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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李寒峤感覺自己掙紮在一片灰霧中，什麽都看不見，只有耳邊能朦胧聽見別人說話的聲音，像隔了一個世界一樣模糊遙遠。

“……拔管吧……”

“家屬，簽字……捐獻……”

“我喜歡你……”

“……嫂子你……真好看。”

斷斷續續的聲音越來越大逆不道，像一道道閃電毫不留情地劈下，正正劈上他的天靈蓋。劇痛之下，李寒峤的思緒驟然清晰，腦海裏不再混沌，一幕幕畫面走馬燈似的在眼前播放。

想起來了……他全都想起來了！

這是一本名叫《億萬嬌妻逃愛修羅場》的小說，他李寒峤，是小說裏被罵得最狠的陰鸷反派。

陽光開朗的主角像一束光，照亮了陰鸷反派李寒峤瘡痍的世界，然而李寒峤恩将仇報，用陰毒的手段逼迫主角嫁給自己，名為協議結婚，實為囚禁pua，陰暗地想折斷主角的天使羽翼，這樣自己就能永遠和愛人在一起了。

然而反派終歸是反派，陽光開朗的主角十分堅韌，笑對人生，吸引了一堆優質好男人的追随，最後在一衆男配的幫助下，成功跨過了“李寒峤”這個生命裏最大的坎。

小說的結局是開放式，主角被五個男配同時告白——在反派李寒峤的墳頭。

而這位堅韌不拔、陽光開朗、世間美好齊聚一身的主角，名叫葉暇。

——是他真真正正的童年白月光，是他用了點協議結婚的小手段、領了結婚證的法定配偶，是耀眼得讓他不敢亵渎的名義愛人……葉暇。

在小說裏，反派李寒峤到最後都沒能真正親到葉暇一下，就因為！該死的！讀者只愛看雙潔！[注1]

有沒有人想過純愛戰士反派的感受啊！

李寒峤覺得自己要瘋了。他心心念念大半輩子的愛人，沒有愛上他這種醜小鴨毛小子，可以，他完全接受，畢竟他冷漠兇惡，他薄情寡義，他格格不入到哪怕功成名就都沒有知心朋友……

但他不及格，剩下那些男配就好到哪裏去了嗎？！

姓陸的死裝，姓傅的幼稚，姓嚴的嘴毒，姓季的柔弱，姓顧的搞骨科……哪個是好東西？就因為他們起了個耽美大姓？

李寒峤如墜冰窟。

如果沒有這些男配，他本可以接受葉暇不愛自己的事實，葉暇當然要配這世間最好的人，但憑什麽是陸傅嚴季顧這些垃圾！

弟弟可以哥哥也可以……沒品的作者。主角和反派才是天生一對！

耳邊忽近忽遠的聲音又響起，這次李寒峤更清楚地辨認出了聲音的主人。

嚴亦：“……外套脫掉。”

傅蹤：“嫂子……睡會兒吧。”

“你放心去吧，我會替你照顧好……”

他猛地掙紮起來。

在幹什麽！你們這些惡心的、卑劣的、下流的男配！

醒過來，李寒峤，快醒過來啊！

-

窗明幾淨的私人醫院病房裏，葉暇坐在病床邊，打了個哈欠，對面前的兩人露出抱歉的笑容。

昨晚他被緊急call到醫院，CT顯示李寒峤撞的沒那麽嚴重，不需要開刀。于是在秘書的建議下簽了轉院手續，來到這座據說李寒峤有投資的私人醫院。

病房豪華得像酒店套房，葉暇想着反正要陪夜，直接掏出平板，一晚上爆肝兩張商稿草稿。

結果就是，病人倒是快活了，陪床家屬卻快過去了。

“醫生，他情況怎麽樣了？”通宵後的葉暇強打精神，十分有職業精神地扮演“病重總裁的不離不棄愛人”。

“您叫我嚴亦就行，我是李總的專屬私人醫生。”嚴亦笑容溫和，“李總身體強健，扛得住這點小風小浪，今天之內就能醒來，可以撤呼吸機了。”

“那就好。”葉暇松了口氣。

緊繃的神經放松之後，他終于有興致開玩笑，手一揮道，“拔管吧。”

嚴亦拿過一張告知單：“葉先生，您在這個上面簽字就行。”

雖然家屬跟病人私底下不太熟，但總裁的命也是命，葉暇追問。

“那他磕到頭，會有什麽後遺症嗎？”

比如影視作品裏霸總必備的失憶，性情大變，認知偏差……

“有概率出現。”嚴亦十分嚴謹，思索兩秒後補充，“這個概率，應該跟李總突然給我們撤資差不多。”

說完，他面帶微笑：“當然，李總的信譽我們都認可，已經是我院的深度合作夥伴了。”

葉暇徹底放了心，低頭簽字，差點習慣性跟畫冊TO簽一樣，在旁邊畫個葉子。

“你們真的好負責。”他感慨。

昨天一晚上，醫生護士輪着查了十幾次房，怕吵醒葉暇這個陪床家屬，每次都蹑手蹑腳，偷感很重，結果每次推門都跟葉貓子撞個大眼瞪小眼。

嚴亦笑笑：“畢竟李總給我們捐過不少昂貴器械，犬子的生命全靠李總的捐助續着。”

葉暇向來被說心軟，此刻一聽，立刻蹙眉共情：“辛苦了嚴醫生，可憐天下父母心……”

嚴亦彎着眼睛：“犬子是我的博士論文。”

葉暇：……

他早該在這個充滿欺騙的世界裏變成冷心冷情的怪物！

雖然這麽想着，他還是對嚴亦比了個善良的大拇指。

“祝你們父慈子孝。”

“謝謝，也住您和李總早生貴子。”單親父親嚴亦說出了他心裏最好的吉祥話。

嚴亦走到一邊去監督護士處理器械，葉暇剛閑些，邊上躲在角落的一個西裝青年就湊過來，仍顯青澀的臉上，心虛和興奮共存。

葉暇看向他，臉上的笑容淡了一點：“小傅總。”

眼前這個冒失的西裝小孩姓傅，叫傅蹤，人稱小傅總，滬市有名的二代。昨晚跟李寒峤一道從金鴿子頒獎典禮回來，格外熱情，非要親自開車送李寒峤回公司。

熱情的小傅總親自開車，熱情過了火，一腳油門從機場地庫竄到地面對向車道，被來車撞了側翼，幸好對方車速不快，兩輛車加起來，只有李寒峤一個倒黴蛋。

出事之後，小傅總比他這個正牌（但假）配偶還緊張，初出茅廬的十八歲男大急哭了，差點指着醫生鼻子說“治不好他我要你們陪葬”。

年輕人還是身體好，精力旺盛，這不，一大早又來了。

葉暇有些無奈。他只是一個協議結婚的挂名配偶，連李總手都沒扯過的純路人，這孩子跟他求情有什麽用呢？

按李寒峤的性格，想必會……好吧，他也猜不到，畢竟他跟李寒峤，只是隔着網線都要去頭食用的關系。

“……下次坐後排也記得系安全帶。”他淡聲叮囑，“不用跟我求情，一切等他醒來說了算。”

哪知小傅總連連搖頭，指了指葉暇放在茶幾上沒鎖屏的平板，目光晶亮。

“葉老師，是葉老師嗎……我是您的粉絲！我超級喜歡您的畫啊啊啊！”

對方壓抑的尖叫太熟悉，葉暇恍惚覺得這裏不是病房，而是漫展簽售現場。

除了有點不管病床上那位的死活以外……沒什麽問題。

小傅總顯然興奮過度了，氣都不帶喘地持續輸出，葉暇看了兩眼李寒峤剛撤下來的呼吸機，很想反手給小傅總戴上。

“能叫您嫂子嗎？這樣親近點，我真的好高興啊嫂子老師！！您的畫太好看了，神仙構圖神仙色彩！我最近在籌備動畫公司，到時候如果能有幸跟您合作就好啦！”

葉暇：“謝謝，但你能不能換個稱……”

“沒想到李總哥的愛人是您啊啊啊嫂子老師……早知如此我必定誓死保護李總哥的手！”

……彳亍。

李總哥，嫂子老師，大哥不笑二哥，你們男大學生花樣真多啊。

葉暇覺得有被冷到，讪笑兩聲，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套。

“誰開的窗戶？”另一邊，嚴亦擰眉質問護士，“房間有新風系統，大冬天的這麽開窗，病人還沒事兒就先給你們吹涼了！”

好毒一張嘴。葉暇想。但也側面證明了嚴亦的醫術高超。

畢竟如果沒有過硬實力，嚴亦應該能單憑一張嘴實現階級跨越——直接被各路霸總卷鋪蓋丢到天橋橋洞的那種。

嘩啦一聲，窗戶被關上，凜冽的風沒了，葉暇再披着外套就覺得有點熱。

“外套最好過一會兒脫掉。”嚴亦說，“忽冷忽熱最容易感冒，尤其是葉先生您看起來就缺乏鍛煉……抱歉，職業病了。”

葉暇笑了聲，無所謂地擺手：“我知道游泳健身延年益壽，但沒關系，畫澀……畫稿積累賽博功德，能活的。”

現充嚴亦似乎沒聽懂他在說什麽，表情有些困惑。另一邊的傅蹤深以為然，把頭點出殘影。

“您是，畫畫的神！”

葉暇趕忙擺手。

好尬，有種次元壁破了的慌張。

傅蹤關心道：“嫂子老師，我早上來的時候看您微博了，您昨晚陪夜還在通宵趕稿嗎？辛苦了嫂子老師！您現在去睡會兒吧？”

坐在床邊的葉暇遲疑，忽然覺得身後的人動了動，可側身看過去的時候，又什麽都沒有發生。

面前，傅蹤自告奮勇，把胸膛拍得啪啪響。

“您放心去吧！我絕對幫您好好照顧李總哥……”

滴——！

還沒拆完的儀器發出尖銳爆鳴，打斷了葉暇的猶豫，緊随而來的，是一陣兵荒馬亂的叮咣噪音。

病床上，李寒峤驟然掙紮起來，身上的監護儀掉了滿地，在病房各司其職的護士嘩啦啦站起來一片，匆忙喊着“醒了醒了、按住按住”，就湧過來。

葉暇趕忙起身讓位。

——啪。

手腕驟然被鐵鉗般攥住，有人沙啞開口，聲音仿佛硝石狠狠擦過，陰狠、危險，語氣是帶着濃重火藥味的警告，仿佛已經準備好覆滅整個世界。

“傅蹤，離他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