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這一次君蘭坐車, 闵清則卻騎了馬。車子行駛得不算太快,卻很穩。馬車停住後,闵清則下馬朝車子行去。
有小太監腳力好跑得快, 先一步去到馬車旁, 上前去扶君蘭下來。
闵清則看四周立着許多宮人, 便未曾上前阻攔。
有轎子早已停在旁邊。轎邊是位公公, 面白無須笑容和善。君蘭仔細一瞧,原是昨兒晚上見過的牛公公。
再看那頂轎子……
不知怎地, 君蘭忽地記起了九爺不愛坐轎的事情。朝他望過去的時候不由就抿嘴笑了笑。
闵清則甚是無奈的輕嘆了口氣。
君蘭笑眯了眼。
牛公公上前恭敬行禮, “小的見過九爺,見過八姑娘。”
君蘭知曉他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便欲側身避禮。誰知身子稍微動了一點還未側過去, 腰間一緊,卻是被人伸手輕攬了下。
然後這禮就沒能避開,硬生生受了。
君蘭擡眸看身邊之人, 疑惑他為什麽要她受了牛公公的禮。要知道,牛公公可是有內侍品階在身的。
闵清則從她腰畔收回手,仿若不覺般眉目不動。
君蘭只能當做什麽也沒發生過。
牛公公哈着腰請兩人向前。到了轎子旁, 不需牛公公動手,已經有小太監把轎簾掀了起來。
“請。”牛公公恭敬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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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蘭下意識去看闵清則,卻意外地發現, 闵清則和牛公公都在看她。
闵清則淡淡笑了。
牛公公在旁解釋道:“九爺說了, 他不坐, 姑娘坐。”又與君蘭道:“還請姑娘入內。”
這是九叔叔為她準備的, 若再托辭的話,倒是讓九叔叔顏面無光。君蘭并未多說什麽,只笑着道了聲:“謝公公。”這便走了進去。
轎子離地。
雖然有些晃動,可這兒的小公公們技術比家中轎夫強太多,些許的晃動根本算不得什麽。
君蘭不禁暗自腹诽,九叔叔的要求也太高了些。這種搖晃都不能忍受,可見他在某方面來說還是很嬌氣的。
“小丫頭在想什麽?”
突然一聲詢問從外頭傳了過來。
君蘭忙道:“沒什麽。”
“答得這樣快。”那聲音裏帶出些許笑意,“可見果然是在心中說我了。”
君蘭心虛,尴尬地笑了兩聲沒敢接話。
“九爺待姑娘極好。”牛公公忽地冒出來這麽句話。
語氣裏透着熟稔,顯然和闵九爺是相熟的。
“嗯。”闵清則并未否認牛公公的話,淡淡答了一句。
君蘭在轎中晃晃悠悠了許久方才知道為什麽九叔叔這麽怕坐轎了。
一路行過去,也不知道走了多少的路,過了多少個彎。她都頭暈腦脹的了,好似還沒有個盡頭,依然在繼續前行着。
皇宮果然極大。
要是在家中,根本沒機會晃悠那麽久。如果碰到要行那麽遠的路,早就出了府,必然會坐馬車哪裏還用轎子?
下來的時候,君蘭覺得腳底猶在蕩個不停。為保持儀态,慢吞吞走了出來。
闵清則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君蘭道;“謝謝九叔叔。”
闵清則看着她略有些白的臉色,唇角緊繃成一條線。再往前行了一段路,他問道:“可還好?”
“嗯。”君蘭很小聲地應了一聲,待到确認牛公公離得距離不算太近應當聽不見,方才道:“往後我也要走着。”
“真走起來你就知道了。”
闵清則瞥一眼她細瘦的手臂,想着抱起她時那極輕的分量和她細細的雙腿,笑道:“若是步行過來,你還沒走到宮門口怕是就會不想再動。”
口中這樣說着,他心裏暗道往後得讓她多吃點才行。
闵君蘭愛吃肉食,所以身子稍微豐腴。
但小丫頭偏愛素食,飯量又小,這些天下來已經瘦了許多。
可不能再繼續清減下去了。
這般思量着,沒多久到了一個岔路口。闵清則在這個時候停住了步子。
君蘭跟着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先前已經說好了的,兩人一起去靜明宮給太後請安,再去永安宮見皇後娘娘。怎地九叔叔忽然不走了?
“我先去趟永安宮。”闵清則道:“你先去靜明宮,晚些再過來。”
君蘭雖不明他為何改了主意,卻也沒有多問,只颔首說“好”。
牛公公便喚來一名宮女送闵八姑娘去靜明宮。
漸漸前行,周圍愈發安靜。靜明宮位置并不偏僻,可是越臨近那兒,各種聲音就越是少了許多。
君蘭有些疑惑地朝周圍看了看。
宮女見狀,輕聲道:“太後年紀大了後愈發喜靜,不愛嘈雜。”
君蘭知道宮中之人都是謹言慎行的,曉得對方出言提醒已然難得,便道:“謝謝姐姐。”
“沒什麽。”宮女笑道:“九爺親自帶您過來,婢子總得照顧妥當才行。”
到了靜明宮的宮門外,宮女不再前行,托了守在宮門旁的嬷嬷給君蘭繼續引路。
嬷嬷把君蘭送到主殿所在的院門口後就駐足不前。
“前面便是太後娘娘住的寧和殿。”嬷嬷躬身道:“婢子不便進去,請姑娘自便。”
君蘭朝她福身道謝。
嬷嬷趕忙側身避禮,恭敬地請她入內。
院子十分清雅,雖已經到了冬日,周圍卻擺了許多正綻放着的花。院中種有許多松柏,雖天氣寒冷,其內依然郁郁蔥蔥。
君蘭舉步而入,緩步前行。
有小宮女上前給她引路,讓她進入殿中。
屋內并沒有人在,只有檀香味悠然地飄飄袅袅。
君蘭便立在屋中靜等。
原本周圍靜寂一片,她卻聽着內室裏隐約有着動靜。仔細聆聽,原來是很低的輕微呻.吟聲。
君蘭本不想壞了宮內規矩,可聽那聲音似是一位老者發出,心下擔憂,終是挪步走了過去。
到了門口方才發現,屋門并沒有關上。立在門邊搭眼一看就能望見裏面情形。
屋裏靠牆擱置着一張貴妃榻,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側躺在榻上,雙眼緊閉眉心蹙起,身子微微扭動,口中發出難過的輕哼聲。
君蘭看她額上有細汗,似是困在噩夢之中無法掙脫,也沒把握到底該不該叫醒她。
就在這個時候,榻上老人忽地聲音拔高發出一聲叫,渾身猛地顫了下。
君蘭趕忙過去握住她的手。
老人緊緊攥着君蘭十指,顫抖過後,身體歸于平靜。緩了緩她睜開眼,語氣虛弱地道:“哀家這是夢魇着了?”
聽聞“哀家”二字,君蘭這才發現對方所穿裙裳上用紅織金壽字緞下石青行龍妝緞,而這般打扮的在這靜明宮裏只有一個人。
太後。
“太後娘娘。”君蘭趕緊垂首行禮,“民女失儀,請太後恕罪。”
潘太後這個時候已經慢慢回了神。
她發現自己還在緊握着女孩兒的手,就順勢扶了君蘭起來。思量着能夠在此刻進入靜明宮的少女必然是闵八姑娘無疑,便道:“你幫了我,何罪之有?再說了,小九帶你來的,這麽客氣作甚。”
君蘭正拿着靠枕擱在潘太後身後,聽聞後忙道:“民女——”
“我說過,你不用如此客氣。”潘太後往後倚了下發現甚是舒服,心裏更滿意了幾分,語氣好似不悅地道:“又不是在宴席上,平日裏說話沒這麽多規矩。你幫了我,更是不必如此。”
君蘭其實想說自己沒有幫過什麽,但考慮過後還是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我聽太後娘娘的。”
“這樣才好。小姑娘家家,這麽多禮作甚。”
潘太後拉了她在身邊坐下,“小九什麽脾氣,我們都知道,最是不肯沾上麻煩地。他既是求到我們跟前讓你來這一趟,想必平日裏你們關系甚好。”
君蘭道;“九叔叔待我極好。”
“喲,這倒是奇了。”潘太後笑道:“就他那臭脾氣。”
君蘭一個沒忍住,也跟着笑。
這時候外面的人聽聞那一聲尖叫急急趕了進來。
知曉事情始末後,公公們嬷嬷們和宮女們惶恐地嘩啦啦跪了一屋子。
“婢子來遲,請太後恕罪!”
“小的來遲,請太後恕罪!”
潘太後這時精神尚還有些不振,擺擺手示意跪着的幾人起來,“原本也是我讓你們退下的,何罪之有?”
她與君蘭解釋道:“我原是在屋子裏看書,怕她們在屋裏頭太吵,所以把人都遣了出去沒讓在屋裏伺候,只吩咐了聲你們來了後請進屋裏。後來有些困倦想歇一歇,哪知道就睡着了,還夢魇。”
君蘭有些後悔,“怕是我進來的時候吵到了太後。”
“怎可能?”潘太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那是自己魇着了,覺得自己身體一直往下墜個不停,想要找個地方抓着都沒有着落。幸好你來握住我的手,讓我覺得安心許多。不然,怕是還要再難受一陣。”
君蘭思量了下,說道:“我家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邊總是留個人在旁伺候。雖然老夫人是身體不太好故而如此,但老夫人也說過,年紀大了,總有些自己顧及不到的地方,有人在身邊待着好一些。”
潘太後知道這姑娘是在勸她往後別把人盡數遣出去,好歹留一兩個在身邊。不由笑着多看了小姑娘幾眼,說道:“原先這種話太醫院的人也勸過我好多次,不知怎地,他們說的就是不如你說的中聽。”
君蘭去了靜明宮,闵清則腳下一轉到了永安宮。
永安宮的寧安殿內,茉莉花香的氣息從熏爐中慢慢飄出,充盈四周。
屋中一名女子正手執小剪刀立在花前細看。
這時外頭傳來公公的高聲唱和:“闵大人到——”
董皇後正在修剪屋內花上的花枝,聽聞闵九爺到了,手中一晃,差點剪錯枝子。
“小九來了?”董皇後把那枝花仔細修着,“快讓他進來。”
她雖已到了四十出頭的年紀,卻因保養得當而看上去年輕許多,乍一瞧過去,好似不過三十左右罷了。
闵清則進屋與她行禮,“見過皇後娘娘。”
“行了行了,這麽客氣作甚。對了,昨日你進宮時不是說會和小姑娘一起先去靜明宮?”董皇後放下小剪刀,拿着帕子擦着手,奇道:“怎地先來了我這兒?”
闵清則說道:“原我只想着請您幫一個忙,現下看看,還得找您再幫個忙。”
他這話說得随意,似是篤定了對方一定會答應。
董皇後笑着看了他一眼,走到桌邊拿起茶盞抿了一口,又指指旁邊桌上另一盞茶,“怕你一路過來口渴,特意讓人剛端上來的。南邊剛進貢來的新茶,你嘗嘗。”
闵清則并未答話,行至桌邊端茶慢飲。半晌後,擱下茶盞說道:“還不錯。”
董皇後笑道:“本怕你喝着燙,想着你過會兒才來,就提早準備好在這兒涼着。誰知你倒是來得急。說說看,怎麽就往這裏來了,為的什麽事兒?”
“娘娘可還記得昨兒說起的那位嬷嬷?”闵清則問。
“郭嬷嬷?”
提到那個人,董皇後的笑容也斂了幾分。
不過是被武寧寵幸過一次罷了,未曾生下一子半女,還自恃是半個主子,在宮女和嬷嬷們的跟前傲氣的厲害。
好歹在主子們的跟前沒錯過規矩,所以把她遠遠地發落到浣衣局伺候就罷了。
其實郭嬷嬷在宮裏犯了錯,因着她在宮裏時日長久,所以給她點臉面未曾公開,打發出去了事。不然她其實可以一直在宮裏浣衣局耗完一輩子。
哪知道出了宮卻這般嚣張。
闵清則擡指撥弄着茶盞蓋子,“原我想着只那一樁就能保她無恙。但聽她細說之後,我想那老嬷嬷許是仗勢欺人之人。不過是在宮裏待過罷了,倒是很會耀武揚威。”
“那你的意思是——”
“不知宮裏的嬷嬷裏有誰最能治得住她?”闵清則擡眸清淺一笑,“若是有這樣一位的話,還請娘娘開恩,把她賜了來到我這邊伺候。”
“原來七繞八繞的是想拐我的人呢!說是到你那裏,我看着,八成要到那個八姑娘身邊去!”
董皇後笑怨了句,喚來了牛公公,細問幾句。
牛公公想了很久方才說道:“是有那麽一位嬷嬷,原本是在娘娘這邊伺候的,因頂撞過陛下幾句,所以被攆到浣衣局去了。浣衣局裏自她去了後倒是風平浪靜了許多,那位郭嬷嬷也收斂了不少。”
這事兒董皇後倒是沒印象了,“我身邊哪個?”
“就是那位盛嬷嬷。”牛公公道:“先前娘娘身邊的種花的。皇上有次過來了踩壞了花,她跟皇上犟了幾句,就給打發走了。”
這事兒董皇後隐約有點印象,只是記不甚清。
她也不曉得這樣一個脾氣不大好的嬷嬷到底怎樣,就問闵清則意見,“小九,你看她如何?”
“甚好。”闵清則與牛公公道:“麻煩公公晚些讓她來闵家伺候。”
牛公公笑着打千兒,“九爺吩咐的,一定辦妥。”
不多時,君蘭在宮女的引路下往這邊行來。
董皇後剛看到便眼前一亮。
少女身姿窈窕五官明媚,雖相貌極其明豔,卻因氣度沉靜而顯得溫柔大方。
董皇後悄聲問闵清則:“你怎地對她那麽上心?”
闵清則淡淡說道:“她待我不錯,在思明院裏做事也用心。看她被那老婦欺負,總該幫一幫才是。”
董皇後聞言望了他一眼,複又繼續不住打量君蘭。
董皇後本就無事要尋君蘭說,牛公公帶去闵家那些話不過是讓闵八姑娘進宮的托辭罷了。于是閑聊了一會兒,問問八姑娘看過哪些書、平日裏喜歡什麽,如此這般一盞茶時間後便讓人回去了。
闵清則就和君蘭一前一後地出門去。
這時候有宮女匆匆而來,行禮過後,到董皇後跟前低語幾句。
董皇後就笑了,揚聲喚了聲“小九”。
闵清則回身望過來。
“昨兒你說的那件事情倒是用不着我了。”董皇後說着,朝高大男人身邊那個身量嬌小的姑娘望了眼,“太後剛讓人遞了話過來,說是那件事她來辦。不用我操心。”
這倒是出乎闵清則的意料之外。他側身望了望身邊少女,勾唇一笑,“好,那就麻煩太後娘娘了。”
牛公公親自送了他們離開。待他們二人走後,牛公公回到永安宮禀報。
聽完之後,曉得兩人一路過去十分順遂,皇後就問牛公公;“聽說昨兒闵老太太給你銀子你沒收?”
“是。娘娘睿智,小的做了什麽都逃不過您的眼。”牛公公道:“小的聽聞那夫人與九爺之間略有嫌隙,不耐煩收她銀子。”
“何至于呢。”董皇後拿起桌上小剪刀,繼續修剪着剛才沒有收拾完的花枝,“她既是給了,你就拿着。何苦與銀子過不去。”
牛公公笑,“娘娘教訓的是。是小的糊塗了。另外還一件事,小的剛剛經過昭遠宮的時候聽杜公公說起了,覺得需得盡快禀與皇後娘娘。”
杜公公是皇上身邊貼身伺候的。
“嗯?”董皇後漫不經心地應了聲。
“五皇子大勝,不日歸來。聽聞,五殿下活捉了巴爾的兒子塔魯,打算押送回京。”
啪的一聲輕響,花枝一斷為二。
董皇後顧不上去管那斷裂的名貴花兒,也顧不上為兒子的大勝而欣喜,反倒是側首緊張地去問牛公公,“你沒弄錯?果真是巴爾的兒子?”
“沒錯。五殿下親自确認過,怎會出錯?”牛公公說着,輕聲道:“娘娘,要不要小的追過去和九爺說聲。”
董皇後怔怔地呆了會兒,最終搖頭道:“罷了。他應當很快就會知道。我們不用特意去說。”
看着桌上那截斷了的花枝,董皇後本打算把它丢棄到筐裏,手伸出去後又改了主意,最終擡手輕輕把它拿起,緊握在指中。
這次塔魯被捉,也不知能否給當年那些事情一個交代。
君蘭進宮見皇後娘娘一事着實讓闵家上下歡喜不已。衆人都想要詢問她進宮的具體事宜,無奈小姑娘一回到家中就躲進了思明院,大家想和她多說幾句都不成。
就在衆人盼着她出來的時候,冷不防的,宮裏又來了幾位公公。
當先走着的那位的公公說太後非常喜歡君蘭,親自到了陛下跟前求了這件事。又道,太後說了,往後八姑娘無事的時候就去宮裏坐坐,陪她聊天。
闵老夫人忙問是何事。
那位鬓發花白的公公笑了笑,拿出一道聖旨。
細細宣讀,竟是冊封闵家八姑娘君蘭為靖陵鄉君。
本是庶出子的女兒,不過進宮一趟罷了,居然得了宮中貴人的青睐,得此殊榮。
一時間,闵家上下盡皆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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