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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是秋霜時節。枯葉紛紛飄下,落在被晨霜染成淺白的地面上。在這落葉中,隐約可見白霜被踩踏的腳印,從芙蓉院的後門延伸到了小花園中。看那印跡深淺,顯然是剛踏過不久。
“怎麽樣?”小花園的梧桐樹下,高氏裹緊身上的灰鼠皮鬥篷,低聲去問身邊的王媽媽。
王媽媽走到池邊。
那兒的垂柳下躺了一位渾身濕透的綠衣姑娘,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容貌清麗。不過她現在口唇青白眼睛緊閉,瞧着沒有一絲生氣。
王媽媽去探她鼻息,只一瞬就快速縮回了手
“不成了。”王媽媽搖搖頭。
高氏忍不住輕呼,“死了?”
兩個字剛剛出口,她身邊就傳來了鞋子踩踏枯葉的窸窣聲。
高氏忙側身望向僵立在右方的粉衫少女。見她在瑟瑟發抖,高氏趕緊解下鬥篷給她披上。
“君蘭,莫怕。有娘在,沒事的。”高氏寬慰道。
高氏的聲音溫和至極。
少女卻似是被吓到了,渾身劇烈晃動了下,接連後退數步。而後望向池塘邊,雙眼不錯開地緊盯着那個沒有了氣息的綠衣姑娘,抖着聲音問道:“那是、那是——”
在這般寒涼的清早,她本是剛從刺骨的河中出來,身上猶在發顫,鼻尖卻冒出了細細密密的一層汗。
“那是無關緊要的人。”高氏給她把剛披上的鬥篷裹緊了些,柔聲告訴她:“你莫要管了。”
她猛地擡頭去看高氏。
高氏沒有理會她此刻的異狀,而是喚來了王媽媽,悄聲說道:“你去把躺着的那個給處理一下。老爺如果問了,就說大早晨的都還沒起,不知怎麽掉下水淹死的。”又吩咐跟來的青玉:“趕緊帶姑娘回屋換身衣裳,別讓人看到。如果旁人問起來了,就說姑娘才剛起來,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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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玉不似王媽媽那般沉穩,自打看到河邊的屍身後就開始緊張得不停搓手,不過論衷心倒是與王媽媽一般無二,聞言後認真應了下來。
可當青玉去請姑娘時,姑娘卻怎麽也不肯跟着走。
她不搭理青玉,站在高氏的身邊仰頭問:“無關緊要的人?”
寒風鑽進鬥篷吹過她濕透的衣衫和肌膚,留下了刺骨的冷意。可是之前那些話語裏透着的漠然比這更冷千萬倍。
她倔強地看着高氏,“你覺得她什麽都不算,死了就死了,對不對?只要能保全你的女兒,你就完全不管其他,是不是!”
高氏覺得她今天有些反常。但想到她剛不小心害了個人,想必還是緊張的,就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柔聲道:“君蘭,你何必多想她呢?我的女兒不就是你麽。聽娘的,回屋去。就當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一把甩開高氏。
高氏不以為意,朝青玉使了個眼色。
青玉硬拖着她走。
她自然不肯,踩了青玉一腳脫離了桎梏。只不過在轉身要跑的時候,她的頸後突然傳來一陣鈍痛。
昏迷之前,她只模模糊糊看到了高氏正慢慢收回的手。
全身忽冷忽熱,難受得緊。半睡半醒間,覺得自己好似在趟過一條條河,不停地走啊走,走到河岸卻還是另外的河,怎麽也到不了平地,怎麽也看不到盡頭。
她的心如墜冰窟。不顧一切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逃,最後一不小心,掉下了萬丈深淵。
心瞬間提起,吓得她忍不住想要大叫。就在這将要叫出聲的一刻,全身劇烈抖動了下。
她醒了。
粗粗喘.息許久讓心情平複下來,她擡起右手放到眼前。
因為剛泡過水不久,所以皮膚有些發皺。即便這樣,也不難看出這手很漂亮,手指纖細,肌膚白皙細膩,指甲淡粉,隐隐透着瑩潤的光。
……這不是她的手。
分明是闵君蘭的。
她的屍身還在河邊。不對。現在應該已經被高氏挪走了。
想到清晨的那一幕幕,她的心難以平靜。
不過是想早起讀書罷了,白日裏高氏總是讓她不停地做事,根本沒時間讀書。誰知道今天闵君蘭起得也早。看她讀書,闵君蘭就把她的書丢在了池塘裏。
那可是她攢了好久,好不容易存了錢買的。
她趴在池塘邊想去撈書。誰知闵君蘭把她給推了下去,還把她的頭不住往水裏按。在按的時候,闵君蘭自己一個沒站穩也跌進了池塘中。
兩人都是不會水的,在裏面不住掙紮。可是池塘水真的是太冰了,沒多久就徹底沒了意識。
再醒來,她成了闵君蘭。這個害死她的罪魁禍首。
想到過往種種,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芙蓉院的暖閣裏,火盆燒得正旺。
高氏剛才把鬥篷解下來給女兒披上了,自己在外頭凍了一會兒,有些受不住。讓人又加了些碳把火燒得更旺一些,坐了好半晌才緩過勁兒來。
“姑娘怎麽樣了?”高氏剛一恢複就喚來了青玉細問:“睡得可還好?”
剛才她也是無奈下打暈了女兒。不然那丫頭嚷嚷開了被旁人知道,到時候名聲可就完了。三房那邊還盯着呢。
青玉躬身道:“姑娘睡得不踏實,剛才醒了,聽着像在哭,婢子沒敢進去打擾。”
“哭!就知道哭!”說到這個,高氏氣憤至極,拍案道:“跟她說了多少回了,沒事兒別沒個輕重的亂惹事。添雙筷子添個碗罷了,又花費不了多少,而且也幫着做了不少事。她怎麽就看不得人好呢!”
青玉嘴唇動了動,沒敢吱聲。
她倒是知道八姑娘為什麽一直看不慣表姑娘。表姑娘的家人死得早,孤身一人被收養在闵家,所以表姑娘很懂事也很努力。
八姑娘最漂亮,是全許州最好看的姑娘,受慣了誇贊。偏偏除了相貌外,她做什麽事兒都比不上表姑娘做得好,所以看到表姑娘就格外生氣。
青玉沉默了很久。
眼前的夫人還在發脾氣,外頭卻響起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到門口就停住了。
青玉快速地擡頭看了高氏一眼,又朝身後門口望過去。
“誰!”高氏會意,揚聲喝問。
“是我。”
話音還未落下,儒雅男子步入屋中,脫下披風交給青玉,只着藏青色寶相花刻絲夾袍。他身材高瘦唇邊蓄須,雖已至而立之年,卻依然風流倜傥不遜于少時。
高氏沒料到老爺會這個時候過來,生怕自己剛才說的那些話被闵廣正聽見,就去看剛進門的大丫鬟青葉。
青葉搖了搖頭示意不打緊。
高氏撐起一個笑迎過去,親手給闵廣正斟了杯茶,“老爺怎麽起那麽早。”
“笑!虧你還笑得出來!”闵廣正煩躁地一把推開茶盞。茶杯晃蕩,灑出一灘水來,“說說看,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高氏就把先前商議好的那番說辭講給他聽。
闵廣正低嘆一聲靠在了椅背上,仰頭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語:“若是母親知道了這事兒,怕是要幾棍子打死我。”
高氏眼神閃爍了下,側頭看着旁邊博古架,“誰知道她會那麽不小心。看書就看書吧,非要大清早就去看。天寒地凍的池子邊上結了霜,說不定就腳下打滑……”
“還不是你!”闵廣正猛地出聲怒喝:“你也知道她喜歡讀書,白天還一直讓她做事。如果不是沒辦法了,誰願意大冷天裏起那麽早去看書?”
高氏心說這事兒持續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都好幾年了。原先不見他發脾氣,現在倒是理直氣壯來指責她。
高氏扭過頭不理他。
在這沉默和靜寂中,闵廣正心頭怒火越來越旺。他一拍扶手站起身來,大跨着步子朝外走去。
看着這情形不對,高氏急忙上前去拉他,“你這是怎麽着?”
“我去母親那兒負荊請罪去!求她老人家多打我幾下!”
高氏看闵廣正這語氣不對,哪裏還敢讓他在氣頭上離開?趕緊手中用力使勁兒拽住他,又眼神示意青葉去到外頭守住門。
青葉剛剛打開門,外頭響起了紅蓮的聲音:“夫人,姑娘換下的濕衣裳破開了一個口子,是讓針線上的給修補一下還是送到錦繡閣去補?”
闵廣正先前還想要掙脫高氏的拉扯,聽聞這話動作滞了下,扭頭去看高氏,“濕衣裳?君蘭?”
高氏心裏咯噔一聲暗道壞了,強笑着道:“沒什麽,可能是昨兒洗澡時候不小心……”
“昨兒晚上的衣裳怎麽可能現在才換下來!”闵廣正砰地一下把屋門合上,轉過身來怒視高氏。
“你和我說說。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高氏不太想把女兒做的事情告訴老爺。但到了這個份上,越是遮掩,恐怕越是麻煩,只能支支吾吾大體講了下。
闵廣正的眉頭越皺越緊。
高氏有些緊張,生怕老爺要押了女兒去給老夫人請罪。畢竟那表姑娘的外祖母和老夫人是親姐妹,而且這些年在闵府長大,和老夫人感情也深了。
但老爺素來疼愛女兒,事情也不見得就沒轉圜餘地。
高氏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着試探說道:“要不你把君蘭送到母親那裏去罷!左右這事兒是她不對,她合該還人一命!”
這還命的說法讓剛端起茶盞的闵廣正嗆了一口茶。
“亂講什麽。”他不悅地擱下手中物,“君蘭年紀小,又不是故意的。再說了,當時她自己也落了水,吓得不輕,胡言亂語說錯了話也是有可能。事情不見得就是她動的手。”
高氏聽聞大喜,依偎在闵廣正的懷裏,“我就知道老爺最疼君蘭了。”
闵廣正煩悶地推開了她。
其實他是怕老夫人真正惱了他們五房才這樣說的。
原先不過是看護不利讓那女孩兒落了水,現在成了五房的孩子惡意謀害。被老夫人知道的話,往後怕是要偏心三房去。
他本是庶出,和老夫人并不親近。原本也是主動擔下了養育表姑娘的責任才得了老夫人另眼相看。
現在這情況……
闵廣正決定和高氏好好商議下對策。
說到一半,闵廣正忽地想起來一件事,“那孩子出事,家中除了母親外應當沒人留意了罷?”
“沒了。”高氏不甚在意地道:“不過是個養在這兒的外人,又不是正經主子,哪裏來的人會注意她?”
闵廣正遲疑着道:“可我看九爺有時候會尋她說話。九爺平時在家中甚少搭理人,肯和她說話已然難得。”
不怪闵廣正顧及着這個弟弟,只因闵九爺實在出衆,又很得皇上看重。雖然闵九爺在家中的身份有些尴尬,闵家上下卻沒人敢提那些往事,無不敬着他。
再如闵廣正。
即便他是五哥,也不敢随意地喚闵九爺一聲“九弟”。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希望大家能夠繼續支持,麽麽噠!
留言有驚喜^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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