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暖和些?

君蘭怎麽想都覺得這個原因太詭異了些。可硬要說哪裏不對, 她又講不出個子醜寅卯來。

索性由着他去了。

他是長輩,有甚事情,他來擔着。

君蘭想得開。低頭看了下他放在她腰間的手, 待他主動縮回去後, 她也就悠然自得地繼續這麽坐下去。

說實話, 和他挨着其實挺不錯。

天氣寒冷, 他身上暖融融的,湊在一塊兒确實能夠取暖。

君蘭還是頭一次和男子挨得那麽近, 左右他不介意, 她就小心翼翼地用手肘碰了碰他胳膊。

……好硬。

他雖看着很瘦,這樣挨近了才發現他手臂和腿都很強健。并非是壯實的感覺,而是長年習武的勁瘦有力, 修長卻不粗壯。

再側頭看看他。

好高。

她坐在車裏,頭頂距離車頂還有很大一塊距離,腿也能伸直。他微躬着身子, 卻還是碰到了車頂。長腿沒地方放,只能稍稍彎着,雙手閑适地搭在膝上。

君蘭看了好半晌後, 忽然聽到一聲輕笑。

“可是呆住了?”闵清則雙目盯着不住晃動的車簾,唇角帶着一絲無奈笑意,“看夠了沒?”

君蘭慢慢撤回目光, 笑着說道:“是有些呆住了。倒也沒看夠, 不過, 是我魯莽了。九爺不樂意我瞧, 我不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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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九爺怕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無論怎麽瞧,都是好看得緊。

而且人也很好。

她覺得,就連被贊為芝蘭玉樹的洛世子,怕是也及不上九爺半分。

君蘭沉靜自若地坐着。

闵清則不時地悄悄側頭去看她,卻發現小丫頭當真是眼觀鼻鼻觀心,沒在亂看。

許久後,闵清則薄唇緊抿,微不可聞地輕嘆了口氣。

車子向前緩慢行着。眼看着梨花巷即将到達,有馬蹄聲嘚嘚嘚由遠及近而來,在距離馬車幾丈遠的地方停住。

長寧在外輕叩車門,貼在車邊輕聲道:“爺,荷花巷那邊來了個二老爺的長随,騎馬來的,特意趕着來和爺說聲,六姑娘不知怎地跑了出來,如今荷花巷那邊鬧起來了。”

闵清則望了眼身邊少女,淡淡道:“不理。把人押回去,仗責二十。”

“老太爺也是那麽說。可六姑娘長跪不起,還驚動了洛世子。”

“與洛明淵何幹?”

“好似六姑娘出來的時候沖撞了洛世子,把洛世子的衣袖不知怎地扯下了一塊。如今她不肯回去待着,非要親自來給侯夫人賠禮道歉。老太爺正為難着,所以讓人來請示爺。”

關禁閉是闵九爺下的令,沒他準許,誰也不敢讓闵玉容随意出門。

若非闵玉容當初刻意謀害的是君蘭,闵清則壓根不會搭理她。再思及那長随是闵老太爺遣了來,他終是嘆道:“回去。”

他正雙目微阖,忽覺衣袖被輕輕拽了拽。

闵清則睜眼朝身邊看過去。

君蘭悄聲問他;“六姐姐扯到了洛世子的衣袖?這事兒要緊不要緊?”

“端看她是什麽态度了。”闵清則道:“若她執意要道歉,這事便要緊,即便我不管,侯府也絕不會輕饒了她。若她肯服軟願意回去關着,這事兒或許就不是特別要緊,仗責二十算完。”

君蘭聽得稀裏糊塗。

闵清則擅長刑獄與探案,他點到即止不作解釋的話,她是聽不出其中彎彎繞的。

闵清則看她一臉茫然,忍俊不禁,擡手在她額頭上輕彈了下。

他力道控制得很好,這一下一點都不疼,就碰觸肌膚的微微的癢。

可君蘭見他不肯解釋,還在那兒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頓時扭過頭不搭理他了。

闵清則低笑着搖頭。

往梨花巷走的時候,因為有了九爺的吩咐,所以車夫趕車尤其的慢。短短的路行了好半晌了還沒到。

但現下往荷花巷走,那就不一樣了。因有事要處理,車夫揚鞭策馬,幾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到達。

君蘭要下車子,瞅瞅車凳還沒放,她就左右四顧地看着,想等人把東西搬過來。

誰知東西沒等到,已經腰間一緊,被人攔腰抱了下來。

君蘭低呼一聲,眼看着天地旋轉了下,已經穩穩當當站在了地上。

這可是頭回遇到這樣的事情。

君蘭猶還記得剛才視線晃動身子騰空的感覺,脊背出了一層冷汗,緊張地道:“九爺也不說聲。吓死我了。”

“無妨。”闵清則道:“一回生兩回熟,多幾次就習慣了。”

君蘭扶着他的手臂緩了一緩,這才心情平複下來。擡眼一瞧,周圍九爺的侍衛繞了一圈把他們護在中間擋在中間,外頭的人根本看不到剛才這兒發生了什麽。

君蘭松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還在緊緊拽着九爺手臂上的衣裳,趕緊松開手指,赧然道:“九爺,我、我不是故意的。”

“無妨。”闵清則俯下.身去,給她撫平了由于坐車而有些發皺的衣裳,說道:“你和我不必多禮。”

待到她衣裳重新整潔起來,闵清則方才拉了她的手往前走。

等他們到了侍衛圍成的圈的邊緣,闵清則快速松開了交握的手。同時,侍衛們躬身往旁快速挪移,給他們讓出一條道來。

荷花巷闵府,老太爺的屋內。

闵玉容雙手掩面,跪在地上哭泣不止。

鄧氏臉色蒼白地站在她身側,不住哀求闵老太爺:“父親,容姐兒就想在您跟前盡盡孝,也沒旁的意思。她就是想端一杯茶而已。真的。”

“我在廳裏好好的,她還能端茶端到書房去了?”闵老太爺冷聲哼道:“她不去書房,又怎會沖撞了世子爺!”

闵玉容哭泣着去求洛明淵:“世子爺,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想着祖父或許去了書房,就、就——”

洛明淵在窗邊負手而立,目光清淡地看着院中柳樹的枯枝,根本不曾回頭,也不曾說一句話。

自剛才簡短說完自己衣袖是怎麽缺了半邊的後,他就不曾再開口過。

他不說話,自有人幫他。

洛明馳大大咧咧地癱坐在椅子上,嘴角斜斜一勾,嗤了聲,陰陽怪氣地道:“喲,這可真是難得。我哥在窗戶邊兒看書,離開門那麽遠,偏你從門口走到窗邊那麽久,還能一直把人認錯。偏你還能把茶水不小心潑在我哥的衣袖上。偏你擦的時候還‘不小心’拽壞了衣袖。”

洛明馳身子猛地前傾,怒目而視,“你跟我說說,這一個兩個還能是巧合。那麽多的巧合,你糊弄誰呢你!”

他最後一句話說得十分嚴厲,近似于怒吼。

誰都知道洛二少爺是個渾不吝的性子。他可是個無法無天爹娘都管不住的。

闵玉容身子微顫,回頭看向窗旁身影,“世子爺,我、我……”

洛明淵似是沒聽見,身形巍然不動。

闵玉靜忙勸:“世子爺,二少爺,她也并非是有意為之。要知道平時祖父的書房也沒旁人去,只祖父在裏面……”

“騙旁人還成,可騙不了小爺我。”洛明馳左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右手晃着個玉佩墜子,撇着嘴哼笑,“小爺可是住在花街柳巷的。那兒的窯姐兒們最喜歡勾引客人了。這些小伎倆,小爺我天天見!想用這招害得我哥身敗名裂,告訴你,沒門!”

“洛二少好氣勢。”

沉穩的說話聲從外飄來,不帶有一絲溫度,讓人聽不出喜怒,“只是這般的好氣勢為何不往武舉上去,反倒是來了這兒肆意叫嚣。”

洛明馳一聽這聲音,腿腳一顫差點從椅子上溜下來,趕忙扶住椅子穩住身子,慢慢站起來。

朝門口看一眼,見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後,洛明馳垂下眼簾恭敬說道:“闵大人。”

這世上他和他哥佩服的人,很少。能讓他們倆同時佩服的人,更少。

但,闵九爺就是其中一個。

闵九爺文武雙全,乃是天下第一人。他們兄弟倆一文一武都十分敬重他。

闵清則大跨着步子行進屋內,撩了衣袍落座,而後指了旁邊一個矮小錦杌與洛明馳道:“坐。”

洛明馳一看那錦杌比尋常椅子矮了一半,敢怒不敢言,期期艾艾地摸過來坐了。

闵清則淡淡看他一眼,“記住,你是侯府嫡子,一言一行代表着遠寧侯府。莫要把外面下三流的習氣帶到身上,不然的話,丢棄的是你們侯府的自尊。你父親定然會面上無光。”

洛明馳深吸口氣,起身恭敬深深揖禮,“晚輩聽從闵大人教誨。”

“洛二少雖然用的法子不對,但話中意思卻也沒錯。”闵清則說着,擡手輕叩扶手,看也不看闵玉容,而是望向闵老太爺,“此女做事無端,實該嚴懲。”

闵玉容沒料到闵九爺會去而複返。看到他來,闵玉容抖若篩糠,連話都說不出了。

鄧氏去求闵清則:“九爺!玉容她是個好孩子!實在不是故意的!”

闵清則道:“恐怕大夫人弄錯了‘好’字的含義罷。”

“求九爺饒她一次!”

“饒?”闵清則眼簾微垂,道:“她做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哪一個是能夠輕饒的了!”

闵老太爺看九爺動怒,見闵玉容吓得汗流浃背似是要昏死過去,遲疑着說道:“老九,孩子年齡小。不若,就……”

話到一半,老太爺發現事情不能就這麽算了,趕忙打住。

“罷了。不要理她了,這事兒算了罷。”洛明淵忽地開口說道。

他這話來得突然,屋裏所有人都望了過去。

闵玉容大喜,鄧氏喜極而泣,闵老太爺擰眉不語。

洛明淵溫和地笑了笑,沒搭理屋裏其他人,只和闵清則道:“闵大人,您是好心,他們不知道,我知道。您是不想這邊出個敗壞家族名聲的惡女,他們不明白,我也明白。”

洛明淵淡漠的目光掃過屋裏其他人,最終落在闵老太爺身上,“老太爺,我們感激闵家,感激您。不過,你們不要誤會九爺。九爺是好意。他嚴懲她,也是想幫你們把她教好,讓她把心思扭轉過來。你們居然體會不到他的苦心。”

老太爺起身上前一步,“世子爺,這事兒……”

“我想通了,不會追究的。我只當沒認識這個人,沒發生這件事。”

洛明淵輕聲道:“闵大老爺救了我爹的性命,我怎麽可能因為這樣的事情就和她計較?我不能,也不會。只不過,懲罰不懲罰,想不想要她改好,端看你們的态度了。”

話語說完,他朝着闵老太爺深深揖禮,又對着闵清則抱拳一揖,這便轉身而去。

闵玉容沒料到洛世子會完全不計較了,頓時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讷讷說道:“怎麽會。怎麽會。”

老太爺問闵清則;“老九,這事兒如何辦?”

闵清則沉默地起身朝外走去,遠遠抛過來一句話。

“既然洛世子不計較,那就依着上次的辦罷。”

來到老太爺院子門口的時候,闵清則就沒再讓君蘭往裏走,而是讓她等在了外頭。

“或許會有些不好的人、不好的話。”闵清則輕聲和她道:“你就莫要進去了。”

君蘭知道他是好意,自然不會反對。

她在院子外頭百無聊賴地轉圈兒,正想着九爺不知何時才能出來,卻見洛明淵一臉怒容大步而出。

君蘭驚了一跳,趕忙往旁邊側了側身把路給他讓出來。

洛明淵邁步出院子,前行一段路後,忽地記起剛才似是看到了一抹俏麗身影。

他回頭望過來,面上怒容猶在。

君蘭忙朝他笑了笑。

看到她明媚的笑顏,洛明淵心中的怒氣稍微減弱了一點點。他擡頭眯着眼望着天邊,片刻後重新望過來,朝着旁邊做了個“請”的手勢,與君蘭道:“我有些話想和八妹妹說。不知你有沒有空?”

君蘭看看裏頭,估摸着九爺一時半刻的不一定出來,再想到洛明淵之前在老夫人那兒幫過她,就颔首道好。

兩人去到了旁邊一棵大樹下。

洛明淵搓了搓微濕的掌心,輕聲說道:“八妹妹,你知不知道,京郊有個古舊的院子,叫做‘清園’?”

清園?

君蘭搖頭道:“沒聽說過。”

“我第一次看到編小魚的人,便是在清園門口閑坐的女子。”洛明淵說着,目光悠然,唇角帶笑,“我只見過一次這種編法。就是在她那裏。”

他這樣的說法讓君蘭十分在意。

君蘭記得,九爺是外室所生,只不過闵二老太爺從未提起過九爺的生母是誰,只說她已經亡故。所以闵家人也不曉得九爺是誰所生。

若洛明淵所說是真的話,會不會那個女子有可能是九爺的生母、或者是他生母的家人?

但這種話如今的她是沒法去問九爺的。

因為她現在不是以前的她了,又怎會知道小魚的編法?

君蘭生怕此人和九爺的身世有關系,愈發不願洛明淵再提這事兒,特意語氣平靜地道:“不過是個尋常女子罷了。她編的東西世子居然也這樣放在心上。”

“不一樣。”洛明淵搖搖頭,“你沒見過她,自然能這樣說。”

那樣美麗優雅的女子,坐在老舊的屋門前,纖細的指翻飛,把草葉編成小魚,眉梢眼角帶着溫暖而滿足的笑容……

那時候的他也不過是五六歲大小,旁人都把他當做小孩子看,總是不管他的意願讓他做這做那。

她不同。

明明是初相見,她卻溫柔地撿起了他跑動時不小心掉落的印鑒。

那是他自己刻的,刻痕間明顯可見稚嫩刀法。

她在問清是他親手所刻後,很是驚喜地嘆道:“呀,你真厲害,那麽小的年紀就能做得那麽好了。”

他低着頭說:“可我做得太差了。”

“怎麽會。”細心地拍去上面沾着的灰塵,她把印鑒放回了他的小手中,摸摸他的頭道:“在你這個年紀,這樣已經非常出色了。繼續努力。總有一天,你能做到最好。”

爹爹和娘親都不樂意他學篆刻。他雖年紀小,卻很喜歡。所以只能偷偷來練。

這是第一次有長輩這樣認真地和他說,你做的真好。總有一天,你會更優秀。

這是他下定決心堅持自己的初始。

洛明淵一直在想,那麽溫和可親的女子,不知是誰?

可他年紀尚幼,不能自己決定出門的去處。等他稍大一些再去看,她卻已經不在了。

故人離去,舊屋落鎖。

從此再也尋不到蹤跡。

洛明淵從未和人說過這段經歷。若非看到了小魚,他似是已經忘記了這件事情。可是見到之後,才發現印象遠比自己記得的要深。

“原本我脾氣也不好,孤傲得很。。”洛明淵笑道:“可我總是想着待人要溫和一點才好,所以有時候忍着脾氣讓自己看上去好一些。原本我沒覺得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麽,今日想想,許是受了她的影響。”

洛明淵朝着君蘭揖了一禮,“所以,若是八妹妹什麽時候知道了她的下落,還請你與我說一句。”

君蘭沒料到事情會是這般樣子,看他說得誠懇,只能猶豫着點了點頭。

與洛明淵道別後,君蘭與之前一樣,和九爺一同坐馬車回梨花巷。

在車上的時候,君蘭一直想着洛明淵說的那些事情,心裏沉甸甸地。因為洛明淵的故往,更因為九爺那不為人知的過去。

……也不知道九爺當年過得怎樣。

海叔好像說過,九爺很不容易?!

君蘭心裏想着事情,眼神直直地盯着前面的車壁,一動不動。

闵清則好幾次朝她望去,她都是這副樣子。澄澈的雙眸裏也不知道裝了什麽,有些傷感,有些惋惜。

闵清則猶豫許久後,終是暗嘆了口氣,低聲道:“其實你想看的話,倒也沒甚大礙。我并不會介意。”

只是總被她那樣盯着看的話,他的心裏有些緊張而已。

君蘭正惦記着旁的事情,聽到他忽然這樣說,十分茫然地看過來:“九爺說的什麽?看什麽?”

闵清則唇角緊繃。

莫非小丫頭已經忘記了之前車上她說過的話了?

如果她不是因為不能看他而苦惱,那是為了什麽?

想到之前他從老太爺那邊出來時,小丫頭正和洛世子說着話,而且兩人看似談得十分熱絡……

闵九爺劍眉緊緊蹙起,擡眸朝着遠寧侯府的方向遙遙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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