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老夫人這病來得突然。忽地就卧床不起了。

三夫人陸氏趕忙讓人去請大夫。五夫人高氏因着和老夫人現在不算親近, 所以知道老夫人病倒的消息略微遲了點。等她趕到的時候, 大夫已經在把脈了。

“怎麽回事?”高氏問:“好端端的怎麽就病了?”

“我哪裏知道啊。”陸氏沒好氣地回了她一句。

高氏瞥了陸氏鐵青的臉色後, 沒有多說什麽。

這個時候已經臨近傍晚。沒多久三老爺和五老爺齊齊回來。倆人都被驚到了,齊齊去了闵老夫人的榻前,端茶遞水。

“大夫人什麽說?”三老爺問陸氏:“可曾說這病情怎麽解了?”

“說了,也開了方子。”陸氏道:“只不過大夫說了, 這事兒有些蹊跷,需得自己查看。所以把老夫人最近吃的用的東西都看了一遍。”

“瞧出什麽來了?”

“什麽也沒有看出來。”陸氏嘆了口氣,“這不, 大夫現在去了廚房去看。還不知道會怎麽樣。”

兩人正這樣說着話, 突然,有人腳步匆匆而來。

丫鬟金雙和劉媽媽一起進了屋。

金雙慌慌張張地跑到老夫人的床前, 嗫喏着想要說什麽。後來看到了老夫人蒼白的臉色,終是沒有說出口。

五夫人高氏呵斥道:“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什麽樣子。”

金雙看了她一眼,緊張地縮了縮脖子。沒有答話。

反而劉媽媽上前道:“大夫剛剛看着一碗湯好似有點問題, 就讓人把湯給拿了出來, 單獨細看。不過,依着大夫的意思, 問題出在湯裏是有八。九成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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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近乎是已經肯定了老夫人的病由湯水而來。

高氏還欲細問,屋門被人打開, 大夫端着一個湯碗走進了屋內。

“這個是誰給做的?”大夫拿着碗擰眉問道;“快說。是誰!”

高氏一看,那碗眼熟得很,趕忙道:“這是我拿來的。”

話出口後她立刻就後悔了。猛然意識到大夫為甚會拿着那碗湯,心裏緊張萬分, 磕磕巴巴道:“我什麽也沒做!這湯不可能有問題!”

大夫把碗擱在了屋中桌上,與陸氏說道:“既然五夫人說東西是她的,小的也不好多說什麽。只是需要提醒三夫人一兩句,東西倘若是旁人給的,往後莫要随意入口了。”

這簡直是在挑明了是高氏想要暗害老夫人所以才弄了這樣的湯。

高氏氣道:“你這人,太過無禮。我明明說了東西沒甚問題,偏你不信。也不知你這‘郎中’的稱號是不是自己随便讨來的。”

那大夫也是個心氣高的。聽聞自己的醫術被質疑,他當即駁道:“五夫人,有些話您可能不愛聽。這湯裏加的東西,可是有段時間了。只一天兩天的話老夫人身子不至于這樣。既然如此,那做了這湯的人八成是早就有了打算。而且,為了每天都要‘添東西進去’,罪魁禍首的屋子和院子裏恐怕還有些對人極其不利的東西在。若是五夫人不信我,您不若讓我去看看您的院子和屋子?”

高氏一直覺得這事兒是那“神”保佑了她。所謂老夫人的病症,也不過是被“神”所致。

所以她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完全脫身而出。

她剛要十分肯定地說“可以”,轉頭看到那湯碗的時候,突然就起了起來一件事。

——所有的湯藥都是無雙幫忙端過來的。

也不知無雙有沒有加過什麽?

高氏這樣想着,脊背上突然就流了冷汗。

她看着一屋子的人,忽地不知道改怎麽解釋才好了。

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君蘭方才聽聞高氏“身體不适”回芙蓉院休養的消息。

“五夫人病了?”君蘭喚來了盛嬷嬷詳問:“怎麽病了的?”

盛嬷嬷就把之前的事情告訴了姑娘。

君蘭沒料到高氏居然會被牽連其中。要知道,因為了趙寧帆的信件後,她一直覺得事情是與鄧氏有關系。誰知這個時候牽連出了五夫人來。

因着趕時間,君蘭沒有細問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她讓人備了出門的衣裳後,打算即刻往錦繡閣去一趟。

不為旁的,而是去見趙寧帆。

自打昨兒知道老夫人病了後,她就在計劃着去見趙寧帆一面。

君蘭想見趙寧帆的事情,并不避諱着九叔叔的人。所以她吩咐了幾名侍衛去留意着趙家的動靜。待到趙寧帆出門,他們便來禀與她,順帶他們尋出趙寧帆的目的地,再告訴她。

說來也巧。這日趙寧帆去了錦繡閣。

君蘭覺得這時機最是妥當,匆忙梳妝好了便上了馬車,往錦繡閣去。

現下天氣轉暖,許多人都在購置輕薄些的衣裳,打算過幾日天氣更為暖和些了後就能換上。

君蘭到了錦繡閣的時候,正聽聞幾位夫人在商議着今年會是什麽樣的樣式最為流行。大家還在讨論,什麽花式放到了衣裳上更為美豔動人。

在這樣的議論聲中,君蘭一路往裏行去,最終停在了一個屏風前面。

那屏風把這大的寬敞的屋子分為了兩半。一半是男衫,一半是女衫。這樣一來,屏風兩邊便是男客與女客所在之處了。

剛才君蘭到了的時候,已經遣了人去打聽過。知曉現在趙家的三少爺正在男客那邊挑選衣裳。

她和他終究是不熟悉的,而且,她們兩個若是來往甚密的話,反而會引起了人的注意。

君蘭環顧四周,有了主意。

她站在屏風前面,叫了夥計來,指着屏風旁挂着的一件裙衫,問道:“你瞧我穿這個如何?”

君蘭點到的女客這邊的夥計是一位中年婦人。

看到君蘭指了那衣裳,婦人笑道:“闵八姑娘好眼力。這衣裳穿着一定合身。更何況過幾日天氣暖了,這樣的衣裳在身,輕薄又不壓身,十分舒适。”

聽聞她那一聲“闵八姑娘”的喚聲,君蘭暗松了口氣。

趙寧帆那家夥一定留意到了。只要他知道她在這兒,就好辦。

君蘭輕嘆了口氣,與那婦人說道:“其實我也想買這一件。不過我瞧着這衣裳的顏色太過豔麗了些。”

婦人道:“姑娘年紀輕,正合适。”

“并非是這個關系。”君蘭一字一字地說道:“現下家中祖母卧病在床,我想,我還是晚一些再買這樣豔麗的衣裳好了。不若先挑選一件顏色淺淡些的,免得沖撞了老夫人。”

……

趙寧帆沒料到八姑娘會以這樣的方式找到他,告訴他闵老夫人生病一事。

他越想越覺得有趣,回到家中的時候尚還面帶微笑。問過門房的人,知曉祖父并未出門正在家中,就朝着祖父的院子行去。

還沒進院子,守在院門旁的婆子笑着行禮問道:“三少爺可是來尋老太爺?”

趙寧帆嗯了一聲,朝裏頭瞥了眼。

“三少爺來得可是不巧了。”婆子說道:“老太爺現下不在院子裏,已經去了小花園。”

這倒是有些出乎趙寧帆的意料之外。

“小花園?”他問:“怎麽到那裏去了?”

趙家占地極廣,花園也不只一個。那小花園是府邸裏諸多之中的最小一個。祖父喜歡花草,但也是喜歡花草多些的地方。小的那個收拾打理的都不如大的那些精細,所以祖父等閑不往那兒去。

今日卻奇了。

趙寧帆正兀自思量着要往小花園去,婆子四處看看沒旁人留意這邊,就壓低聲音悄聲提醒:“許是因為那位夫人在那兒的關系。”

趙寧帆腳步一頓,回頭,“哪位夫人?”

婆子朝着某個方向努了努嘴,神色裏頗為不屑,哼道:“就是那一位。還能哪個。”

趙寧帆知曉她指的方向分明是客房的位置。再看她神色中流露的鄙夷意味,隐約明白過來她說的是闵家大夫人鄧氏。

鄧氏已經把身體“養”得好了不少,只還未離開趙家。

她不走,趙家也沒人催她。

趙寧帆今兒出門前的時候,還聽聞有人往鄧氏那邊送了碗燕窩去。

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趙寧帆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子,丢給守門婆子,這便朝着小花園方向而行。

春暖花開時節,處處是花香。

若是平時,趙寧帆走在小徑上,一定會時不時地駐足停留,而後看看着美好春景。

但他這個時候全然沒了興致,一味往前悶頭走着,眉心輕輕蹙起,雙拳亦是握了起來。

丫鬟們看到他,忙道:“三少爺,老太爺他——”

“我知道。”趙寧帆勾唇一笑,“我就是來尋祖父的。”說罷,不顧丫鬟的攔阻,硬是往裏闖了進去。

院子裏的小湖旁邊,有兩人正坐在石桌旁說話。

中年女子略施粉黛,打扮豔麗。雖然脂粉在,卻掩不住眉目間的滄桑。

反而那老年男子,雖然年歲大了,卻依然精神極佳,雙目炯炯很有神采。

這樣的兩個人湊在一起去,倒是看着跟一輩人也差不多。

趙寧帆還沒離近就聽到了鄧氏的聲音:“太保,您嘗嘗這個。新鮮的果子,我剛給您削好了皮,正鮮嫩着。”

趙岳哈哈大笑,“好好。我嘗嘗看你手藝如何。嗯,不錯,有些甜。”

鄧氏捏着帕子掩住口,笑得開心。

她的聲音原本有些低沉,這樣捏着嗓子做出嬌羞的樣子來,當真讓人惡心又反感。

趙寧帆不顧她正拿了一塊果子正要喂給趙太保吃,一走到近前就揚聲嗤笑:“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闵家的大夫人。您不在家裏頭給大老爺守寡,跑到我們這兒來吃果子作甚?”

趙家這位三少爺素來脾氣有些怪異。鄧氏見他陰陽怪氣的在那邊說,臉色頓時慘白。惶惶然去看趙太保,赫然是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麽辦是好的樣子。

趙岳擡手揮了揮,示意鄧氏退下。

鄧氏心裏頭惋惜這一次的和睦相處,恨極了突然打斷的趙寧帆。卻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只能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趙岳剛才心情确實不錯,被趙寧帆這樣打斷後,有些不悅,沉了臉道:“好歹是你長輩。你說話有分寸些。”

趙寧帆想到剛才鄧氏那谄媚的樣子就惡心得不行,冷笑道;“怎麽?祖父這是打算讓她進門了不成?也是。雖然寡居多年,但也有幾分姿色。難怪太保這樣按捺不住,連讓人喂食的事情也做得出。”

“放肆!”趙岳厲聲怒喝,拍案而起,“你這是什麽态度!”

趙寧帆知道自己因為私下裏的過節而對鄧氏和闵玉容都沒甚好感,此刻說話也過了些。看祖父動了怒,他垂眸掩去所有思緒,似是誠懇地道:“是我錯了。只是,我總覺得那人是闵家人,祖父雖然要拿她來氣一氣闵九爺,卻也不一定非得和她這樣親近。不然的話,她得寸進尺想要更多,豈不麻煩。”

聽聞孫兒的解釋後,趙太保的臉色稍緩,慢慢坐了回去,飲一口茶,“沒事。你不用擔心這個。我另有打算。”

把茶盞放下,趙太保冷哼一聲,“闵九算得上什麽?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書生罷了。做不成大事!不過,如果能讓這酸臭書生掉掉臉面,我也很是樂意。”

他朝着鄧氏離去的方向一指,“那女人是闵九的寡嫂。倘若他寡嫂能夠入了我趙家的門,還心甘情願地在趙家做一個通房。你說,那闵九的臉往哪兒擱?!”

趙岳說罷,自顧自發出一陣大笑。

趙寧帆沒料到祖父真打算讓鄧氏進趙家。也沒料到,祖父打算的是給個通房的“名分”。要知道,這通房可是跟個婢子沒甚區別。

趙寧帆稍微怔愣的功夫,趙岳已然問道:“小子,字練得怎麽樣了?最近看你懈怠了些。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趙寧帆趕忙說道:“祖父不用擔心。我省得。一定努力。”

趙岳颔首道:“闵九那酸臭書生狂妄得很。我早晚要給他個教訓看看。你得用心些,還有不少事情要指望你。”

趙寧帆躬身應是。

祖孫兩個說了會兒話,眼看着祖父有些乏了似是要走,趙寧帆趕忙喊了他道:“祖父,您真打算留闵家那個女人在家裏?”

趙岳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定,沉聲問道:“怎麽,你有意見。”

“沒甚意見。”趙寧帆笑道:“只不過我看着闵家那八姑娘聰慧得很,還想過要不要跟祖父說聲,求娶她。若祖父和那大夫人這般,我豈不是沒了機會。”

趙岳登時變了臉色,“闵家老八絕對不行!旁人家的姑娘,你想弄到身邊做小做外室都行。那個闵八,絕對不能沾。就算當通房都不行。”

趙寧帆沒料到祖父那麽大反應,下意識問道:“為何?”

趙岳道:“那姑娘在闵九身邊那麽久,雖然是做雜活兒,可保不準她就是闵九的心腹。越是聰明越是麻煩。弄這麽一個人在咱們家,我怕是連覺都要睡不好。她是一定不行。你別有妄想了。”

趙岳說罷,這便拂袖大步而去。

趙寧帆先前不過是半開玩笑半試探着說了這麽幾句,見祖父拒絕得這樣斬釘截鐵,心裏多少有點不太好過。

并非是他多麽想要這門親事,他也沒有多麽的戀慕闵八姑娘。只是,那樣漂亮聰慧的女孩子,少年的心裏還是有點她的位置的。如今聽聞丁點兒可能也沒有,內心深處就有些悵然。

許是那丁點兒的悵然作祟,許是想要把鄧氏的惡行揭發出來,順帶着讓闵家大房自此不能翻身。趙寧帆回屋後下定決心,和闵八見上一面,看看怎麽樣讓鄧氏的如意算盤落空。

他簡單地寫了一封短箋,一封他和她都能看得懂的短箋。吩咐了上次遞信的丫鬟拿着,叮囑她務必把信交到闵八姑娘的手中。

雖然少爺再三說了,信要親自交給闵八姑娘。但這丫鬟有上一次的“教訓”在,知道八姑娘的面是輕易見不得的。

因此,口中答應了少爺,說是一定面對面交給八姑娘。其實她暗自有盤算,到時候八姑娘身邊的人來了後,她把東西交給八姑娘身邊的人也不錯。

能夠順利把少爺交代的東西送出去才是最重要。

這丫鬟有了主意後,去往闵府,守在門邊許久,思量着怎麽再說一次給八姑娘送東西的借口。

她正斟酌着用詞,有一行人拍馬而回,來到了闵府門前。

看到這徘徊不定的丫鬟,蔣輝先下了馬朝她走過來。問道:“你是來尋誰的?”

他們一路策馬而歸,風塵仆仆。此時的蔣輝看上去灰頭土臉的,在見慣了華衣錦服的趙家丫鬟看來,這個男人根本沒甚名士風範,反而像是個落魄了的中年書生樣子。

她便當他是個書生,或者是長随。就道:“不知你是闵府哪個院子裏伺候的?”

蔣輝沒打算說九爺的棘竹院,便道:“思明院。”

趙家丫鬟欣喜,問:“那,你可是八姑娘身邊伺候的?”

蔣輝點頭說是。

不過,趙家丫鬟還是有點遲疑。

八姑娘在思明院沒錯,但是在那兒好似是做雜活兒而已。也不知這人和八姑娘有幾分親近。

蔣輝見丫鬟眼神閃爍,心裏頭有了主意,試探着說道:“姑娘平日裏讀書識字,我有在旁伺候。等會兒回去後我還要給姑娘磨墨。”

趙家丫鬟放心了些,又問了幾句八姑娘平日裏寫甚大字,知曉了個七七八八後,方才拿出短箋來給他,托了他送給闵八姑娘。

這短箋上的字龍飛鳳舞,很是漂亮。

一看就不是出自女子之手。

蔣輝頓了頓,把東西手下,笑着與丫鬟做了保證。而後兩人道別。

一進府門,蔣輝就把信箋藏在懷裏,腳步匆匆地去尋九爺。

闵清則打開短箋快速掃視一番,又順手遞給蔣輝看。

之前君蘭讓他的人手去打探趙寧帆的消息,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并沒放在心上,畢竟府裏有些事情需要小丫頭去辦的話,他并不會去阻攔。

可是現在,這兩個人的聯系顯然比他想象中要多不少……

蔣輝沒有留意到九爺的表情,自顧自笑道;“那趙家少爺也是有趣。明知道趙太保和爺不對付,卻還想着和姑娘一起來辦事兒。倒也有趣。”說着就把信遞還給了闵清則。

闵清則薄唇緊抿,握緊了手中紙張,指尖不由自主慢慢用力,“有趣?”

蔣輝嘿嘿一笑,“人不風流枉少年。趙家這位少爺,我可是聽說過。機敏果斷,是趙家孫輩裏最出息的一個。他若是真想做成一些事情,哪裏就非得姑娘幫忙不可了?誰知有沒有其他意圖。”

闵清則唇角微勾,慢條斯理地把紙張折起,“這話好似不是這般解。你這話用的好似不對。”

蔣輝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爺說的是他第一句的感嘆。

“爺。”蔣輝看他要收起短箋,在旁提醒道:“要不我去把東西給姑娘送去?”

也不曉得姑娘若是知道爺截了她的信件,會不會生氣。

“不必。”

闵清則斷然說了句後,越想越覺得蔣輝口中的“少年”二字刺耳。仔細想想,那趙寧帆的年歲與小丫頭相仿,兩個人說不得有許多共同語言。

闵清則心裏頭愈發的不得勁兒,說了句“我給她送去”,這便邁步往君蘭所在之處而行。

作者有話要說: 九叔叔表示自己有顆少年心,不緊張,一點也不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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