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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韓方馳從這時發現自己很喜歡何樂知語調揚起來叫他“方馳”。
他總是這樣的,用一個稱呼開頭,帶着等待回應的尾音。後面無論接什麽都有種互動感,在讨論或商量,哪怕跟個簡單的需求也不像命令。
如果韓方馳晚兩秒應答,他就會下意識看過來,目光裏是一種平和的尋找,直到兩人視線碰上他再說話。
每當這樣的時候,韓方馳就會看着他,到他把話說完。
“方馳?”何樂知擡起頭,看着在泡茶的韓方馳。
韓方馳看向他。
“小羅他們下月10號有一次徒步,”何樂知說了個山名,在一個距他們城市坐高鐵需要三個小時的地方,“他問我來着,我報名了。”
小羅是上次一起徒步的那兩個領隊朋友之一。
“去。小羅挺好的,你們可以一起玩。”韓方馳說。
“你去嗎?”何樂知問他。
韓方馳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歷,又看看自己的排班,說:“我去不了,10號我出診。”
何樂知點點頭,說:“好的。”
韓方馳除了第一次帶何樂知跟他們認識上之後就再沒一起去過了,他時間不自由,周末也不是每周都能休。何樂知單獨跟他們去過一次,當天來回,後來時間沒合上過。
現在天還沒暖下來,山上還有雪,平時下了雪連室外跑步都不能常跑,何樂知有陣子沒痛快地跑過了。
“你注意防滑。”韓方馳知道他有經驗,還是說,“盡量跟他們一起,別跑太快。”
何樂知“嗯嗯”地點頭,“知道了。”
小羅其實已經問過何樂知好幾次了,周圍徒步的多,越野跑的少,包括小羅自己也沒嘗試過跑山,他想讓何樂知帶他跑一次,只是冬天不合适。
他們有個徒步群,群還挺活躍的,何樂知潛水看他們張羅去這兒去那兒的,有點蠢蠢欲動。韓方馳不在群裏,他根本不玩戶外。
這次去徒步的一共就十幾個人,臨時建了個小群,都是朋友關系,食宿和車都是小羅一起幫訂的,之後看花了多少再算錢給他。
訂房之前小羅在群裏搞了個接龍,讓大家報數住單人間還是雙人間,雙人的話要把誰和誰一間也報給他。
何樂知在群裏報了個單人間。
“這你要嗎?”韓方馳手機遞過來讓他看。
何樂知拿過來看,是刷到的一個骨傳導耳機。
“我不怎麽用耳機,我喜歡風從耳邊吹過去的感覺。”何樂知把手機還給他,又笑了兩聲,“不過你要是想給我買的話我也可以收下,我的壞了。”
韓方馳問:“什麽顏色?”
“都行。”何樂知說,“謝謝好朋友。”
“不熟。”韓方馳毫無波瀾地說。
何樂知探身從茶幾上的水果盤裏拿了顆橙子擺韓方馳面前,示意他吃吧。
最近領導出去談個大項目,何樂知手裏有個小活兒,他得在出門前趕出來。他一忙起來又開始加班到很晚回家,晚飯各吃各的,韓方馳買了水果放何樂知冰箱,再把他快遞取了。
快遞站的小哥都記得他了,看見他就直接報了何樂知的尾號,問他:“對吧?”
“對。”韓方馳笑笑,“謝謝。”
何樂知又一次加班到半夜,出來時發現外面下起了雪。
雪下得不小,落在身上能清晰地辨認雪花的形狀。地面上積了薄薄的一小層,還沒有把路面完全遮住,被風一吹就像被子掀開的一角,一點點擴大範圍卷到另一邊。
何樂知把拉鏈拉到頂,手揣兜迅速跑着上了車。
街面上安靜得只有風和雪,唯餘何樂知一輛車在黑夜裏吃力地穿行,雪粒把車燈打得斑駁,冬天的确很冷。
凍了一天的車,即便已經開到家了也暖不起來。
在這樣瑟縮的冬夜裏,當何樂知一打開門,迎面的不是本該有的滿室黑暗,而是玄關一盞夜燈散着暖色的柔光,擁着地暖的溫度包裹上來。這一刻何樂知直觀地感覺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歸家感。
韓方馳走之前留了燈,還在玄關櫃上貼了張便簽,何樂知換完鞋拿起來看,上面是他從高中起就極熟悉的字體,和本人一樣的板正英俊。
——水果裝好了,冰箱裏。明天我早走,不用早餐。買了面包,冰箱裏,明早複烤三分鐘,可以晚起。
短短三行字,何樂知看了好半天。看完又把便簽紙貼了回去,就着門口的小燈,拿出手機,對着它拍了張照片。
眼前的畫面定格在屏幕裏,如果要給這張照片命名,何樂知或許會叫它“幸運”。
冰箱裏放着韓方馳洗好的葡萄和草莓,像何樂知平時那樣裝在保鮮盒裏。
旁邊放着何樂知非常喜歡吃的一家面包店的全麥奶酪牛角,何樂知偶爾前一天去買了就會拿它當早餐,但是不經常去。
韓方馳還在這家面包店裏買了兩瓶自制酸奶,也放在旁邊。
何樂知洗了個熱水澡,穿着睡衣把臉埋在被子裏,幹了一天活兒腦子早就昏昏沉沉,可躺在床上卻半天都沒能睡着。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了他和韓方馳都各自談了戀愛的那年。
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何樂知甚至記不清韓方馳當時女朋友的長相了,只記得是個可愛的、很敢說話的女孩兒。
睡前腦子裏淩亂閃過的這些,讓何樂知當晚做了一些關于那時的夢。
夢裏有方馳,有周沐堯,還有那個女孩兒。那時他們都還非常年輕,夢裏他和方馳仍是最好的朋友。
外面的雪下了整夜,連綿地鋪滿世界,使淩厲的邊沿都變得柔和,像是包了層防撞海綿。
何樂知沉沉地睡了一夜,再睜眼時已天光大亮,早過了平時的起床時間,但并不急着起。他陷在床裏,周身都是自己的體溫,實在非常舒服。
面包複烤過後,表皮變得更焦脆,何樂知坐在餐桌邊,慢悠悠地吃完了他的早餐。
一只手舉着面包,另外一只手拿着手機,把昨晚那張照片發給了何其。
何其:方馳?
何樂知:[愉快/]
何樂知沒有地下車位,車要停在小區外面,車位倒是好找,就是遇到這種天氣時麻煩一些,得先把車上的雪清掉。
吃過早餐何樂知拿着除雪鏟出了門,然而到了車邊,發現他的車已經被清過了,每一片玻璃上都幹幹淨淨。
何樂知坐進車裏,想起上學時經常他跑步回來,書桌上、桌鬥裏的書和發下來的卷子都已被整齊地各自歸類,偶爾上面還附帶已經被做好的筆記。
這次何樂知倒不跟韓方馳說謝謝了,點火啓動了車。只是幾天不見,有點想念他的朋友。
工作雖然趕完了,但因為好幾個人有事,原定9、10號兩天的行程有變動,要推遲三天。
何樂知發消息問:方馳,12、13號你有空嗎?
韓方馳:沒有門診,可以安排,怎麽了?
何樂知:小羅他們後延了幾天,你想去嗎?
韓方馳:你想讓我去?
何樂知肯定地回答: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群消息。
何樂知:@luo 我更正一下房間,樂知1,方馳1,謝謝小羅。
小羅:方馳也去啊?
何樂知:是的,哈哈。
小羅:okk。
因為韓方馳的加入,讓何樂知莫名地對這次徒步增加了一點點除了他喜歡的運動之外的期待值。
韓方馳沒有越野裝備,何樂知之前給他買過,但是沒有冬天的衣服。沖鋒衣何樂知有好幾件,裏面的速幹層和保暖層趕緊給他買了套。
“太麻煩了,找套運動服穿可以了,我又不跑。”韓方馳說。
“不太行,出了汗很難受,尤其冬天。”何樂知說,“沒讓你自己挑,別嫌麻煩。”
“那你拿我手機買。”韓方馳把自己手機扔過來。
何樂知瞥了眼他手機,剛開始沒管,過會兒沉默地把自己手機放一邊,拿起韓方馳手機,沒有密碼不用解鎖,打開購物軟件。
“好的啊。”何樂知說。
韓方馳在一邊坐着看書,聽見何樂知又平靜地開口:“房租你和你同事怎麽算的,我轉給你吧。”
韓方馳看向他,何樂知一臉正常地買着東西,看起來毫無異常。韓方馳探身過去把手機從他手裏一抽,鎖了屏揣起來說:“沒電了,拿你的買吧。”
何樂知就又換成自己的手機,“好的。”
韓方馳時間緊,別人是11號去,13號回,韓方馳11號走不了,他倆得12號起早走,目的地是一個縣城,到了直接跟其他人會合就得上山了。
韓方馳身上就背了個包,放了水袋,其他東西何樂知什麽都不讓他背,把他從頭到腳罩得嚴嚴實實,帽子手套也戴好了,還戴了護目鏡。一套藍黑色的裝備下來,把韓方馳平時的嚴肅大夫氣質全改了,變成了一個運動系長腿帥哥。
“好帥。”何樂知笑着說。
韓方馳看着何樂知,也這麽覺得。
何樂知這次沒怎麽跑,冬天跟夏天不一樣,他沒讓韓方馳跟着他跑長段,只一起低速跑了幾段,多數還是快走下來的。
只是這樣也覺得挺痛快的,冬天有獨屬于冬天的凜冽幹冷,冰涼的空氣不等吸進肺裏就被周身的熱度烘暖了,在蕭瑟之中反而讓人感到一種寒冬将盡的希望。
“要歇會兒嗎?”何樂知問。
他雖然有點喘,卻有一種顯而易見的雀躍。
韓方馳說:“不用。”
“冷嗎?”何樂知又問。
“熱。”韓方馳說,“我想把外面這層脫了。”
何樂知擺手不讓他脫,“別,防風的不能脫,裏面那個薄羽絨一吹就透了。”
如果不是何樂知,韓方馳絕不可能在冬季參與任何戶外運動。對一個喜歡在恒溫條件下運動的人來說,這種時冷時熱的戶外環境實在麻煩。
可當何樂知語氣輕快地問:“方馳,你有沒有一種……像是被幹淨的冷空氣洗了一遍的感覺?變得很輕松。”
韓方馳按照他說的仔細感受了片刻,還真的這樣覺得。
“有。”韓方馳說。
何樂知笑起來,“我好喜歡這樣。”
在持續不間斷的運動中,時間的流逝先是會變得很快,再漸漸放緩。到達最高點之前的一段路很陡,何樂知沒給他倆帶登山杖,像這樣不太好走的地方他就會先上去,再回頭朝韓方馳伸手。當兩人的手隔着手套碰到一起,何樂知會攥緊他,把他拉上來。
“你冬天經常出來跑?”韓方馳問他。
“偶爾,不經常。我哪有那麽多時間啊。”何樂知失笑,“冬天咱們那兒封山了,去外地至少得三四天,我在上一個單位不能随便請假。”
何樂知說到這兒的時候停頓了下,接着又說:“小黑回來的話我也出不來,或者去見他。”
現在何樂知已經能很平常地說起周沐堯,提起以前的事也沒什麽。
韓方馳“嗯”了聲。
這些話他們本不該像現在這樣問答,按照他們的親近程度,何樂知冬天出不出來越野、都幹什麽了,韓方馳不應該不知道,他不該需要問。
可偏偏就是存在這麽一段長長的空白期。說不熟也熟;說不是朋友,仍是很好的朋友。但對彼此的日常一無所知,除了在人群中以外不會單獨見面。
到了最高點,倆人找了片空地歇了會兒,吃了點東西補充體能,其他人在他們後面隔着一小段距離。
接下來都是下山,歇過之後何樂知從包裏拿出個東西來,說:“你把這個戴上。”
“什麽?”韓方馳看了一眼。
“髌骨帶。”何樂知說,“正常你用不上,臀腿肌肉肯定夠的,但是冬天下山還是戴上,穩妥一點。”
韓方馳伸手要接,何樂知已經蹲了下去,說:“我來。”
他動作自然地蹲在韓方馳側旁,把髌骨帶綁在韓方馳膝蓋周圍,不斷調整位置。
韓方馳低着頭,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帽子和一截下颌線,呼出的白氣散在周圍,畫面裏有一種又冷又暖的質感。
一側戴完,何樂知挪了點位置,去給他綁另一側。
韓方馳沉默地看着他。
“何樂知。”
聽到他連名帶姓地叫自己名字,何樂知手上動作沒停,回應道:“嗯?”
韓方馳問:“你還談戀愛嗎?”
“啊?”何樂知擡起頭看他,哭笑不得道,“這是什麽問題?”
韓方馳不說話。
“目前沒有想法,以後我不确定。”何樂知仍是認真地回答了。
“還像上次那樣嗎?”韓方馳問。
何樂知頓了下,問:“什麽樣?”
兩個人隔着眼鏡靜靜地對視半晌,韓方馳開了口,淡淡地說:“談了戀愛就不跟別人好了。”
何樂知輕聲問:“誰是別人?”
韓方馳直接說:“我。”
何樂知沒有回答,他錯開眼,不再仰着頭,只繼續把手上動作做完,仔細地調整了半天,确認兩側都綁好了才站了起來。
“你不是別人。”他轉身之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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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