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45章

韓方馳到家,一開門被家裏的低氣壓撲了一臉。

老韓朝他使眼色,示意他悄悄的。韓方馳點點頭,換鞋進來,龐女士從沙發上站起來回房間,邊走邊說:“回來了?”

韓方馳答應了聲,聽出她聲音不對勁,小心地打量她臉色。

龐女士把頭低着,不讓他看,進了房間。

韓方馳小聲問老韓:“吵這麽嚴重?氣哭了?”

“別提了。”老韓小聲嘆氣道。

“怎麽了?”韓方馳問,“考試沒考好?”

“知遙逃課跟男孩子出去玩兒,讓你媽看見了。”老韓把聲音壓得低低的,“你媽把知遙打了。”

韓方馳驚得眨了眨眼,“動手了?”

老韓說:“我攔着了,就打了兩下胳膊。”

龐女士是知識分子,在文化單位工作,有點文化人的清高,這輩子沒跟人動過手,更沒打過孩子,覺得那樣野蠻。這次估計真氣急了。

韓方馳推開韓知遙房間的門,韓知遙正抱着膝蓋坐在床上,頭埋進胳膊裏。她本來今天學校有課,被龐女士從外面直接拎回了家。

“哭了?”韓方馳坐在椅子上,輕聲問。

韓知遙悶頭說:“滾出去!”

“跟誰說話呢?”韓方馳拿起桌上一根按動筆,筆帽在她胳膊上戳了兩下,咔嗒咔嗒兩聲。

“滾出去!都滾!”韓知遙哭着喊。

“這麽說話不覺得難聽嗎?”韓方馳沉着聲音說。

“就你好聽!全家就你最有教養!”韓知遙擡起頭,滿臉都是眼淚,眼睛腫得通紅,“都生出那麽優秀的你了還生我幹嗎呢?”

韓方馳皺着眉,韓知遙又說:“你少瞪我!”

韓方馳用筆咔嗒咔嗒地戳她胳膊,說:“給我道歉。”

“就不道就不道就不道!”韓知遙把筆搶過來摔在地上。

韓方馳抱着胳膊靠在椅子上,問:“韓知遙你失戀了?”

“你才失戀了!”韓知遙尖叫着,“你才失戀你才失戀!”

“不失戀你跟個火藥桶似的幹什麽。”韓方馳說。

韓知遙眼淚又流下來,把臉埋回胳膊,只剩抽抽搭搭地哭。

韓方馳跟韓知墨平時不在家,家裏只有父母和韓知遙三個人,一吵架老韓就想找人回來幫幫他。但其實找回來了也沒大用,韓方馳和韓知墨兩邊誰也勸不動,起不到實際作用。

龐女士不提了,韓知遙更是軟不吃硬不吃,講道理不聽,說教更反感。

韓方馳坐她房間問了半天,什麽也沒問出來,根本拒絕溝通。

“你冷靜下來咱倆聊聊?”韓方馳問。

韓知遙:“不願意。”

“有什麽是我能幫你的嗎?”韓方馳又問。

“出去幫我把門帶上。”韓知遙悶着頭說。

韓方馳從她房間出來,不等去龐女士房間,她已經出來了。臉已經擦幹淨,除了鼻子還有點紅以外看不出異狀。

韓方馳說:“消消氣,叛逆期。”

龐女士“嗯”了聲,問他:“晚上想吃什麽?給你做。”

“你想吃什麽?我做。”韓方馳說。

“給我做個苦瓜湯,我敗敗火。”龐女士抽了張紙,擤了擤鼻子,“我怕我一口氣喘不過來氣死了。”

“別,”韓方馳給她順順背,“龐姐消消氣。”

韓方馳這幾年也不像小時候那麽規矩了,工作以後時不時跟她開個玩笑,偶爾叫聲“龐姐”。龐女士剛開始讓他別沒大沒小,後來不說了。

晚飯是韓方馳做的,做到一半韓知墨也回來了,兄妹倆在廚房翻翻撿撿,看見什麽食材做什麽,韓知墨打下手。

韓知墨小聲問:“現在什麽階段了,哥?”

“不好說。”韓方馳想了想,“有可能到冷戰階段了,也可能再爆發一次。”

“這次因為什麽?”韓知墨問。

“媽撞上知遙逃課跟男生出去。”韓方馳蹲垃圾桶邊削着土豆皮,低聲說。

韓知墨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上了,半天吐出口氣,問:“那怎麽辦啊……”

“晚上你在家住嗎?跟她聊聊,看着媽別再打她。”韓方馳說。

韓知遙早戀的事家裏雖然知道,也因此鬧過很大矛盾,但在學校談個戀愛也算不上個天大的事,而且韓知遙學習成績一直不錯。但是逃課出了校外就不一樣了,性質要惡劣很多。

晚飯韓知遙沒來吃,給她送房間去也沒動過。

龐女士說那個男生一看也不是什麽好孩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經常打架能是什麽好學生。

韓方馳說:“不一定。我上學時候不也打過架?”

“你能看上她?”龐女士反問,“天天沒個女孩兒樣,什麽好男生能喜歡。”

韓方馳皺了下眉,韓知墨也說:“不能這麽說,媽。”

“只有她想怎麽說怎麽說,傷害誰都無所謂,口無遮攔,自己痛快了就行。”龐女士語氣還平靜,只是眼淚突然落了下來,“我說一句就‘不能這麽說’,打不得罵不得,這媽我得怎麽當?”

老韓抽了張紙遞過來,勸道:“我就說以後我管她,你別操心了。”

“她聽你半句嗎?”龐女士反問。

韓知墨也過來拍拍她的背,說:“她從小說話就沖,別往心裏去,長大了就好了。”

“什麽時候能長大?”龐女士把眼淚擦掉,“我根本看不見希望。”

吵架的時候話頂着話,一句不一句說得沖,彼此都傷害挺深。

韓知墨學校離得遠,回趟家得一個多小時,不能常回來,韓方馳經常回來也不現實,家裏三個人各有各的無助,可能這也是一部分家裏有青春期學生的家庭現狀。

韓方馳走之前又去韓知遙房間坐了會兒,韓知遙飯也不吃,水也不喝,說話也不理,仍保持原狀坐在床上。

“你有任何不想跟爸媽聊的話,都可以跟我說,知墨也可以。”韓方馳和她說。

韓知遙不理人,頭也不擡。

“擡頭我看看。”韓方馳說。

韓知遙把頭擡起來,臉上沒有眼淚了,只是眼睛仍腫得很高。韓方馳摸摸她額頭,沒發燒。

“我相信你知道什麽事能做,什麽事不能做,”韓方馳盯着她,沉聲問,“你心裏有數,是吧?”

韓知遙繃着下巴,一聲不吭。

韓方馳摸摸她的頭發,說:“晚上跟知墨一起睡,和她聊聊。”

韓方馳從家出來的時候天都黑了,想想今天龐女士的眼淚心裏還是有點堵,韓知遙那張哭得亂七八糟的臉也挺讓人心疼。

在他的家庭裏,跟他身上背着的這個雷比起來,或許韓知遙早戀的事都算不了什麽了。

韓方馳到家的時候八點多,洗澡換了身衣服,給韓知遙發消息,讓她吃點東西。

今天自從把何樂知送回去後到現在一直沒聯系他,手機靜悄悄的,何樂知也沒發消息來。

韓方馳讓他今天放開了想,但這會兒又怕他跟韓知遙似的不吃不喝,正猶豫着要不要過去看一眼,門鎖響了。

何樂知穿着寬松的T恤短褲和人字拖,戴着眼鏡,看着像剛洗完澡,清清爽爽地一腳邁了進來。

韓方馳坐在沙發上,有些驚訝地看着他。

何樂知換上拖鞋進來,一手拿着手機,帶點笑地走過來坐在沙發上。

“怎麽過來了?”韓方馳問。

何樂知說:“我晚上一直在樓下跑圈兒來着,看你燈亮了回家洗個澡就來了。”

沙發那麽大,何樂知卻一下子坐韓方馳旁邊了,倆人腿也就隔着十厘米,胳膊動作大點能蹭上對方。

韓方馳:“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我自己在家吃的。”何樂知答。

韓方馳側過頭打量他,似乎在判斷他表情裏有沒有帶着牽強。何樂知沒轉過來,垂眼坐着,鏡片下面睫毛半遮半掩,嘴角有着平和的弧度。

韓方馳開口說:“我以為今天你會想要自己待着。”

“是的。”何樂知笑了笑,看過來說,“但我不需要這麽長時間。”

他放松地坐在沙發裏,倚着沙發背,眼睛裏沒有任何勉強地說:“我只是需要緩一會兒。”

他看着韓方馳,坦誠地說:“今天看見小黑,要比我以為的心理波動大一些,我一看見他想起好多東西,想起他二十歲的眼睛……我确實需要一點時間整理一下。”

韓方馳安靜地等着他說。

何樂知又笑了下,“那我也用不着想一天一宿啊,你一下子給我支明早去了。”

韓方馳沉默了會兒,問他:“我時間留多了?”

“多。”何樂知站起來,低頭和他說,“我怕明早再過來你真以為我想了一宿。”

“所以?”

“所以我來就是想告訴你,我四點半左右開始睡了一小時,起來吃了個飯,之後就一直在你樓下跑圈等你開燈。”

何樂知沒躲韓方馳的視線,說:“話帶到了,我回家了。”

韓方馳這麽半天都沒怎麽說話,沉默地聽了半天,何樂知留了幾句就要走,那不可能。

韓方馳攥着他手腕往後一拉,何樂知沒防備,又坐回沙發。

“說明白點兒,”韓方馳平靜道,“聽不懂。”

“怎麽算說明白啊?”何樂知聲音裏帶着一點笑意。

慌忙中坐得不太規整,他手拄着沙發,臉朝着韓方馳,問他:“四點半之前想從前,四點半之後想以後。這麽說行嗎?”

看起來不太行。

韓方馳緊接着問:“誰是以後?”

何樂知笑了,視線垂下去,半天沒出聲。

“都想什麽了。”韓方馳又說。

兩人現在距離很近,何樂知側坐着,能直觀地描摹出韓方馳呼吸的形狀。韓方馳并沒看他,在這樣的距離下對視或許壓迫感就會有點強。只有何樂知無所顧忌地看過去。

“想從前我哪裏做得不夠,以後我怎麽能做得更好。”他的眼睛裏裝着他明明白白的心。

“想明白了嗎?”韓方馳問。

“暫時還沒。”何樂知說。

韓方馳說:“以後我跟你一起想。”

何樂知短促地“嗯”了聲,說:“好的。”

何樂知自己不知輕重地說了幾句話,導致半天沒能回家。

“你從中午想到四點半,算你四個小時。”韓方馳看了眼手機時間,說,“五點半醒了開始想以後,吃飯那些不給你扣,你也得在這兒待到九點半。”

何樂知哭笑不得,“還能這麽算啊?”

“我就這麽算。”韓方馳說。

何樂知向來提不出什麽反對意見,于是老老實實地點頭,“行,可以,好的。”

何樂知過會兒問:“家裏怎麽樣了?”

韓方馳說:“亂成一團。”

說起這個韓方馳拿起手機,看韓知遙回他沒有。

韓知遙沒回他,韓方馳确實有點擔心,打算明天再回去看看。不管是更年期還是青春期,心理狀态都不穩定。

沒想到第二天不等他去,韓知遙一大早咣咣錘門,自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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