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全身酸疼, 君蘭昏昏沉沉的, 仿佛置身于世外飄忽虛空一般, 不知今夕何夕。
只感覺到身上有冰和火在交替, 讓她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寒,難受得幾乎吐出來。
這般不知時日的過了很久, 她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在說什麽死不死的, 還說要去找姓趙的什麽人。
她努力去想, 什麽也想不起來,不知說話的人是誰, 不知那聲音提到的話語是誰。
但是,那清冷聲音說出的簡短的幾句話,卻不住在她腦海中回蕩。讓她不由得升騰起了陣陣痛徹心扉的難過。
她想睜開眼睛。
試了很久,結果眼淚先流了出來。全身掙紮着想要挪動一下,也只手指微微顫動了而已。
……
真正清醒,是因了藥香。
那藥顯然很苦, 她沉沉睡着,都能聞到那股子味道。雖然藥汁還沒入口,嗓子眼兒裏卻冒出了和那味道相稱的苦澀。
被熏得實在受不了, 君蘭努力睜開眼。
初時視線模糊, 适應了很久方才熟悉這屋裏的光亮。只是看到的事物依然不甚清晰。
朦胧間,有至為熟悉的人出現。只是他面上不見了平素的淡然和清冷, 取而代之的是焦灼與欣喜。
“怎麽樣?好點了嗎?還不舒服嗎?想吃什麽?我讓人去做。”
一連串的問話下,君蘭的思緒有片刻的停頓。然後開口回答。可嗓子太過幹啞,她動了動唇, 依然沒發出太多音節,只能簡單的“嗯”“啊”幾聲。
卿則握了她的手,還欲再言。
幫忙守着湯藥的太醫看不過去了,勸道:“王爺,王妃既是已經醒了,那就沒甚大礙。只是需要好好調養着。您若是再這樣一直打擾王妃休息,怕是原本能夠好十成的,也只能好個七八成了。”
卿則憂心至極,歡喜至極。但聽太醫的話語後,他不敢拿着她的身體開玩笑。欲言又止半晌,終是把所有的話都咽了回去。仔細地給她掖了掖被角,靜默地坐在了床邊。
君蘭半眯着眼,努力了好半晌方才把視線定住,看清了床畔之人。
她記得自己好似聽到了“王妃”二字,打算仔細想清楚的時候,倦意來襲,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跌入了黑沉夢鄉。
這一日,她在睡睡醒醒中度過。偶爾喝一點水喝一點藥都會耗去她太多的精力和體力。然後她就合眼繼續睡去。
徹底醒來,是第二天的晌午。
許是前一天咽了不少藥湯的緣故,這回醒來,不再頭暈腦脹。反而有種休息徹底後的清醒。
君蘭茫然地看着頭頂上的陌生帳幔,一時間緩不過神來。
……怎麽會是大紅色的。
瞧着可有點眼生。
她正暗自思量着是誰給她換了床上的物品,側頭打量四周的時候方才發現,竟然四周居然都是大紅色。
豔豔的濃烈的,最喜慶的色彩。
君蘭想要起身,掙紮了下,才發現雖然意識清醒許多,可身體上的疲累與虛弱還是與昨兒一樣。身體的這點體力,根本不足以支撐着她坐起來。剛把身體擡高了些,突然力竭,重新跌了回去。
她醒來的這短暫時候中,沒有人發現她的蘇醒。她剛一跌躺回去,因着身體和床鋪輕微的撞擊聲,反而屋內有人發現了她的動靜。
高大身影瞬間站起,一下子到了床前。
“怎麽樣?”君蘭的手被緊緊握住,“可好些了?”
這聲音太過熟悉。饒是君蘭因為剛才起身的動作而耗盡了力氣,現在沒有丁點兒的氣力側頭去看,也依然認出了來人是誰,忍不住淚盈于睫。
“九叔叔……”
她嗫喏着輕喚,眼淚越積越多。
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明明剛才醒來時候憂心慌張,都沒有哭。可是聽到他聲音的剎那,她卻好似支撐不住一樣忍不住想要哭泣。
“我在。我在。”卿則喃喃說着,動作輕柔地輕輕攬住了她,“我一直都在。”
輕聲哄了她幾句,他又忍不住自責,“先前我不小心睡着了,竟是沒有發現你醒。”
前些天他徹夜不眠,不吃不喝。直到昨日她醒來燒退,方才有了胃口,也有了倦意。稍微喝了點粥,随意歇息了會兒。
只是她沒有好徹底,他終是無法完全放心下來。守在了床邊,不眠不休。
剛才的時候,可能因為思緒太過放松,他竟是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直到響聲響起,他才驚醒過來。
卿則心裏愧疚。
君蘭卻覺得九叔叔已經做得夠好了。
她知道自己病得不輕。也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睡”了很久。在這樣的狀況下,九叔叔能夠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發現,說明他太過關心她愛護她。
“沒發現就對了。”君蘭拉着九叔叔的手,輕聲道:“我更希望九叔叔能多睡會兒,歇息夠了再陪着我。”
她的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不過剛剛醒來的短暫時刻裏,能夠恢複成這樣,已然難得。
卿則正欲再說些什麽,蔣夫人端着水盆進了屋。
君蘭笑着喊了她一聲。
聲音不大,而且音調平平。
可是這啞然中帶着點熟悉的聲音,卻讓蔣夫人瞬間聽了腳步,猛地看了過來。
“王……妃?”蔣夫人不敢置信地道:“您醒了?”
說罷,不等君蘭回答,她已經欣喜地跑出屋去,趕緊把好消息告訴每個人。
“王妃徹底醒了。”蔣夫人的聲音從外頭飄來,“王妃好起來了!”
歡喜的聲音飄進屋中。
君蘭怔了一怔方才反應過來,蔣夫人的稱呼好似有些問題。
如果是旁人說這一聲“王妃”,君蘭肯定要糾正對方,你弄錯了。
可是說這話的是蔣夫人。
蔣夫人一定不會拿她随意開玩笑,也不好把這種稱呼随意挂在嘴邊。
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是事實。
君蘭錯愕不已,拉着卿則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難道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他們已經定親了?
可定親也不至于會叫一聲“王妃”吧。
那只可能是——
“九、九叔叔。”她慌張地磕磕巴巴地說道:“我們、們……難道,難道……”
“是。就是這樣沒錯。”卿則眉目柔和,凝視着她,唇邊帶着淺淡笑意,“在你昏睡的時候,我們成親了。”
他執着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一吻。
“……如今,你是我的王妃。”
這一定是幻覺。
君蘭覺得,自己肯定是還沒醒。
再或者,醒了還不如沒醒。
君蘭蘇醒的消息昨兒已經傳遍了京城,驚動了宮裏的貴人們,各自賞了物品至清王府。
如今君蘭蘇醒,能夠喝水能夠吃飯,甚至于還能被清王爺抱着去外頭曬太陽了。宮裏的貴人們更是高興不已,賞賜源源不斷地送進清王府中,在院子裏堆成了山。
沐浴過後,君蘭神清氣爽。窩在院子裏,身上蓋着薄被,躺在躺椅上閑閑地翻看賞賜。
說來也怪,這次的賞賜大都是衣料和首飾。
首飾就罷了,女兒家需要的首飾本就多,而男子并不需要太多配飾。賞賜下來的基本上都是女子所用飾物,她還能稍微想得通一點。
為甚那些布料也都是女子合穿的顏色?
看那些鮮亮的光彩,分明沒有男子可用的。
君蘭“咦”了一聲繼續翻看。
緊挨着她坐的卿則把手中書卷放下,微笑道:“怎麽了?可是有甚不妥?”
她想要在院子裏呼吸新鮮空氣,他就陪着她。
此時君蘭坐搖椅,卿則就在她身邊的石凳上落了座。
現下聽聞她這聲疑惑,他就望了過來。看她一時間沒有作答,他自顧自道:“莫非是這些東西?”看君蘭點了頭,他笑意愈深,“陛下他們擔心的是你,又不是我。如今你醒了,自然是賞賜你,東西也适當地擇了你喜歡的。這些與我何幹?”
君蘭橫了他一眼,沒見過旁人能夠偏心成這樣的。更何況,清王爺是太後她們最疼愛的人。現下抛了清王爺不理會,只賞她,怎麽可能。
“你信我。我沒和她們提起什麽,是她們自己想要送了你。”
卿則說着,輕輕把她攬在懷裏。嗅着她發間的清香,舍不得離開。
君蘭擡腳輕輕踹了他一下。
卿則不退反進,把她摟得更緊,想她耳邊低笑:“現下你身子還弱,我不和你計較。等你康健了,看我怎麽收拾你。”
灼熱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頸側。
畢竟已經是夫妻,他說的“收拾”指的什麽,一目了然。
君蘭臉騰地下紅透。
卿則看後愈發喜歡,俯身在她唇上輾轉輕吻。
君蘭想要推開他,手都已經撐到他的胸膛了,卻忽然反應過來,如今兩人是夫妻,做什麽事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再不需要和以往一樣,避開人,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敢做。
想通之後,君蘭不再掙紮。原本撐着他胸前的手慢慢卸了力道,一點點縮回。
她的贊同讓他更加熱切。
卿則将懷中人緊緊抱住,把所有的眷戀化作纏綿的吻,慢慢加深。
消息傳到京城後,趙寧帆自然也知道了君蘭好轉的消息,思量着再怎麽樣也該去看看她。
拿定主意後,他就打算去探望她一下。
誰知有時候就是那麽巧。
他在清王府前勒住馬的時候,正好有人在他旁邊停了下來。
擡頭看過去,又是洛明淵。
趙寧帆也是被氣笑了,望着洛明淵道:“洛世子這是監視我麽?不然怎地我去哪裏,你就去了哪裏。”
陰魂不散。
相對于他的激動,洛明淵倒是沒甚熱切的表示,只掀掀眼簾瞥了他一次,就翻身而下,往裏行去。
趙寧帆忙三兩步追上了他。
通禀的侍衛進去後,趙寧帆朝洛明淵輕嗤了聲,抱臂立在一旁,悠悠然道:“你怎麽也來了?說實話,你的心裏就不難受?”
此刻只有他們兩人在。
洛明淵原本扶想搭理他,斟酌了下,說道:“難受還是有的。畢竟曾經用心過。”
這樣的回答讓趙寧帆不由得怔了一瞬。想到自己在家時候,與祖父的那番對話。
趙家人現在已經回了京。五皇子卿劍軒依然和趙太保來往甚密。
原本趙寧帆想着,五皇子來趙府的時候,祖父會一直和五皇子說話,自然就顧不上他。那麽,他就剛好可以湊着這個時候出門去,找找那個小姑娘,看看她怎麽樣了。
誰知剛準備動身,原本應該在和五皇子說話的祖父,卻突然遣了人來叫他。
趙寧帆只能硬着頭皮過去,笑嘻嘻地問:“祖父怎地這個時候想起我來了?五殿下呢?祖父該不是把殿下單獨撂在一邊了吧。”
趙岳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你是打算去王府?”
京城裏自然不可能只一位王爺。雖然沒有提及是哪個王爺的府裏,但話語中分明篤定着是其中的某一個。
趙寧帆沒有回答,反而笑問:“祖父覺得是這樣的話,我還有反駁的必要嗎?”
趙岳并未等他的回答。他這一句說完,他沒有任何的表示,只道:“你當心着些。我也沒想到,你會對那個丫頭這麽上心。”
這話戳到了趙寧帆的心裏。
他擰眉道:“什麽上心不上心的。不過是看她人不錯,想着之前到底有些交往,現在她好了也得去瞧瞧。”
說罷好似怕祖父懷疑似的,他特意在後加了句:“她人不錯。”
這樣模棱兩可的話語反而讓趙岳哈哈大笑。
“你小子也知道藏心事了。”趙岳忽地臉色一沉,說道:“旁的不想多說,我只與你提一句,主意分寸。”
然後,祖父就去了廳裏,繼續和五皇子說話。
然後,他就獨自騎馬來了清王府。
如今聽到洛明淵的那番回答,趙寧帆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回想起了祖父那番“上心”與否的言論。心裏頭辨不出是什麽滋味來。
洛明淵靜靜看着趙寧帆。
望着他那神色變幻莫測的樣子,洛明淵反而笑了,說道:“我不在乎旁的事情。我最希望的,是她開開心心。只要她的生活讓她安心,不會難過就好。”
聽聞這話,趙寧帆若有所思。
去通禀的侍衛進去了很久,再出來的時候,卻告知王爺并不想見到他們,讓他們即刻回到自己家裏去。
“為什麽?”這次當先問出口的卻非趙寧帆了,而是洛明淵。
洛明淵上前一步,緊盯着眼前過來回話的人,沉聲問道:“為什麽不讓我們進去。”
這回話的人不只之前去回禀的那個侍衛。另有一人,身量不算太高,眉目間隐有淩厲之勢。只不過他掩去了心中的百般思緒,乍一看過去,旁人對他倒是生出幾分怯意。
洛明淵并不懼怕他,步步逼近,“說,王爺為甚要拒了我們相見的請求。”
孟海琢磨着,王爺現在和王妃正如膠似漆着,莫不是怕人打擾?于是道:“洛世子不必緊張。改天再來罷。王妃才剛剛蘇醒不久,許多事情都要處理。王爺自然忙碌。”
“喲,好一個忙碌。”趙寧帆在旁悠悠然道:“分明是王爺和王妃新婚。大事已經解決,正好趁着春光正好來解決一下瑣事。可巧的是,我們就正好這個還是來了。所以懶得見吧。”
他這語氣讓洛明淵不喜,輕嗤了句:“趙公子還需謹言慎行。”
“謹言慎行?”趙寧帆哼道:“你試試看,用‘謹言慎行’能不能成。倘若靠着這四個字,您能進得去王府的話,我就叫你一聲哥哥。倘若憑着這四個字進不去的話,你就依着約定交我一聲哥哥。如何?”
洛明淵莞爾,“不用這麽麻煩。因為我不會應了這個‘提議’。”他朝孟海略點了點頭,“煩請您去和王妃說聲,我們探病後便會離開。請她不必緊張。”
“是這個理兒。”趙寧帆哼道;“不過有句話我不贊同。王妃不同意麽?和她說有用?肯定是有人盯上了,所以才可以拒掉。”
孟海一言不發,靜靜看着他們。
許久後,終是孟海敗下陣來。
“請容許我再去問問。”孟海躊躇着說道:“只是能夠怎麽我也不知道。盡力而行吧。”
這一次,孟海終是請了他們二人入內。卻并非是王爺答應下來,而是王妃。
“王妃?”趙寧帆和洛明淵一同往前行着,問:“她叫我們過去有甚事情。”
人都還沒見到,哪裏能知道是為什麽?洛明淵直接懶得答趙寧帆了。瞥了他一眼後,一語不發繼續前行。
趙寧帆也不以為意,晃晃悠悠地跟在他的旁邊,往花廳而去。
他們到的時候,君蘭正笑坐在院中太陽最大的地方,神色惬意地飲着一碗甜湯。
而王爺,則在旁邊的葡萄藤架下面,看着那滿株的葡萄葉。
行過禮後,洛明淵和趙寧帆分立在兩側。
卿則并未理會趙寧帆,只和洛明淵道:“太後壽辰将至,不知你們做了什麽樣的安排?”
他素來不問多問這樣的問題,斟酌了下,與洛明淵道:“太後的喜好,我并不甚清楚。想必令堂更知道些,世子也能曉得一些。”
聽聞王爺這番話,洛明淵恍然大悟,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王爺想要知曉哪方面的事情?”
卿則回頭看了君蘭一眼。
小丫頭正吃着甜湯,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顯然十分開心。
卿則微微笑着,對洛明淵做了個“請”的手勢,“我準備了幾種壽禮,只不知哪個更合适。還請世子幫我看看。”
洛明淵便和卿則一同進到屋中。
趙寧帆見四周只剩下她們兩個了,忍不住重重咳了一聲。
——現下即便是在王妃身邊伺候的人,也在十幾張外的位置站着靜候,根本聽不到她們這人的動靜。
君蘭繼續把甜湯吃完,正想要人再去盛一碗,卻被趙寧帆攔住。
他靜靜打量着她。
眉目柔和溫順,笑容坦蕩輕柔。
這便是她了。
想到之前孟海說的是“王妃答應”他們進來一事,趙寧帆隐約猜到,應當是王妃想到太後壽辰可以和洛世子商議。畢竟洛夫人和太後娘娘是姑侄,若是有甚需要詢問的,和遠寧侯夫人還有世子商議最為妥當。
趙寧帆還在思量着,君蘭已經想要再吃點甜湯了。看他伸手繼續攔阻,君蘭問道:“不知趙三少爺有甚吩咐?”
“吩咐倒也算不上。”趙寧帆壓低聲音,問君蘭:“八妹妹,我這些年裏,旁的不敢說,字兒倒是練了不少。你想不想看看?”
君蘭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他的字兒,她是見過的。
當初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練字不讓旁人看到。甚至于那些練字的紙,也會稍去。
君蘭收起其他心思,沉默地望着趙寧帆。
看她好似感了興趣,趙寧帆拿起一截樹枝在旁邊沙土上書寫。
君蘭長期練習篆刻,對各種各樣的字跡尤其敏感。看他書寫了幾種不同字體,她覺得奇怪又疑惑,認真看着,把那幾種字跡全部記住。
他寫得很快。
她努力記住。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
趙寧帆把樹枝一橫,将字跡全部毀去。右手用力揮舞,左手下意識地半擡起來,半遮着自己的動作。
君蘭也恐這些字被人瞧見,下意識地就朝他旁邊邁了半步。
因為兩人做的事情十分隐蔽,挨得近。旁人看到他們的時候,若是角度不适當的話,看着到好似兩人在相擁一般。
卿則腳步頓了一頓,忍不住脫口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依然是不吃醋的九叔叔~^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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