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聽聞九爺晚上要回來, 君蘭就一直在思明院裏等着他。就連皇宮裏來了人都不知道。還是高氏讓闵書鉑去思明院門口叫她,她才出了院子。

來傳話的公公姓牛,中等身材, 面白無須,

聽聞闵家八姑娘來了, 牛公公主動上前迎着, 帶笑把皇後娘娘的話說了。闵老夫人讓人給賞錢,牛公公也沒要, 與君蘭道了聲別也就離開。

闵老夫人的臉色就有些不太好看。

宮裏來人打點一番是規矩。據說九爺那邊, 若是有內侍來家也都給些銀子,謝過公公們走這麽一趟。緣何她的就不收?

劉媽媽知道老夫人的顧忌,悄聲道:“老夫人不必緊張。婢子覺得, 公公也并非覺得那些銀子少,而是另有旁的緣故。”

闵老夫人臉色稍霁,“怎麽說。”

“這位公公是皇後娘娘身邊的, 先前去九爺那兒的都是皇上身邊的,自然處事有所不同。”

闵老夫人“嗯”了一聲,想要喚君蘭到身邊來, 好多叮囑幾句。

誰知半天尋不到人。

金珠來禀:“姑娘說思明院那邊的事情還沒做完,急着過去了。”

闵老夫人聽聞暗道孫女兒乖巧,笑着和身邊的高氏道:“蘭姐兒是個懂事的。”她這趟能進宮, 說不定就是皇後娘娘聽聞了她在九爺身邊伺候。

高氏原先雖和陸氏同為兒媳, 但在老夫人跟前的待遇是截然不同的。畢竟三房為嫡五房為庶。幸好五老爺争氣官職不錯, 這才得了老夫人高看幾分。

現下君蘭愈發出衆, 高氏也跟着在老夫人跟前長臉面,玩笑話也多了不少。

高氏斜着眼看了看陸氏,笑着與闵老夫人道:“還是老夫人教導得好。這丫頭原來不聽話,最近得了老夫人的教誨才懂事起來。”

這番誇贊讓老夫人心裏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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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房知道感恩的話,往後五房出息了,才會一家親。

陸氏在旁發現了老夫人的偏心,很是氣惱,不由得朝一雙女兒瞪了眼。

闵萱想要辯解,被旁邊闵菱拽了一把後,終是什麽也沒有多說。

君蘭回到思明院的時候,九爺還沒回來。因為天色已晚,篆刻的話太傷眼,所以她就在等下看了會兒書。

闵清則進屋的時候,見到的便是柔和的燭光下少女認真默讀的側顏。

他不忍打擾這份寧靜,駐足在門口定定地看着。

君蘭看得有些倦了,擡頭舒展身子的時候方才看到門口有人。先是驚了一跳,而後發現是闵清則,不由笑了。

“九叔叔回來也不說聲。”君蘭起身朝他走去,“腳步聲沒有,開門聲也沒有。乍一看到,還真把我吓到了。”

闵清則道:“開門聲是有一點的,只你看得認真沒有發現。”

君蘭想了想,“有可能。那故事很有意思,我看得有些入迷。”

闵清則就往閉合的書冊上看了幾眼,思量着晚些讓人給她多尋幾本類似的書。

君蘭發現了他的目光,臉上微紅,一把撈起那本書抱在懷裏。

少女面帶淡緋色,更添嬌媚。

闵清則擡手撫了撫她臉頰,觸感稍熱,莞爾,低聲問道:“怎麽?不好意思讓我看?”作勢要和她搶。

“倒也不是。”君蘭抱着那書背轉身子,“只不過女兒家看的書,怎麽能給您看呢。”

闵清則比她高太多,即便她轉過身去,他依然能越過她的肩膀瞧見那一本。趁她一個不留神,探手拿着書角抽了出來。

君蘭沒防備,手裏突然空蕩蕩的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忙擡頭去看始作俑者。

闵清則拿着手裏的書冊慢慢翻閱。

君蘭試圖去搶回來,他就借了身高的優勢把書冊舉得很高,然後繼續翻看。

他那麽高,而她身量嬌小。這樣的狀态下,任憑她怎麽努力,又跳又伸手都沒法觸到書冊最底下的邊兒。即便他毫不挪動步子。

好半晌,君蘭累了,站在原地氣喘籲籲地擡頭看向高大男人。

原先只道闵九爺是個沉穩清冷之人,今兒方才發現,原來他如果肯的話,還是能夠非常不講道理的。

看着她一臉幽怨的樣子,闵清則低笑着把書塞回她的懷裏。

“不過是本講首飾的書罷了,為甚不願讓我看?”

君蘭看這書是喜歡看那首飾上的紋路,多瞧瞧工匠們漂亮的手藝,往後刻印鑒的時候可以自己想出更好的搭配紋飾。所以随手畫了兩張印鑒紋樣夾在了書冊裏面。

雖然單看紋樣不見得能認出是印鑒所用,但她刻印鑒是悄悄地來,再怎麽樣還是旁人看不到更保險點,下意識就想藏起書來。

誰曾想弄巧成拙,反被留意上了。

這話她不能對九爺說,于是道:“九爺看的書都是極其文雅的,我這書和您看的書比較起來,當真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哪裏還敢讓您瞧見。”

“說謊。”闵清則見她眼神略有閃躲,就知道小丫頭沒有和他說實話。

那兩張紋樣他看到了,只不過沒明說罷了。

她的顧慮,他還是知道的,因此闵清則道:“對我來說,你喜歡的便是好的,沒必要遮着掩着。你若是中意什麽,只管與我說,就算我這兒沒有,我也會盡全力給你尋來。”

君蘭聽了這突如其來的幾句話後不由一愣。

這是極其重要的承諾。

她要什麽,他就給什麽。

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只一點,她喜歡。

君蘭覺得心裏酸酸的甜甜的。說不上什麽感覺,溫暖而又安心。就好似有了九叔叔在,她都敢要天上的月亮了。

想到天上的月亮,君蘭忍不住笑了。真要那個的話,他哪裏弄得來?

闵清則看她笑得開心,拉着她的手在桌前挨着坐了,“什麽事兒這麽開心?”

“沒什麽。”君蘭笑道:“就是很高興九叔叔待我這樣好。”

她知道如果說要那種遙不可及之物的話,肯定會讓九爺搖頭嘆息着說尋不來,也覺得那樣會很好玩。但她不會這樣。

九叔叔待她這樣好,她舍不得去為難他。

闵清則見小丫頭不說話了,就讓人把飯菜擺上來。

飯菜是蔣夫人帶了人端到門口的,而後那些随從在門口止步,蔣夫人再把東西一樣樣呈到桌上。

闵清則選了君蘭喜歡的飯菜放到她的跟前。

這時君蘭想起一件事來,問道:“九叔叔,進宮一事,和您有關系麽?”她實在想不出為什麽皇後娘娘為什麽要見她。

“嗯。有點關系。”闵清則不甚在意地道:“聽說那老嬷嬷待你不好,我總得想點法子才行。”

說罷,不等她開口說感激的話,他就指了她跟前那堆成小山的飯菜道:“趕緊吃。一會兒涼了。”

君蘭早已腹中空空,聽了這話後開始悶頭吃起來。半碗飯下去,她速度慢了點,方發現屋裏安靜得很。

在這靜谧之中,君蘭忽地覺得有些不對勁。往旁邊看去,才發現闵清則什麽也沒吃,筷子猶在碗上根本沒拿,只用專注的目光一直凝視着她。

“九叔叔?”君蘭伸出兩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了?不好吃嗎?”

話剛說完她正要收回,他卻突然出手如電,把她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修長且溫暖,被其牢牢包裹,安心而又可靠。

君蘭遲了一瞬方才反應過來,說道:“九叔叔,不吃飯麽?”

“不急。”闵清則摩挲着她的手背,垂眸看着她澄澈雙眸,輕聲道:“有些話我想問問你。”

“什麽事?”

“你……可喜歡和我在一起?”

他問得極其認真。這樣專注的凝視和鄭重其事的語氣,讓她的心漏跳了一下。

仔細想了想他話中語句,君蘭總覺問得奇怪。但說哪裏奇怪,她也解釋不清。

可是,與九叔叔待着的時候很開心,這是不可否讓的。

“喜歡。”君蘭笑道:“我最喜歡和九叔叔在一起了。”

闵清則心知她說的和他說的不是同樣的意思,但得了這樣的回答,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唇角輕揚。

“是麽。”闵清則擡手揉了揉她柔軟的發,“那往後我得愈加努力,讓你更喜歡與我一塊兒才行。”

用膳過後,時間有些晚了。算算還不太到四個時辰,闵清則就邀了君蘭到庭院中散步。

院內皆是花樹,淡淡花香充溢四周,為這寒冷的夜裏添了幾許暖意。

君蘭初時被這花香所吸引,行至院中走了片刻方覺有些寒冷。

她撫了撫手臂,正打算回屋去拿鬥篷,身上驟然一沉而後一暖,卻是裘皮大氅壓在了她的身上。

“九叔叔?”君蘭詫然地想要把衣裳脫下,“您趕緊披上,不然就冷壞了。”

“無妨。我不怕冷。”

“可是……”

“讓你穿你就穿着。”闵清則笑道:“是我讓你出來走走的,若是凍壞了,不還是我的責任?”

衣裳上還帶着他的體溫,暖暖的。周圍略有茶香,好似也是從他衣裳上面透出。

不知怎地,君蘭也不想把衣裳脫下來了,聽聞後就道:“這可是九叔叔自己說的。若您凍病了,可不準賴我。”

說着就把大敞往身上裹緊了些。

闵清則忍俊不禁,“放心,病不了。我本也不需要加上這件,就是覺得你怕冷,所以拿來準備給你披的。”

這時兩人來到了八角亭外。

闵清則看亭子四周挂上了簾子,曉得是蔣夫人提前安排好的,就握了君蘭的手一同往亭中行去。

“今日可曾吃了苦頭?”落座時闵清則問道。

君蘭道:“還好。郭嬷嬷有些嚴厲,懂的東西很多,我們學到了不少。”

這話一聽就是場面的客套話。

闵清則并不去接,只眸色淡淡地看過來。

雖未言語,雖未怨怪什麽,但君蘭依然從他的神色裏辨出一些難以言說的失望來。

這樣的他讓她有些不忍去疏離地對待。

君蘭低頭撥弄着大敞上的滑軟毛皮,輕聲道:“郭嬷嬷兇得很,罰我們坐姿,罰我們站姿。一坐就一個多時辰,我腰都酸了。”

“哪裏酸了?”闵清則低頭在她腰間查看。

君蘭指着腰後的位置,“這兒。”

剛說完,大手

因為隔着厚厚的冬衣,所以手心的溫度不曾透過來。但是那按揉的力度卻十分适中舒服,讓那處的酸軟瞬間緩解。

君蘭舒服地半眯了眼。

闵清則看着她貓兒一樣地表情,忍俊不禁,擡指輕點了下她的鼻尖,又正色道:“往後記得無論遇到什麽難處,都和我說。我定然想法子幫你解決。你若不說,我哪裏知道你需要我?”

提到這事兒,君蘭猶豫了,“九叔叔本就十分忙碌了我卻還……”

她話沒說完就忽地察覺不對,仔細感覺了下,才發現腰後的大手不再挪動。

君蘭擡頭望過去,正對上闵清則略帶薄怒的眼神。

“我不怕你麻煩我。”闵清則一字字認真說道:“我只怕你有了事情不與我說。到時候你有點什麽不妥,心疼的還不是我?”

這話雖語氣嚴肅冷硬,可話中字句卻暖心至極。

君蘭不禁臉上有些發燙。想要和他說些什麽,話語卻莫名其妙地堵在了嗓子眼兒,不知該怎麽講才妥當。

幸好他并未為難她。把這些話告訴她後,就開始繼續按揉,并不需要她給與答複。

君蘭心下稍安,暗松了口氣。

過了半晌,君蘭察覺到手在發冷,忙搓了幾下,連聲道:“好冷。”

想到一直在為她按揉忙碌的九叔叔,她忙往身後探去,拉住他的大手止住了他的動作。

“好多了,不用了。”君蘭觸到他冰冷的指尖,忙仔細地給他來回搓着,“九叔叔的手都凍涼了。若冷壞了寫不來字怎麽辦?”

闵清則想告訴她,他習武之人不怕冷。雖因天氣太冷而指尖發涼,但他手掌分明溫熱如初。

可是看着她努力為他把指尖暖熱的樣子,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闵清則側過身子,用身體為她擋去穿過挂簾而來的冬日的冷風,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兒。

此時的她,雖然年歲尚青,雖然不谙情愛與世事,卻盡了她最大的努力,在全心全意地想着他、照顧他。

這樣細致的關心,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丫頭。”闵清則輕輕開口,嗓音已然帶了些微的沙啞。

君蘭應了一聲擡頭看他,“九叔叔何事?”

“沒什麽。”

闵清則淡淡一句後,略微撇開視線,望向旁邊被風吹得晃動的挂簾。

半晌後,終是按捺不住,說道:“有句話我想與你說。”

“九叔叔請講。”

闵清則緩緩說道:“你既是喜歡與我一起,就不能再喜歡與旁人一起。如何?可能應了我?”

“好啊。”君蘭當即淺笑着答道。

闵清則沒料到她那麽快就會答應她,目光半點也不舍得挪移,靜靜看她。

這時君蘭擡頭看了過來,邀功一般開心地道:“九叔叔,你有沒有發現,已經沒那麽冷了?”

看着她燦爛的笑顏,望着她澄澈的雙眸,闵清則靜靜地凝視了好半晌,方才微微一笑。

“是。”他動了動指尖,“已經不冷了。”

君蘭很是開心,側頭朝他笑笑,“倘若這兒也能生火爐就好了。”

“倒也不需要火爐。”闵清則垂眸道:“若覺得冷,往後我們兩個可以在月下對飲,倒也不失為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知你除了葡萄所釀之酒外還喜歡何種酒?”

君蘭猶還記得自己在侯府別院喝醉的窘事,臉頰紅紅地道:“不了不了。我還是不喝酒的好。老夫人也已經提醒過我,以後萬不可如此魯莽失了分寸。”

“那是在旁人跟前。”闵清則道:“在我面前你何須如此謹慎?”

君蘭笑道:“那樣的話就得勞煩九叔叔了,倘若我在您這兒醉了,怕是得讓你把我送回芙蓉院去。”

“倒也不用去芙蓉院,在這裏歇着就是,免得老夫人和五夫人知道你醉了再訓你。”

這話說得極有道理,也很為她着想。見九叔叔如此誠懇,且他是她最信賴的人。

“我好似很容易喝醉。”君蘭終是含笑點頭,“到時候九叔叔可嫌我酒醉後睡得太沉就好。”思量了下又道:“我也不知什麽酒好,只飲過葡萄釀的。”

其實闵清則是知道這個的。因不方便對她明說他消息的來源,所以只能再問一遍。

此時聽聞後他便道:“那往後我們可以多嘗幾種。畢竟冬日裏喝酒暖身再好不過。”

“九叔叔說的是。”君蘭笑道。

第二天一大早,君蘭就來了恒春院給老夫人請安。

這次高氏與她一同前來。她們到的時候,三房的孩子們已經在了。只是不同于以往,這回看到陸氏搶了先,高氏并未有甚不愉快的感覺,反而心頭暢快得很。

夫人們留在了恒春院陪老夫人說話,姑娘們都還有事,所以請安後不久就離開了院子。

想到君蘭一大早就可以不到荷花巷去直接進宮,闵萱嫉妒個半死。

“好哇你,居然要逃!”闵萱氣得差點跳腳,“為什麽我們就要受苦受難,你就能清閑悠閑着?說!是不是你覺得太苦了,想要逃課,所以找了法子躲過去!”

君蘭沒來由地被好一通指責,剛開始根本是莫名其妙。

待到闵萱吱吱哇哇了好半晌後,君蘭方才明白過來她的重點所在,有點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生氣不是因為我能夠進宮見皇後娘娘,而是不用去上郭嬷嬷的課?”

“對啊!”闵萱氣憤地叉腰指着她:“你太不講義氣了!以往都是有難同當的!看看你現在,哪還有以前的仗義樣子?居然想了法子逃課?哼!”

君蘭被她這個思維模式搞得哭笑不得。

闵菱無奈地擡指狠戳了下闵萱的額頭,“嫉妒讓人醜陋。闵萱,你想開點吧!”

七姑娘這一下用的力氣不小,闵萱當即跳将起來,發誓要讨回這一下子,回戳過去。

闵菱趕緊逃。

兩人外面你追我趕,笑鬧着跑開。

君蘭靜靜看了會兒便轉了方向離去。

一路走着,君蘭都在考慮見了皇後娘娘該怎樣應對才好。正低着頭悶走,煩躁得毫無頭緒時,忽地眼前一暗,視線中驟然出現了玄色金絲錦靴,還有藏青暗紋錦袍的下擺。

慢慢擡眼往上看,卻是唇角含笑的闵清則。

君蘭不敢置信地問道:“九叔叔,您不是該去都察院了麽?”

“那是平時。”闵清則淡笑道:“今日卻不同,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何事?”

“陪你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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