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正
第1章 阿正
“薩瓦迪卡——”
阿正雙手合十,颔首垂眸,向眼前這夥昏昏欲睡的人打着招呼。
幾聲稀稀拉拉的回應,聊勝于無。
靠在旅游大巴最前排的扶手上,阿正抱着胳膊舉着麥克風,照例笑了笑,說了句歡迎的屁話,開始介紹自己。
阿正的中文很好,雖然有點咬舌音,但慢慢悠悠的腔調,低緩的嗓音,足以将每一個字透過麥克風清晰地傳送到車內任何一個角落,哪怕是最後一排的游客。
這樣的聲音不吵不鬧,使這個在澳門機場煎熬了一夜的廉價轉機團,終于在清晨抵達曼谷的游客們放松下來,更加渴望睡眠。
沒人理會阿正祖上三代都是泰籍華裔,家住清邁,今年25歲,這次陪着大家都要去哪些地方……
問了幾個關于泰國的問題,這樣的開場白更易調動起游客們的興致來,知道的會搶在別人前邊答出來,不知道也會有興趣聽一聽,畢竟是來到人家的地界上,多少了解一下也不枉大老遠的折騰一趟。
回應阿正的是一片沉默,還有沉默中坐在前排的某位客人令人驚悚的鼾聲,阿正看了一眼鼻子底下的這位肥叔,口水順着三層下巴幾欲流下來。
随團的中國領隊魏濤給了阿正一個眼色,這個團是他在國內一家很有名的企業拉來的關系,一個部門人數也就二三十人,外加幾個臨時拼湊的散客也都他們自己找來的人,作為部門的負責人,也是這次一切費用拍板的領導,他的鼾聲如此的憾人心肺,是需要多一點悟性來聆聽的。
阿正停了片刻,于是自問自答了關于泰國的那些問題,這些人現在需要的只是一個熱水澡和一張柔軟的床,關于泰國,七天過去後,他們會有各自的感受,不過這些跟他已經沒什麽關系了。
掃了眼全車垂頭晃腦的這群人,阿正不易察覺地扯了下嘴角。
睡态各異的雕像群裏,有一個動了動,阿正的目光不禁看過去,坐在肥叔後排靠窗的一個人,正收回撩窗而望的視線,投向了阿正,阿正的唇邊還殘留着那一抹輕扯的餘韻。
深邃的目光停在阿正的身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解讀了阿正那一秒的真正含義,故而,他直視着阿正,硬朗的臉上面無表情。
阿正長得還算清秀,沒有泰國當地特有的濃眉深目,平直的雙眉下,一雙單眼皮的眼睛黑白分明,眼角微微向上,總給人一種垂眸不語英武小生的錯覺,又有點道不明的害羞之感。黑黝黝的皮膚就像電視上的巧克力廣告,絲滑、細膩,兩只粗壯的手臂肌肉微微隆起,将短袖T恤的袖口撐得結實、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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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正小的時候,也有人找上門來跟家裏人商量,這孩子如果早點手術的話,将來也許會很紅的,家裏人口多,孩子養不完,阿正出息了,全家老小往後的日子都不用愁了。
望着阿正端正的模樣,阿正的爹還在猶豫,阿正的娘已經舉着掃帚追着那人滿院子跑了。
夜晚,阿正的娘抱着阿正望着天上的月亮,哼着湄濱河上船工們常哼的小調,咿咿呀呀地特別的好聽,阿正在娘的懷裏睡得安穩、香甜。
一年中阿正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有時候随團到了清邁,他和助理阿坤擠在酒店的一間房裏打發過去。阿坤勸他回家看看,阿正卻總被游客拉來扯去的晚上陪着出去玩,一般這個時候,小費賺的也是最多的,阿正舍不得回家去。
阿坤笑他貪心,阿正數着手裏的錢,想着弟弟妹妹的學費和家裏那些亂七八糟永無止境的開銷,也笑了,貪心就貪心吧,作為男人,這點貪心不管哪路的神明都會原諒他的。
偶爾,游客中也有透過團裏的領隊或者阿坤,明着暗裏的表明如果阿正肯,可以賺到更多的錢,哪裏的錢都有,美元、歐元、日元、人民幣。
阿正知道幹他們這行的,這樣的外快足以抵上帶幾個團的辛苦,幾個月不幹活也可以逍遙快活地過上一段日子,更別說還可以給家裏多買些額外的禮物回去。
開始是拒絕的,導游賣的不是皮肉,雖然很多人想賣而不得,阿正一邊生氣一邊微笑着都拒絕了。
直到有一次,一個中國客人要阿正帶着晚上出去玩,不言而喻,阿正心領神會。于是帶着客人跑遍了整條街,含蓄的、露骨的場子看了一溜遍,客人喝了不少酒,看得出,客人很不開心,出手也闊綽,阿正告訴他,只要給錢,這條街上的美色憑他帶回酒店去,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不知客人是否眼光太高還是心情太壞,自始至終面對那些令人血脈噴張的表演,興致寥寥,只是悶頭喝酒。最後還是空着兩手回到酒店,阿正莫名地替客人失落着。
當客人邀請阿正去房裏坐坐時,阿正居然同意了。
倆人繼續喝着酒,阿正酒量很好,卻一般不怎麽真的和客人喝,客人是來玩的,他們可以醉,可以瘋,但導游不可以,他得始終保持着清醒,要保護好游客的安全,防止他們無所顧忌的胡鬧,還要保證第二天介紹各個景點的體力,再年輕也是人,工作中的阿正,睡眠稀缺的可憐。
睡意漸襲的阿正,在客人一再舉杯碰杯的要求下,也開始進入某種朦胧狀态,客人好像很醉了,卻仿佛永遠也醉不透徹,說着一大堆不着邊際的話,眼裏還濕潤着。
阿正很少說話,習慣了聆聽,雖然他不怎麽愛接中國團,小氣摳門、吵吵嚷嚷,可中國客人在語言上叫人倍感親切,他可以直接和他們交流。
聽了一宿,阿正在客人反複碎念的那些話裏,知道了一個事實,不管哪個國家的人,在剛剛失戀的日子裏,很多人都将旅行作為一劑心靈破損的治愈良藥,望着眼前的客人,阿正替他微感遺憾,看來他有些失敗。
黎明的曙光透進昏暗的房間時,客人終于停止了喝酒,可仿佛更清醒了,望着阿正,停止了哭泣和碎念,緩緩地将阿正抱入了懷裏,阿正聽見客人的心跳亂得一塌糊塗。
面對客人的親吻和撫摸,阿正微微抗拒着,客人一邊吻着阿正,一邊在阿正的耳邊說了個令人微微震驚的數字,如果可以,他一年之內不帶團都可以過得舒舒服服,還可以再請一座金佛供在家中,保佑一家老小的平安,這是娘很早的一個心願。
阿正推在客人身上的手有些遲疑,望着客人,說真的,這個中國客人給人印象不算賴,穿着體面,眉宇清秀,給人一種幹淨的味道。
正猶豫着,客人的手已經解開了阿正的褲子,在不管不顧滿含着酒氣的熱吻裏,客人熟練地探索着阿正的身體。
阿正忙着賺錢,已經很久沒接觸過女人了,不等回過神來,就被客人撲倒在床上,阿正知道客人最終要的是什麽,閉上了眼,咬了咬牙,頭始終都暈暈乎乎的,可心裏卻又異常的清醒,包括客人身體的變化,也包括自己的,混雜沉重的喘息,哪一聲是客人的,哪一聲是自己的。
客人雖然花了錢,卻很賣力地引導阿正的感覺,也許男歡女愛看多了也看慣了,阿正對女人還是男人并沒大所謂,只是女人更叫他游刃有餘,面對初償男人的禁果,從未實戰過的阿正顯得比較被動,這叫阿正多少有些過意不去。
幸好客人精于此道,阿正很快就進入正軌,從破曉時分到不得不提上褲子準備清點餐廳裏的早餐人數,短短的兩個小時裏,阿正和客人激情到天明,一整天裏,身上都殘留着客人的味道,只是叫阿正略感詫異的是,客人沒有像大家口中所說的中國男人那樣,客人似乎很大方,阿正賺了一大筆……
阿正的東西很好,這是後來客人結賬時誇獎了一句,阿正也只是笑笑,不用他誇,自己的東西比誰都清楚,
客人沒有食言,大把的現金光是點清也花了幾分鐘。看着點錢的阿正,客人一把扯下挂在脖頸上的東西,丢給了阿正。
那是一個綠瑩瑩的小玉佛,配着一條金鏈子,說真的,阿正做了這幾年導游,珠寶玉器也長了點見識,一瞥之下就知道這東西值些錢,有點不解的看着出手過于大方的客人。
客人的解釋很簡單,這東西我沒用了,丢了還不如送你。
既然如此,阿正就收下了,那玉佛笑模笑樣的,很歡喜的樣子,後來阿正找了個師傅念了經,便心安理得戴在了身上。
三天後,客人走了,阿正送團到機場,幫他們分發護照,托運行李,看了幾眼靠在機場大廳圓柱上的男人,自從那個黎明過後,這個客人再也沒有正眼看過自己,直到此時,依然情緒低落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阿正收回目光,和幾個走上前來的女客一一握手道別,她們要走了他的電話,說是下回不想跟團了,要阿正單獨帶着她們玩轉泰國,當然,報酬自然不在話下。
送走了這個團,阿正忙着接下一個團,他沒有給家裏買金佛,他怕神佛并不因着他的所作所為保佑誰,也沒有去哪裏放大假好好快活一番。阿正單開了一個戶頭,把錢都存了起來。
後來這個戶頭,随着阿正多了一個外快的可能性而漸漸富足起來,誰都沒有第一個客人給的多,行有行規,阿正,他只是個導游,如果被哪個客人看上了,不代表這筆生意就一定做得成,阿正還是要看客人的,歐美的接過幾次,雖然他們多少叫人有些吃不消,但給的錢是最多的,日本的客人最讨厭,阿正發誓錢再多也不答應,目前來看,還是中國的客人接的最多,這兩年,他們出手也越來越大方了,對人也大都體貼、溫柔,只是再也不會像第一個客人那樣有點可心,阿正無所謂,碰到技術好的,也是一番享受。
日子就是在一個團一個團的銜接中不斷重複着過,那些景點早已爛熟于心,每天擠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暴曬在泰國灼熱的陽光下,阿正依舊微笑數着錢,盼着下一個團的到來。
今天的這個團,沒有老人和孩子,都是互稱為同事的人,上了車連他們自己都少有交談,在肥叔的鼾聲裏,所有人似乎都進入了緩沖模式。
靠窗的男人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且直盯着阿正,目光有點冷峻。
阿正平靜地收回自己的視線,舉着麥克風緩緩道:“我看你們也都累了,在機場熬了一宿的确很辛苦,現在好好休息,一會我們就到酒店了。”
阿正坐了下來,呼出一口氣,窗外,已是喧鬧熙攘的早班人群,木然的神情如出一轍。
作者有話說:
講一個熱息撲面又略帶憂傷的小故事,希望有人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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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