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鄧氏和無雙當即就被京兆尹命人押着去了京兆府。片刻功夫都沒耽擱。

只因這次聽到她“證詞”的幾位大人都是京中響當當的人物, 這幾位聯合當做證人的話, 任誰都翻不出花兒來。

程利手中搖着折扇, 哼道:“這般的手段, 太過拙劣。放到刑部,都嫌不夠看的。”

丁灏和程利關系算不得太好, 聞言眼睛一瞥刑部尚書, “不過能夠心思惡毒到去害自家長輩的, 怕是沒有幾個吧。”

顧林嘆了口氣。

程利和丁灏都去看他。

顧林緩緩說道:“京兆府的大牢随時為她敞開着。”

……熱烈迎接她和她女兒的相聚。

程利輕嗤一聲笑了,拿着折扇朝顧林的肩膀拍了下。

鄧氏謀害闵老夫人一事, 基本上就鐵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根本不用懷疑她的結局如何。

用趙寧帆的話說就是,如果再來一位闵九爺的話,都能直接現場三司會審了。這般的陣容之下,所謂審訊,想必都是走走過場而已。

不過, 雖然當場趙寧帆風光得很,跟丁灏和程利還說了幾句話。但一轉眼,他就被祖父命人給喊了過去。

賓客們還在趙府四處賞玩。

府內遠離喧鬧聲處偏僻一角, 雜草叢生的院落, 忽然傳出了厲喝聲。

“逆子!給我跪下!”

院子雖有雜草,可屋內桌椅卻幹淨如新。顯然是有人剛剛打掃清理過的。屋中首座上是須發皆白氣勢威嚴的老者。此刻他正端坐其上, 冷眼看着屋子中央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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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倒也不含糊,撩了衣衫下擺即刻跪到地上。

“你個兔崽子!不學好,鎮日裏學這些旁門左道的東西。竟然敢幫着外人來暗算自己人。這算什麽東西!”趙岳怒指他, 斥道。

趙寧帆說道:“那女人本就不該進咱們家的門。我不過是幫着祖父剔除一個禍害罷了。”他擡頭,望着祖父,“您想想,她連自家長輩都舍得暗害,說不準哪天心血來潮,就暗算到您身上了。”

趙岳怒火中燒,擡手抄起旁邊的一個久沒用過的空花瓶丢了過去,直接砸在了少年身上,“若不是你這雙手還有點用處,我今日直接砸斷了你的手!”

這一下有些重。

趙寧帆悶哼一聲,咬着牙硬撐着,脊背挺直地跪着。

趙寧帆身邊是名相貌可愛的少女。她見兄長跪下還挨了打,心中不忿,忍不住嚷道:“祖父!三哥也沒做錯什麽啊!您這是作甚?”

“還沒做錯?”趙岳虎目圓睜,怒視趙寧帆,“在家中惹出這樣大的禍事,讓顧林當着那麽多賓客的面把人帶走。還說沒錯?!”

趙丹荷辯解,“沒有當着人面。當時丁大人和程大人都說了,讓顧大人留心着賓客,最好不要當面把人帶走。顧大人還問了我們走哪條路好……”

“放肆!”趙岳氣極,指了趙丹荷道:“難道你也想和他一起跪?”

趙丹荷看了看身邊的趙寧帆,想到那冰涼的地面,不吭聲了。

趙寧帆擡頭,桃花眼斜斜地看着她,無聲地說了句:膽小鬼。

趙丹荷氣不過,心思一轉,與趙岳道:“祖父,您不覺得這事兒蹊跷得很嗎?三哥說是要幫咱們家除去禍害,可直接受益的卻是闵八和她娘。聽說啊,若是那女人沒有被抓的話,原本闵家老夫人懷疑的是闵八她們娘兒倆。”

這話她并非空口胡說。

當時大理寺卿丁灏詢問了那鄧氏和無雙幾句,趙丹荷借機偷聽了下,這話是無雙說出來的。

趙岳冷眼看向趙寧帆。

趙寧帆低着頭唇角緊繃,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一向張揚肆意,甚少有這樣旁邊問話他卻答不上的情況。

趙丹荷一時間心裏暢快,笑眯眯說道:“三哥莫不是瞧上那闵八了吧。也對,她漂亮得緊。你瞧上她也是正常的。不過,你若真中意她,倒不如求到祖父跟前,請他老人家做主去求娶,豈不妙哉?”

趙寧帆依然沒吭聲。

趙岳猛的一拍桌案,“說!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寧帆慢慢擡頭,低笑了聲。先是朝趙丹荷掃了眼,這才悠悠然回答趙岳的話。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趙丹荷被他剛才那一記如刀的目光給刺激到,在旁添油加醋道:“祖父,您看看,他這是不敢承認,所以繞圈子呢。”

依着趙丹荷的本意,祖父那麽讨厭闵九爺,連帶着闵家人也一并讨厭了去。再加上闵八是在闵九爺院子裏伺候的,祖父還不得生三哥的氣?

誰知出乎她意料的是,趙岳非但沒有再添幾分怒意,反而臉色稍緩,指了趙寧帆道:“你仔細說說。”

到了這個份上,趙寧帆也懶得作甚辯解了,反而氣定神閑地接了話,道:“闵八姑娘知書達理,和我意氣相投,我喜歡和她在一道有甚不可?再者,我們兩個平日裏也未曾私相授受,未曾獨自相處。不過心裏多念了她幾分,難道有錯?”

趙丹荷指着他道:“祖父,您看他這猖狂的樣子!”

趙岳擡手止了趙丹荷尖細的嗓音。

“原來你看上了那姑娘。”趙岳說道。

趙寧帆曉得祖父為什麽這麽生氣。祖父最在意的是他打亂了祖父的計劃。原本祖父是想要讓闵家大夫人到趙家作妾,借以壓碾闵九爺的面子。

可這一次非但沒有氣到闵九爺,反而幫助闵家斷了一次家務事。

這口氣,祖父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趙寧帆明白,如果這個時候提起自己被闵玉容偷了玉佩的事情,就算這次做法事出有因,祖父也斷然不會輕饒了他。

但看祖父現下的神色變化……

趙寧帆倒是覺得,“為情”是個不錯的理由。起碼這緣由聽上去更真情實意一些。

“我原本見到八姑娘的時候就暗自心儀,只不過沒什麽機會和她接觸。後來聽說八姑娘因為這事兒而受到了委屈,就想着替她出了這口氣。再怎麽樣,都不能讓她家裏人為難她和她母親。”

趙岳擰眉,“你從哪兒聽說她受了這委屈的。”

趙寧帆含糊答道:“留意一個女子,自然會想方設法知道她的一切。”說到這兒,他索性加了一句:“祖父也曾年輕過,您應該知道我為什麽這樣。”

趙岳冷哼了聲,而後沉默。

趙丹荷不知道祖父怎麽就改了态度。

原本不是讨厭闵家人和闵九爺麽?怎的就成了這般的狀況?

“上次在樹林。”趙岳沒有點明是什麽時候,但他知道,這個聰慧的孫兒曉得他指的是哪一次,“我看你神色有些不對,難道也是因為她?”

其實當時在京郊樹林遇到闵九爺和潘太後,趙寧帆是因為心裏有些不太贊同祖父的做法而時常沉默。

但,此刻祖父把他的表現歸結于這個上面,他也沒有否認,反而模棱兩可地笑了笑。

趙岳點頭,起身,“我知道了。”說着就大步出了門。

待到祖父的身影消失後很久,趙丹荷方才有些回了神。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外面,又望向趙寧帆。

“三哥。”趙丹荷死死盯着趙寧帆,“你還真中意那個闵八?祖父……祖父也同意你喜歡那闵八?”

趙寧帆起身後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也覺得奇怪。沉吟許久,想到自己練的那一手的字,他隐約猜到祖父願意促成這事兒,恐怕是想要讓他借機接近闵九爺。

畢竟那闵八姑娘是極少數的能夠挨近闵九爺的人。

趙寧帆的沉默激怒了趙丹荷。

“那臭丫頭有什麽好!”趙丹荷氣道:“脾氣又差,做事也不靠譜。有事沒事就要惹出禍來。三哥,你可不能糊塗啊!”

“我糊塗什麽了?”

“看上她啊!”趙丹荷急得直跺腳,“就她那德行,眼瞎了才能看得上她!”

這樣和趙丹荷一吵,趙寧帆反而覺得那闵八姑娘确實是挺合他心意的。再者,他和闵八姑娘還能多說幾句話,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會無趣。比與其他女人在一起有意思的多。

想他獨身至今,院子裏也該有個主事兒的女人了。倘若是闵八進了他的院子,他真的一點都不反感。

如此思量下,趙寧帆再說下面的話時就多了幾分真心。

“她挺好的。最起碼,我覺得她是我見過的女子裏與我最談得來的。”趙寧帆道:“如果祖父不反對的話,這門親事挺好,你不覺得嗎?”

說罷,他不再理會趙丹荷,自顧自出了門。

趙丹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敢相信這樣的話出自生性涼薄的三哥之口。

鄧氏被捉走的消息,闵家到了傍晚時候方才收到。而且,消息還不是京兆府傳出來的。而是刑部。

刑部一名衙役來到了梨花巷,先是去給闵老夫人請了個安,然後在闵老夫人病床外的外間,公事公辦一板一眼地把這事兒大致說了。

所有人意外至極。

最讓人意外的是,為什麽刑部會摻和到這事兒來。明明鄧氏被押去的是京兆府。

闵老夫人原本就身子虛弱,聽了這事兒後,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因為氣急攻心所以身體愈發虛弱了些。

但,五夫人高氏,卻因為這件事情真相大白而歡喜不已。

“居然是大嫂?她竟然想害老夫人和我們?”高氏道:“那無雙也可恨!”居然跟着鄧氏一起謀害她!

君蘭不過是來芙蓉院看望闵書鉑,卻被高氏給逮了個正着,叫了她去絮絮叨叨沒完。

君蘭原本不想搭理她。後來看她臉色蒼白身體弱不禁風的樣子,想她怕是這一回真的折騰不清,就勉為其難地多聽她唠叨了會兒。

而後瞅準時機,趁着高氏喝茶的空檔,趕緊跑出了那裏。

回到思明院的時候,九叔叔還沒歸來。

君蘭為了等他,獨自刻了會兒章。許久後覺得有些累了,這便把東西收好,去了院子裏歇息閑逛。

誰知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大跨步子而來的闵清則。

“九叔叔回來了。”君蘭笑着迎過去,覺得速度還不夠快,索性拎起裙擺小跑而行,“今兒怎麽回來那麽晚?”

闵清則原先正想着事情所以有些微的出神。聽到她的問話,再看到她急切的樣子,他加快了腳步。直到兩人面對面了方才停下。

把人摟緊在懷中,邊往裏走着,闵清則邊道:“有些事情已經查清。趙岳之事已經有了些許眉目。過不多久就能為當年的事情平反,我在做最後的處理。”

闵清則這次過去,拿到了當年的一些證據。

那些證據是丁斌想方設法從陶宗民那裏取到的。因為怕事情有變,所以把東西藏匿在了一處。又把藏匿之處的地點隐晦的寫到了那冊子裏。

只不過可惜的是,這些證據雖然能夠證明何家是被冤枉的,卻沒有辦法直指趙岳。若是沒有其他鐵證出現的話,那麽在這一次的翻案過後,趙岳可能依然會屹立不倒。

現下闵清則在做的事情,就是繼續尋找趙岳與這些事情的關聯之處。

君蘭并不曉得九叔叔在暗中做的這些事情,也不知道事情具體到了哪一步。

聽闵清則這樣說,她笑着贊了幾句。

她所說的,無非就是尋常的那些誇贊話語。但闵清則聽來,卻覺尤其悅耳。

兩人說了會兒話,闵清則想到顧林那邊傳給他的消息,不由問道:“聽聞人已經送到了牢中?”

“是。”雖然九叔叔沒有明說,但君蘭知道他說的是鄧氏一事,“不只是她,還有無雙也一并進去了。”

無雙雖然幫忙套供詞有功,可是這事兒無雙自己也摻和在了裏面。現下不只是鄧氏一人有過錯,無雙亦是如此。

闵清則聽了君蘭的話後,淡淡“嗯”了聲,說道:“那丫鬟的家人,我已經安排妥當。先前大夫人許諾了她什麽我不知曉,如今她既是肯出面作證,那麽她的家人我也一定會安頓好。”

無雙作證前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家人。

她的兄長已經多年前亡故,她若是再出岔子的話,家人一定會受不住,而且還沒有了倚靠。

君蘭就是以安排好她的家人為由說動了她來提供證詞。

聽聞無需自己出面九叔叔已經安排妥當,君蘭也不知該怎麽謝他才好,晃着他的手臂笑眯眯地看他。

闵清則忽地想起來一個人。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問:“聽程利說,這次趙家的三少爺與趙丹荷也與他們一起?”

“是。”這事兒君蘭也知道的不甚清楚,“趙家三少爺與我說過,到時他會想方設法參加,親眼見證下。只不過不知為何趙丹荷也在。”

闵清則想到趙寧帆所做的一切,颔首道:“趙家這位三少爺,倒是同輩中的佼佼者。”

做事果斷,不拖泥帶水。又聰慧過人,實在難得。

只可惜是生在趙家。

既是在趙岳的眼下長大,想必會受到趙岳的不少限制。也不知那三少爺往後能走到哪一步。

闵清則正兀自思量着,卻聽君蘭忽然說道:“他也能稱得上佼佼者麽?”

“嗯。”闵清則颔首:“若非趙家人的話,趙寧帆着實不錯。”

“……可我覺得佼佼者即便不是九叔叔這般的,也該是洛世子那樣才對。”

闵清則冷不防聽到了洛明淵,心裏一窒,竟是沒能立刻答上話來,抿了抿唇方道:“洛明淵有些溫和。趙寧帆更無所顧忌。”

君蘭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一句話,點頭道:“是。少年人最是大膽。趙三少更是如此。”

原先闵清則聽蔣輝說甚“人不風流枉少年”就有些不得勁兒。現下看小丫頭也說甚“少年人”,他終是有些忍不住了,在她腰間輕輕捏了一把。

“什麽大膽不大膽?”闵清則在她耳邊低語,“莫不是這樣的魯莽無狀的人倒是更能入得了你的眼?”

所為魯莽無狀四三個字,不過是在嫌棄人家年紀小,所以用了這樣的詞語來形容。

君蘭初時沒覺得有什麽,轉念琢磨了下,忽地有些反應過來,眉眼彎彎地看着身邊男子,笑問:“我怎地不知趙三公子是魯莽之人?先前也不知是誰來着,說三少是同輩中的佼佼者。既然是佼佼者,做事又怎會無狀。自相矛盾了麽。”

闵清則沒料到小丫頭居然這樣駁斥他。想要佯怒給她點厲害看看,又舍不得瞧見她緊張的樣子。想要與她說一句,往後別再提那趙寧帆了,又實在落不下這個臉面。

闵清則遲疑着。

君蘭看他正在走神一般,笑着戳了戳他胸膛。看他還沒甚反應,她咬了咬唇,笑眯眯地擡眼看他。

最終,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她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落下了個輕吻。而後轉身,快步跑遠。

闵清則哪裏想到小丫頭會主動做這樣的事情?

心裏緊張且歡喜。他三兩步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懷裏。

最終闵清則直接把人抱到了椅子邊,落座,再拉了她進了懷裏摟緊。

“既然這樁事情已經了結,那麽往後就不要再随意見他了罷。”他輕吻着她的唇角,喃喃說道。

“好。”君蘭輕聲應着,“我本也沒打算繼續見他。”

她和趙寧帆,實在有些八字不合。總感覺碰到那人沒甚好事。躲都來不及。

聽了她的回答,闵清則心裏不知怎地,仿若有了定心丸一般暗松口氣。

誰知兩人這兒雖然商量好了,可是一轉眼,事情就有了難以預料的變化。

這天君蘭照例去洛家族學上課。

雖然家中時常有事,但君蘭盡可能的每天課都認真去上。每日裏的課業也都認真完成。為的就是多學一些東西,順帶着也能與友人們多多相處。

第二日一早,她又依着上課的時間出了門。

君蘭到的時候,正好遇到剛剛進院門的洛青渝。兩人一同說笑着往裏面走。

“咦?那人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洛青渝忽然望着不遠處的一個地方,踮着腳朝那兒看着,有些不确定的道:“就是不記得從哪裏看到過了。”

君蘭順着她的視線方向看過去。

怪道洛青渝剛剛會說的那麽不肯定。那人離她們還有好幾丈遠,這麽遠的距離下,根本就看不清對方的相貌如何,只能依稀辨別出身影來。

洛青渝因為和對方不甚熟悉,所以只能瞧着有些眼熟,卻不敢肯定對方是誰。

但,君蘭和對方熟悉得多,即便是只看身影,也依稀能夠辨別出他的身份。

眼看着他一步步朝這兒走近,君蘭忍不住喃喃自語,“他怎麽到這兒來了。”

“他?誰?”洛青渝用手遮在眉毛旁邊,擋着太陽,努力朝那邊看過去。

“就是——”

不等君蘭回答,遠處的少年已經看到了她們。朝着這邊揚了揚手,而後快步行至兩人身邊。

君蘭看着那熟悉的含笑桃花眼,甚是無語,強擠出個笑容,讪笑道:“趙三公子,好巧。你怎麽來了這兒?可是來尋人的?”

話一出口,她就有些後悔。

倘若趙寧帆說是來找她的那該怎麽辦?

總不能說她和趙寧帆很熟悉吧。

不過,趙寧帆的回答倒是讓她松了口氣。

“并非來尋人。”趙寧帆道。

君蘭的笑容真誠了點。

可他下一句話讓她的笑容瞬間僵住。

“我之所以來這兒,是為了上課。”

作者有話要說: 九叔叔還不知道。如果知道了……那就是大大的“驚喜”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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