在家，喜歡挑事兒的孟嬌寧因為揣摩不清路歲歲的底細，也只是低着頭乖乖吃飯。

“歲歲，你這兩天跟嬌嬌住一間房，把房間讓給你哥哥。”蘇曉萍不是商量，而是直接通知。

路家只有三間卧室，從前路餘還在家時是路父路母住一間，路餘自己住一間，路珍跟着奶奶住一間。

自從經歷了路餘離家出走、路珍考上大學、路歲歲出生、收養孟嬌寧這幾件大事，路家的房間分配又有了新的變化。

孟嬌寧獨占了路餘原來的房間，而路歲歲則是像從前的路珍一樣跟着奶奶住，在奶奶去世之後她便一個人住。

路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家裏也沒有多餘的房間，要留路餘在家裏住下，必須得路歲歲搬去孟嬌寧那兒，才能騰出一間空房來。

啊，要搬去跟讨厭鬼住。路歲歲撅着嘴不樂意：“我寧願跟哥哥住，也不願意跟孟嬌寧住，再說了孟嬌寧也不一定樂意。”

蘇曉萍本想罵她一頓，聽了後半句又反應過來，是該問問養女的意見，她耐心地跟孟嬌寧商量：“嬌嬌，你願意跟歲歲住兩天嗎？她要是打擾你，你就跟我說，我教訓她。”

不管是為了在大人面前裝乖，還是為了拉踩路歲歲，換做過去的孟嬌寧必然是會一口答應下來，還會茶言茶語地諷刺路歲歲兩句——

“歲歲可真有主見，不像我，我只會心疼媽媽，媽媽說什麽就是什麽~”

而這回，被路歲歲一語點破來歷之後，孟嬌寧躲她還來不及，哪裏敢跟她共處一室。她猶豫着，想要找一個好借口來拒絕：“媽媽，我當然願意，只是，只是……”

路餘也看出她的小心思了，善解人意地說道：“算了，沒必要麻煩，我去張叔家借住幾天。”

蘇曉萍本想反駁，到底還是不願意委屈了養女，只是讪讪地笑着，說這樣也好。

搬出去的事是路餘自己提的，但他心裏照樣不是滋味，之後一言不發，只是悶着頭吃飯。

當年是他主動離開家不假，但這次回來，發現原本屬于他的卧室早已歸屬他人，甚至要在家裏留宿還得讓妹妹幫着騰地方。

他總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對于現如今的路家來說，他好像只是一個“客人”了。

*

“媽，那我先走了，你不用送我。”路餘在路家待着只覺得渾身難受，吃過午飯便打算離開路家。

蘇曉萍在路家不是能做主的人，所以路餘還沒跟路家任何一個人吐露想要帶走路歲歲的想法，打算等到路濟偉回家後再商量。

“那怎麽能行。”蘇曉萍洋溢着殷勤的笑，緊緊跟在路餘身後妥帖地把他送出家門，臨走還囑咐了一句，“你慢走。”

路餘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外頭的飯店吃飯，眼前的蘇曉萍比起媽媽這一重身份，更像是經過專業培訓的服務員——客氣有禮，熱情又疏離。

仿佛她下一秒就會一邊九十度鞠躬一邊微笑着說上一句“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然後再請求路餘給她打一個五星好評。

這個場景光是存在于想象之中就足以讓路餘起一身雞皮疙瘩，他不想再去看蘇曉萍那張像是戴着微笑面具的臉，轉身離開了路家小院。

*

如今的滬市是個快節奏的大都市，雖然無法武斷地說滬市處處都日新月異，但不管是街邊小店還是面熟的鄰居，仿佛都在極快地更新換代。

尤其是對路餘這樣時常在各個城市之間奔波的大明星來說，更是如此。

也許就是離開滬市去外地參加了一、兩個綜藝，開了三場見面會，出席了兩個晚會，僅僅離開了一個月而已，再度拎着行李箱回家時一切卻已經大變樣了。

小區門口最喜歡的那家渝城小面早就不知不覺中變成了韓式炸雞，隔壁鄰居家偶爾會在電梯裏遇到、甜甜地叫路餘“哥哥”的小女孩也不知何時跟着父母搬走了。

所以路餘即使是在滬市待了六年，也沒有什麽歸屬感。

可鳴溪鎮這座與世隔絕的小城卻仿佛被時間遺忘了一樣，路餘一路走來，不管是流水潺潺的雨花溪，還是白牆黛瓦、飛檐翹角的徽派小院，似乎全都未曾變過，還是記憶中最熟悉的家鄉。

一處處小院裏住着的仍然是那些看着他長大的人，就連坐在院子門口閑話的老人也全是一張張熟面孔，嘴裏說的也是路餘聽慣了的吳侬軟語。

他心裏倍感慰藉，不由自主地想要過去跟這些老人搭話，離的近了便聽見一段對話。

“侬不曉得，路家那個兒子欠錢不還，人家喊他當牛做馬，還派了好多人來追他，今天躲回家來啰。”

“哎喲，慘的嘞~”

路餘：？？？

路餘：我在娛樂圈的對家都編不出如此離譜的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