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23章
與其他人的高中時代比起來,何樂知的高中上得相對松弛,何其對他的期許從始至終都不在成績上,好在何樂知自己心裏有數,成績穩定爬坡,到了高三的第一次模拟考,已經能考進一本線了。
當然這跟韓方馳的積極帶動脫不開關系,到了高三,他倆湊一塊兒的時候總學習,何樂知跑步也不去跑了,晚自習老師如果不在,韓方馳只要給個眼神,何樂知就拿着書和練習冊老老實實坐他身後那張空桌去。
到了放學前的半小時,同學們已經坐不住了,教室裏開始有嗡鳴聲,韓方馳就坐何樂知旁邊來,這是答疑時間。何樂知雖然成績比不過韓方馳,但是物理成績相當可以,偶爾還能反過來跟韓方馳讨論一番。
肖遙每次回頭見他倆交頭接耳都氣哼哼的,韓方馳讓他過來他又不願意去,他的學習時間只在課上,都快放學了誰要聽講題。
“都明白了?”韓方馳問。
“明白了。”何樂知點頭。
韓方馳:“還有問題嗎?”
何樂知打了個哈欠問:“晚上來我家啊?”
韓方馳問他:“有事?”
何樂知:“不說今晚有流星雨嗎?咱倆上樓頂看去?”
新聞都在說本次流星雨百年難遇,何樂知還沒真的看見過流星呢。
韓方馳無語道:“明天不上課了?”
何樂知笑着說:“我媽讓咱們勞逸結合。”
那時何其還沒換房子,他們還住在何樂知以前的家。當晚,兩個高中生一人穿套睡衣,拆了家裏一片長沙發墊搬到樓頂,何樂知還拿了兩聽可樂。
樓頂空空蕩蕩,角落處堆放着幾個破舊的家具,此外什麽也沒有了。他們借着手電的光,把沙發墊鋪在中心位置,四周護欄高高圍起來,夜空繁星滿天,如果把臉高高仰起來,讓視線之內只有星空,就會覺得孤獨。
“好黑,方馳你害不害怕?”何樂知小聲問。
韓方馳誠實地說:“有點兒。”
“我也有點兒。”何樂知也誠實地附和道。
韓方馳說:“咱倆好像有病。”
“沒病,百年難遇呢。”何樂知往這邊靠了靠,跟韓方馳胳膊挨着胳膊,“咱倆挨着就好點兒。”
預報說流星雨會在十二點後出現,十一點四十五分開始,他們就一直盯着星空。這時的星星已經沒有小時候多了,跟童年時的星幕比起來,現在的星星變稀薄了。
兩個人在黑暗中肩抵着肩,等着不知何時會出現的流星。四周寂靜無聲,廣袤的星空帶給人無邊的安靜和絕對的孤獨,宇宙之內,他們如此渺小。
十二點半了,他們一顆流星也沒看見。何樂知輕輕地呼吸着,兩個人的睡衣布料随着他們的呼吸斷斷續續地觸碰在一起。
“方馳。”何樂知輕聲叫他。
韓方馳在黑暗中轉過頭來:“嗯?”
“你有什麽感覺?”何樂知問。
韓方馳轉回去繼續看着夜空,沉默了會兒,說:“感覺快要找不到自己了。”
“我也是。”何樂知抱着膝蓋,歪了歪頭,跟韓方馳碰了下頭說,“好像全世界就剩咱倆了。”
“它還能出現嗎?”韓方馳說,“流星。”
“不知道。”何樂知又打了個哈欠,“要不回家睡覺吧?”
韓方馳“嗯”了聲。
說是這麽說,但兩個人還是誰也沒走,大概又過了五分鐘。
“看。”
在何樂知昏昏欲睡的時候,韓方馳碰了碰他的胳膊,何樂知擡頭看過去,一顆小小的流星拖着長長的尾巴,在夜空中畫出奇妙的一截。
何樂知睜大眼睛,感嘆地“哇”了聲。
“流星就是這樣的?”何樂知驚奇地問。
“我也不知道。”韓方馳低聲說。
那是對他們來說極深刻的一晚,到一點半回家睡覺前,他們一共看到五顆流星。有的畫出一條短直線就消失了,有的會绮麗地穿過整片夜空,直到消失于天盡頭。
而流星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天地之間仿若萬物盡失,宏觀和微觀一齊激蕩着少年正在漸漸成熟的靈魂。在這樣的一晚,仍是星空之下渺小的他們倆,一起度過的。
其實放學前何樂知也約肖遙了,但肖遙出不來,沒能參與進來。肖遙來了或許他們仨都不會有孤獨感了,肖遙能讓任何環境都變得活潑起來。
第二天一早,肖遙趴在桌上問韓方馳:“看到流星了嗎?”
“看到了。”韓方馳說。
“很多?”肖遙問。
韓方馳:“非常多。”
肖遙撇着嘴又去趴何樂知的桌子,問他同樣的問題。
“看到了啊。”何樂知笑笑說,“滿天都是,太好看了。”
肖遙心裏又不是滋味了,耷拉着臉要走。
何樂知于是笑着說:“騙你呢,等半宿就看見五顆,我倆眼睛都要瞪瞎了。”
“啊!”肖遙回頭高興地問,“真的啊?”
“真的。”何樂知說,“沒什麽意思。”
後來何樂知長大之後看過很多次流星,在沙漠裏露營的時候一顆接一顆地從他眼前劃過,但到底也再沒能給他這“沒什麽意思”的五顆帶給他的感覺。
那時候他們都還小呢,未來無限長。他們在高三忙裏偷閑熬了個大夜,一個敢提一個敢跟,在樓頂無聊地看星星。
而這神經兮兮的半宿星星也沒白看,第二天何樂知早上睡了一節課,韓方馳睡了一中午,到了下午,倆人開始雙雙頭痛閉塞。
“咱倆是感冒了嗎?”何樂知問。
韓方馳捏捏眉心說:“應該是吧。”
同時學校裏正在湧起一波新的病毒流感,同學們相繼感冒,他們倆這也不知道是看星星被風吹的還是讓同學傳染了,找不到根源。何樂知後知後覺地說他倆應該多穿點,韓方馳說是流感。
家裏兩個妹妹都還小,韓知遙還沒上幼兒園呢,上一次感冒被媽媽抱着挂了一周的水,這次韓方馳怕傳染她幹脆沒回家。
何其出差不在家,他倆白天上學,晚上回家吃藥睡覺,韓方馳睡何樂知房間,何樂知睡何其房間,就這麽過了好幾天。
有一晚韓方馳燒得實在厲害,何樂知找了退熱貼給他貼腦門兒上,韓方馳皺着眉,臉色蒼白,看起來非常難受。何樂知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擔心地問:“要不咱們去醫院呢?”
韓方馳不能搖頭,只說:“不想動。”
他手心滾燙,攥了攥何樂知手腕,說:“樂知我冷。”
“我知道我知道。”何樂知整個人趴下去,隔着被子橫着趴韓方馳肚子上,臉埋在被子裏,悶聲說,“怎麽辦啊……急死我了。”
那時何樂知心想,幸好他是個獨生子,家裏人又少,不然家裏每個生病了都這麽揪心。
韓方馳無意識地擡手,落下時順着何樂知的後腦勺滑到脖子,滾燙的手心貼着他。
“不用急,沒事兒。”韓方馳說。
何樂知悶在那裏,想着等會兒要是還燒就得去醫院了,可別燒壞了。
韓方馳腦子昏昏沉沉,眼睛也燒得疼,他那時大腦一片空白,除了難受以外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有何樂知。
何樂知時而給他換退熱貼,時而摸摸他手心的溫度,或者摸摸脖子。每當何樂知在他臉旁邊動來動去的時候,韓方馳都能聞到他袖子上淡淡的香味兒。是何其用的洗衣液味道,是一種很溫柔的味道。
何樂知自己也有點發燒,但不像韓方馳燒得重,他轉轉悠悠地照顧了韓方馳半宿,直到後半夜燒退下來。
韓方馳睡睡醒醒,有時何樂知坐在旁邊看着他,有時何樂知用酒精搓他手心,有時何樂知像個軟趴趴的熊,趴在他肚子上。
韓方馳清了清嗓子,叫他:“樂知。”
“在!”何樂知坐直了說。
韓方馳看着他,“你睡覺去。”
“在睡呢。”何樂知又沒骨頭一樣地橫趴下來,肚子隔着被貼着韓方馳肚子。
他哼哼着問:“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韓方馳摸摸他的頭發,說,“謝謝。”
“不客氣。”何樂知趴在那裏彎了彎眼睛,嘟囔着說,“只要你好起來。”
三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在這三年裏,他們無疑是彼此極重要的一環,是麻木的高中生涯裏彼此的陪伴者和保護者,少年純真善良,友情真摯透明。
韓方馳是班長,成績又好,和大家關系都不錯,總是默默地照顧人。表面上他照顧何樂知更多,能夠跟随何樂知極少數的心血來潮,幫他補課,幫他分析成績。而于情感上,是韓方馳對何樂知依賴更多,何樂知身上有着不同于他人的東□□屬于他自己。
類似一種恒溫的包裹感,類似他袖子上緩慢釋出的溫柔香氣。
那時的他總是長久而堅定地站在韓方馳左右,心思敏感而細膩,心懷憐愛地注視着韓方馳。
那時挺拔的少年還沒有長成無堅不摧的大人,內心深處依然有着脆弱和茫然的角落。當韓方馳習慣站在哥哥的角度關照所有人,只有何樂知知道他的那些角落在哪裏。
看流星的那一夜,韓方馳感到自己在漸漸流失,他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他變成了虛空中的一個小小的光點。而何樂知總在他旁邊窸窸窣窣地動,提醒他這兒還有個人呢。當第一顆流星在眼前淺淺畫了條線,随着何樂知那一聲聲驚奇的“哇”,韓方馳又感到自己被重新注滿了。萬千星光流進他的眼睛,那也是此後很多年,韓方馳看到過的最漂亮的星空。
即便彼時少年友情無關情愛,但他們不可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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