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君蘭一向不怕九叔叔。就算九叔叔在那邊聲音嚴厲地問了話, 她也沒有在意, 而是一直在思索着剛才的事情, 把趙寧帆寫的各種各樣的字跡默默回想了一遍, 仔細記好。生怕現在記不清楚的話,過段時間就會忘掉。
在場的另外一人, 雖然有些顧忌清王爺的權勢和手段, 卻也算不上特別怕他。
趙寧帆被那呵斥唬了一跳, 頓了下,揚起笑容, “沒什麽。”他随手在地上劃拉了幾下,“八妹妹看我字寫得好。我就随手教了她一下。”
“你教她?”卿則淡笑,“可曾教出什麽來了?”
“這不剛開始麽。”趙寧帆說着,朝君蘭擠擠眼,示意她配合一下,幫個忙打圓場。
說待敵, 他還是不太想被清王爺懲治的。能避開就避開。
無奈君蘭正凝神細思,根本沒聽見他的話。
趙寧帆尴尬地笑了笑。
不過,卿則了解君蘭。
他看到君蘭仔細思量的樣子, 便知趙寧帆剛才分明是和她說了重要事情。偏這家夥沒個正形, 就算是說重要的事情,也非要扯個沒正經的理由來。
……而且, 看樣子,這趙寧帆也只肯和小丫頭說實話。
想到這,卿則剛滅下去的心火騰地下又燒起來了。
趙寧帆一看清王爺神色愈發深沉冷厲, 摸摸鼻子,不敢多待,扭頭問君蘭:“八妹妹,若是沒甚事情的話——我走了啊?”
君蘭恍然回神,輕聲問他:“這些是誰的?”
雖然她沒有明說,可是意思很明顯。
她在問,他寫出來的那些不同字跡,究竟是什麽人的。
提到這事兒,趙寧帆斂了之前嘻嘻哈哈的樣子,也是壓低了聲音:“我若說,我也不知道,你信不信?”
“信。”君蘭答得幹脆利落。
他若想糊弄她,甚至于可以不告訴她這種事情的存在。
偏他說了。
這可是違背了趙家的意願。他能冒那麽大的風險,她沒道理和理由去懷疑他。
趙寧帆笑得眉眼彎彎。
其實,他剛開始連有些是九爺的字兒也不甚清楚。還是趙丹荷迷戀闵九爺已久,無意間認出了九爺字跡,這才被他知曉。
想到君蘭剛才那聲相信答得十分順暢,趙寧帆心裏高興,又道:“其實啊,如果王爺不是我妹夫,我才懶得管他閑事——”
一句話沒說完,耳邊驟然響起冷聲:“哦?”
雖只單單一個字而已,但那揚起的森寒聲調,還是讓他忍不住身子顫抖了下。
趙寧帆扭頭去看,才發現清王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他身邊兩尺的位置。
這猛然一下讓趙寧帆駭然,不由自主退了兩步。
卿則鳳眸半眯,淡淡看着他。
卿則自幼習武,耳力甚好。
剛才小丫頭和這人壓低的說話聲,他自然聽得清楚。
不過瞧着這人不順眼所以湊過來看看。
卿則往前跟了一步,“閑事?”
到了這個份上,趙寧帆不敢不開口了,尴尬地笑了笑,讪讪道:“沒有。哪什麽閑事啊。我和八妹妹說的是,是……”
他眼眸一轉,忽地靈光閃過,哈哈笑道:“其實我和妹妹說的是,原本我有個機會借一千兩銀子給王爺,而還能順帶着賺點利息。只可惜銀子沒能借出去,這利息也沒了。正在這兒可惜呢。”
君蘭茫然地問:“什麽借銀子?”
關于那天闵老夫人和高氏坐的過分事情,卿則不想多提。不過,他也知道,小丫頭過不多久就能知曉。
莫說趙寧帆在她面前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就連程利和董峻這樣心中有輕重的人,怕是也會一氣之下把事兒和她說了。
“沒什麽。”卿則到底不想在她身子還沒康健的時候就說這無關緊要的事情。
知曉趙寧帆是好意前來,只不過嘴欠了些。于是他也沒打算太過為難趙寧帆,只道:“就是前些天趙三公子說話說得太多了些,跟風起哄,鬧出了些事情。原本也是好心幫我,只是後來陛下來了,他這忙沒有幫上,于是本金沒有借出來,利息自然沒了。”
趙寧帆眨眨眼,摸摸下巴。
說實話,王爺這話說得有水平。
不可否認,那話裏的經過和事實是基本上一樣的。
可怎麽聽着就那麽別扭呢?!
總覺得哪裏不對。
出了清王府後,趙寧帆喊了洛明淵同路而行。
越想,越覺得清王爺好似在針對自己。
趙寧帆想要問一問洛明淵,清王爺有甚忌諱的事情。結果側頭一看,就見洛明淵神色凝重,好似在思考着什麽十分重要的事情。
“啪”地一下輕響,在洛明淵的肩頭響起。
洛明淵驚了一跳,身子猛然晃了晃,差點跌下馬。側頭看過去,才發現是趙寧帆。
洛明淵惱了,冷眼看過去,“趙三公子想做什麽。”
趙寧帆揚着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我就是想問一句王爺的喜好和禁忌。”
他笑着眯了眼,“你也知道,王爺位高權重,忌諱甚多。往後和他說話,需得小心着些才行。”
“不用這般謹慎。”洛明淵溫和地說道:“單憑你趙家的身份,足以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雖然洛明淵是在說實話,可他平日裏不會這般咄咄逼人的把這種話講出來。
只不過,他剛才和清王爺略說了幾句話,順便打聽了下五皇子的事情,方才曉得五皇子現在已經被趙家拉攏,不再與清王爺有私下的聯系。
洛明淵本是喜歡和卿劍軒結交的。現下見趙家拉攏了朝中大部分武将,甚至于連五殿下也沒能幸免,不由對趙家愈發厭惡。
所以他說話的時候語氣就有些不太好。
趙寧帆臉色沉了下來。
他雖然平日裏嘻嘻哈哈的看似沒個正形,可那也得是他樂意。
旁人激他,他一準翻臉比翻書快。
洛明淵雖然身份不比他低,但說這樣的話,真的是讓他惱火。
就在趙寧帆準備駁斥的時候,洛明淵卻突然回答了他剛才的話。
“八妹妹我可以叫得。但是清王爺輩分極高,以她清王妃的輩分,你卻可能要稍低一些。”
這話讓趙寧帆臉色微微一變,“怎麽?你能叫她一聲妹妹,我卻不行?”
洛明淵笑道:“咱們不一樣。清王妃不論嫁給誰,我都是她哥哥。一日為兄長,終身為兄長。可趙兄你不同。你可見我妹妹喊過你一聲兄長過?”
趙寧帆臉色變了變,哼笑道:“我就不信了。讓她叫一聲,難不成比登天還難?你當初讓她叫這一聲,想必也沒有廢太大的功夫吧。”
趙寧帆原以為自己說了這話後,會得到洛明淵的反唇相譏。
誰知洛明淵臉色驟變,低喃了一句“是比登天還難”。說罷,再不搭理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明淵想到的是,他是用和她的婚事喚來了這一聲。所以心情跌落谷底。故而任憑趙寧帆怎麽叫也不肯回頭來。
趙寧帆卻是看着洛明淵的背影,冷冷地嗤了一聲。
“裝什麽清高。”趙寧帆扶着馬兒的脊背,“不過是個小小的洛家,我還不放在眼裏。”
随即拍馬而去。
雖然卿則給太後準備了賀禮,算是夫妻倆共同給的。不過君蘭自己也很想送太後一份禮物。
不為別的,就為老人家對她的那份關愛之心。
說實話,她沒甚旁的太過厲害的技巧,篆刻算是最能拿得出手比旁人強的了。只可惜她現在身子不好,捏着刻刀的時候手都在微微發顫,刻出來的東西實在差強人意。
接連毀了三塊不錯的玉石後,君蘭心裏難受得緊,打算放棄這個念頭,準備些旁的禮物。
卿則回到家後,看到的便是桌上散亂的篆刻工具,還有在屋中榻上歪斜着休憩的少女。
因着已婚,她已然梳了發髻。只是在家中的時候,她打扮随意,更何況現在稍作歇息,所以發髻有些微的散亂,稍松。配着她慵懶的神色,倒是好看得緊。
最起碼,他覺得非常好看。
卿則在門口駐足片刻,這才邁步而入,坐在榻邊握了她的手,“怎麽?可是有不順心的事?”
一般說來,她篆刻累了會把工具盡數收起來。即便身體不舒服也是如此。這般散亂防着,只有可能是她心情不太好。
君蘭拉了他的手臂讓他靠近,然後主動依偎在他懷裏,撥弄着他的指尖,“是。”
“說說看。”
“……也沒什麽。就是力氣不太夠,手也有些抖。”口中說着沒什麽,可語氣裏滿是無奈。
畢竟這她的強項,自從學成之後,在這個上面,她還沒遇到過那麽大的挫折。
以前也有過生病。可即使是病中,也沒現在這麽強烈的無力感。好像那小小刻刀與她有了距離再不服帖一樣,怎麽也操控不好。
君蘭嘆息的模樣入了卿則的眼中。
他擡手為她捋好額上散落的發,“莫慌。你身子大不如前,需得好好養一段日子才能恢複如初。”
“以前在病中的時候也沒這樣。”面對着他溫和的話語,君蘭終是忍耐不住,說出了心底的惋惜,“不知道會不會以後手都會這樣抖了,再不能刻出好東西了。”
雖然她是在嘆息,卻沒有驚慌和懼怕。
很顯然,她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只是心裏頭有些不好受而已。
卿則暗暗嘆息着,将她緊緊擁入懷中。
她是因為他而重病。
也正由于是為了他,所以她不後悔。只是惋惜而已。
“你放心。不會就此折了這門手藝。”卿則俯身,在她耳邊落下輕吻,“你現下是九死一生活了過來,身體損傷過重。我讓人給你好好調養,一定能夠恢複如初。”
君蘭已經做好了往後刻不好東西的打算,沒曾想現在還有這樣的轉機和欣喜。
“這敢情好。”君蘭拉着他的衣袖,仰頭看他,“那你可得多給我找些好大夫,多給我好好調養才行。”
她原本就不和他客氣。
如今成了親,更是如此。
卿則忍俊不禁,擡手輕刮了下她的鼻尖,“你放心就是。絕不會讓你身體有損。”
說罷,他傾身到她耳畔,低喃,“往後清王府還準備多添幾個小家夥。不養好了你,怎麽行。”
這話讓君蘭瞬間雙頰皆紅透,擡手輕拍了下他手臂,羞窘地不說話。
卿則在她腰間輕捏了一下,見她臉更紅了,方才低笑着站起身來,踱步到桌案旁。
他捏起篆刻刀具,還有那損了的玉石,凝神細看片刻,說道:“你當初是想自己刻了送太後娘娘做賀禮?”
“是。”君蘭絲毫都不隐瞞自己的意圖,“雖然九叔叔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可這終歸是我的心意。好或不好,我都想完成它。”
豪言壯語說完,她想到了這不可能達成的目的,輕嘆了聲,道:“這次還是罷了。等下一次有機會送太後娘娘的時候,我再準備禮物罷。”
看出她的失落,卿則思量了下,走到榻邊和她商量,說道:“不若這樣。你和我說該怎麽刻,想要刻出什麽樣的花紋來。我幫你拿刀。”
“這怎麽行!”君蘭當即道:“既然是我的心意,那就我來做才行。”
看他果然要朝着那邊去,君蘭拉着他的手不讓他過去,“禮物原本就是你來準備了,現下這個再由你來幫忙,豈不是東西都還是你備下的?”
卿則捏了捏她纖細的指,“這怎麽一樣。原本是你想的好主意,我不過是作為你的夫君幫助你來實現你的願望而已。自然還是你準備的。”
原本君蘭是還想繼續勸他放棄這打算的。
可是那一句“你的夫君”響起,她的腦中轟地下炸開。思維裏全是他說出這“夫君”二字時帶笑的低沉聲音,再想不出其他的來。
這麽一猶豫的功夫,他已經下定決心,把手從她指間抽出來,行至桌案旁,拿起了刻刀。
君蘭還想再勸他。但他此時此刻心意已決,怎麽也不肯改變。
“和我說說這個怎麽弄。”卿則道:“我雖摸過幾次這種東西,偶爾試了下,卻沒有認真練習過。還需你來指點一二。”
他堅持如此,君蘭暗嘆了口氣,輕聲道:“可真是個倔脾氣的。”這才走到了他的身邊,擡手糾正他拿着刻刀的姿勢。
君蘭那一聲嘆氣的低語,被卿則聽了個正着。
趁着她在旁調整刻刀方向的功夫,卿則說道:“我覺得我們夫妻一體,我做的和你做的沒甚區別,所以如此。往後,你也要習慣這般。你既是我,我既是你。不需要分的太仔細。”
這話讓君蘭動容,終是不再堅持,颔首應了下來。
說起來,他真的是很有天賦。
拿着刻刀的手非常穩,而且力道控制得很好。君蘭和他說要雕刻到多淺多深,他都能夠準确做到。
君蘭指點了他一會兒後非常挫敗。自己當年苦苦練習很久的技巧,到了他這人卻是一學就會,極快就能做到很好。
……真是人比人人氣死人。
看着身邊小妻子滿臉的糾結,卿則忍俊不禁,側頭與她笑言:“莫要以為這很容易。我習武多年,所以能夠做得好。再者,我能夠把握住各種字畫的走向,這才輕而易舉。若是旁人來學,斷然不會有我這般輕松。”
君蘭被他這番言語逗笑了,剛才心裏的百般糾結瞬間消失不見,忍不住橫了他一眼。
“原來清冷的清王爺也有這般自我感覺良好的時候。”她輕哼着說道。
卿則淡淡一笑,壓低聲音道:“我還有旁的時候能夠感覺更好。只是得等你身子好了後方才能夠讓你試試看。”
君蘭聽後,這次是徹底羞窘了,臉紅透,連耳朵都帶着熱度和紅色。
她身子恢複得慢。晚上兩人雖然同榻而眠,卻也只能相擁在一起,不能做什麽旁的事情。
卿則為了她的身體着想,也只能苦苦壓抑着。
兩人已經是夫妻。雖然做不得,但他沒忘給她說些這方面的事情。免得她“到時候慌了手腳”。
現下他說的顯然是那般事。
臉上的熱度太甚,君蘭不想理他了,轉身就要出屋去。
卿則叫她。
她扶着門淺笑,“莫要再亂做什麽了。若真有點事兒,難受的還不是你?”
說罷,君蘭輕輕咬着唇,回頭看着他,眼中有促狹,更多的是羞澀。
未經人事的她,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難得。
卿則沒料到自己被小丫頭給“調。戲”了,先是怔了下,繼而搖頭失笑。
君蘭被她笑得更羞了,當即就要奪門而出。卻被卿則出聲喚住。
“回來。”他道:“還是再說說趙三提的那些字罷。”
簡單一句話,就讓君蘭剛才的那些羞澀一下子無影無蹤。
趙寧帆說那些字跡都是他練過的。
那麽說,趙家盯上的人不只是九叔叔一人。
君蘭這次不再猶豫,直接回了屋子裏,到了卿則的身邊,方才問:“想知道什麽?我曉得的可是全都說了。”
“你再和我描述下那些字的樣子。”卿則邊刻着章邊道。
君蘭就邊寫邊描述。
卿則不時地朝她這邊看幾眼。
字跡的絲毫偏差,寫出來後便是不同的樣子。
君蘭到底是沒法把自己記住的東西完全用筆表現出來,許久後嘆息道:“還是有點不太像。”
卿則原本是想着讓她寫出來,他來看看有沒有和記憶中誰的字跡一樣。
聽她這樣說,他倒是改了主意,轉而道:“不若這樣。往後若是可能的話,我帶些人的字跡來給你看。你瞧瞧有沒有和你記憶中差不多的。”
這樣倒是輕松許多。
君蘭應了下來。
提到趙寧帆,她不由得想到了趙寧帆和卿則不對付的事情,試探着說道:“你不喜歡趙寧帆?”
“對。”
“其實,他或許想幫九叔叔也說不定。不然,也不會特意來說這件事了。”
其實趙寧帆那人就是嘴欠而已,在九叔叔的面前死活不肯低頭。
在君蘭看來,趙寧帆和她說那些,怎麽可能是為了她?
朝堂上的變幻莫測,會深陷其中的不過是九叔叔罷了。與她說起那些,也還是為了九叔叔着想。
不過,對此,卿則的看法和她不一樣。
“很顯然,他做事情只為了你。你嫁過來,所以他肯幫我一把。所以,追根究底他還是只為了你而已。”
“不是吧?”君蘭道:“他或許是忽然想通……”
“無需為他辯解。”卿則說道:“他肯幫忙,我自然記得他這番好心,不會太過計較他的緣由所在。”
君蘭十分懷疑,“真的不去計較?”
“是。”
“可我怎麽記得,九叔叔命人在太後娘娘的壽辰那日,攔住趙寧帆,不讓趙寧帆有機會見到我?”
卿則手中一打滑,玉石應聲而斷。
君蘭可惜地捧着玉石,心疼不已,這都刻了好多了,現在倒好,又得重新來過。
卿則在旁暗自嘆息。
小丫頭鬼靈精的,瞬間就能拿捏住他。
昨兒晚上和她依偎在一起的時候,她問他什麽,他就答什麽。一不小心,就把那些話給順口說出來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作者有話要說: 九叔叔不容易~^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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