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南方的沿海城市，即使是隆冬臘月也溫暖如春，國內影視三大獎項之一——“金鴿子獎”的頒獎典禮就在此舉行。

後現代風格的建築前，媒體長槍短炮架起，噼裏啪啦，閃光燈連綿不斷，正如紅毯上的群星閃耀時。

一輛啞光黑色賓利駛入，複古的車體低調雅致，在這片花團錦簇中顯出一種遺世獨立的排斥感。

“接下來有請我們《回光》的出品人，閣樓傳媒創始人、執行總裁，李寒峤先生！”

白手套侍者上前拉開車門，男人下車站定，擡手拒絕了侍者殷勤的靠近，反手關上車門。鉛灰色戗駁領西裝冷硬，被鏡頭捕捉到的側臉線條在靠臉吃飯的一衆演員裏毫不遜色，甚至更加吸睛。

很少有男人能真正駕馭背頭，李寒峤除外。

黑發整齊後梳，露出極冷冽的眉壓眼，那雙眼睛仿佛天生就不該有額發阻隔，目光宛如無鞘之劍，簡直把生人勿近和不近人情寫在臉上。

走在前面的劇組衆人忍不住回頭，有人故意放慢了腳步，想博一個和對方的同框，卻也只能在保安的催促下放棄這點小心思。

“李總請留步。”女主持笑靥如花，引李寒峤在身邊站定，一直營銷總裁氣質的鮮肉男主持陡然矮了半頭，人也顯得像營養不良的紙片一樣，小鮮肉臉色上笑容有一瞬的尬住，連手卡上的問題都忘念了。

對比之慘烈，讓彈幕飄過一串串【哈哈哈】，蓋住了先前鋪天蓋地的【老公】。

搭檔突然掉鏈子，女主持心裏暗罵了句“男人自尊心脆弱得莫名其妙”，面上十分順暢地說了男主持的詞救場。

“剛剛《回光》的制片人說，沒有您，就沒有今天被提名的《回光》。伯樂還需千裏馬，恭喜《回光》制作團隊，更要恭喜李總和閣樓傳媒，進軍電影行業首戰告捷。”

李寒峤颔首，麥克靠到嘴邊才淡淡開口，聲音是獨屬于成熟男人的低醇。

“謝謝。”

“還有一個小問題——”此時，反應過來的小鮮肉男主持趕忙調整笑容，力求不卑不亢地提問，卻急得開口就破了音，二胡一樣，“er~”地一聲喊了出來。

【哈哈哈，以前怎麽沒發現小鮮肉還有搞笑男天分】

【鮮肉哥：看見閣樓老總就忍不住發出雞叫】

【我老公太帥了，也是人之常情】

鮮肉男主持恨不得一輩子就這麽結束，女主持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繃不住，就連剛上紅毯的優雅女明星都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管理，只有李寒峤——依舊神情冷淡，和大家格格不入。

當然，“格格不入”在李總這樣人身上，那就是一種獨特的氣場，某些文學作品裏一般稱之為“孤高冷傲的帝王之氣”。

總之不會有人覺得李寒峤板着臉有什麽不對，閣樓傳媒的李總向來如此，而越是如此，就越是讓人趨之若鹜。

男人和男人之間果然有着巨大無法跨越的鴻溝，女主持心想。噙着明顯更深的笑容，她默默深吸一口氣，再次接過雞叫搭檔的工作。

“還有一個小問題，來自閣樓傳媒……李總，準備好面對自家記者的疾風了嗎？”

李寒峤：“請。”

“想替廣大閣樓粉絲問一下李總，您的擇偶标準是？”

問完後，女主持看向李寒峤的目光裏也帶上真情實感的好奇。

李寒峤頂尖大學畢業，白手起家，大學就創立閣樓傳媒，短短八年時間，從起初的大學生艱難創業，到之後飛速發展、平臺創新、行業領跑……兩個月前，閣樓傳媒更是憑借小成本爆了票房的電影《回光》，登陸港交所成功上市。

28歲，市值過十億公司創始人兼CEO，再加上這張斬殺娛樂圈絕大部分年輕男演員的臉。毫無疑問，“閣樓傳媒老板娘”的位置，娛樂圈衆人虎視眈眈，就連不少滬圈老牌豪門，都熱切地向他抛出了聯姻橄榄枝。

無數關注的目光投來，李寒峤波瀾不驚的臉上終于微挑了一下眉毛。

“不好意思。”他單手扶了一下領帶，“我已婚。”

女主持目光落在李寒峤空蕩蕩的無名指上，愣了一下才莞爾笑道：“恭喜李總新婚，今天到場的品牌方們看過來咯，李總這裏還有一個大單子呢。”

跟着話題，近景鏡頭下移，一個特寫給到李寒峤正領帶的手。

——“啪。”

畫面和聲音陡地暫停，金鴿子獎頒獎典禮錄播被取消全屏，網頁縮小後，露出屏幕右下角的直播攝像頭畫面。

“不錯，今日參考圖get！”

說話的栗色頭發的青年一雙笑眼，劉海在頭頂紮了個不長不短的揪，黑色數位筆在白皙指尖靈活地轉了兩圈，頭頂小揪随着動作Q彈地晃動。

主播id是Les feuilles，法語裏“葉子”的意思，嘀哩嘀哩直播繪畫區大佬，大眼APP粉絲九十多萬的知名畫師。滾動不停的彈幕和不斷竄升的直播間右上角熱度值，無一不彰顯着他的受歡迎程度。

雖然……這些彈幕大部分都在哀嚎。

【？？別暫停啊正看帥哥呢】

【再往後看兩秒吧葉子求你了】

【後面還有我老公臉的特寫鏡頭啊啊】

葉暇打開插件，把錄播畫面裏高清1080p的手設置置頂，擺在ps空白畫布旁邊，笑眼彎彎，語氣卻一本正經。

“哎，都說了是來找參考的嘛，模特當然是去頭食用。”他清清嗓子，肅然道，“而且你們知道的，畫畫本就是逆天而行，必須斷情絕愛才能神功大成。”

【好好好，你不看帥哥你清高】

【手控的挽尊發言罷了】

【葉子自己斷情絕愛，直播還開個攝像頭勾|引我們是吧】

【啊，好髒的手段！詭計多端的畫師！！】

【明明可以直接勸我們別學畫畫，但還是開了攝像頭給我們分心的理由，葉子好彈幕壞】

彈幕的喜悲沒人看見。兩分鐘的功夫，葉暇已經在空白畫布上起了型，又三兩筆勾勒出半握拳時手背凸起的骨節——幾筆一添，明明只是草稿，可整只手一下就像被點化了靈魂，顯露出和模特本人如出一轍的冷硬。

“看看，這就叫美人在骨不在皮。就這雙手，單拎出來骨頭都是絕無僅有的好看。”感慨完，葉暇沒忍住嘆了一聲，停筆看向自己的手。

和李寒峤那種暗含力道的骨節分明感比起來，他這實在是越級碰瓷。葉暇很瘦，但這雙白白嫩嫩的手卻有點肉感，指尖圓圓鈍鈍的，骨節也和修長沾不到一點邊。在“可愛”和“漂亮”裏選形容詞的話，沒有人會昧着良心選後者。

【笑死，葉子又看着自己的手emo了】

葉暇悵然：“是這樣的，人終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緊接着他話鋒一轉，圖窮匕見：“所以，我是手控也很正常，對吧。”

【這、這對嗎……】

【那葉子以後找對象，豈不是先看手再看臉】

【以葉子的手控程度真的會看臉嗎】

【他甚至連李寒峤這張臉都要去頭食用】

刷刷的筆劃聲忽然一頓，葉暇輕輕“嘶”了聲，專注畫畫的目光飄忽起來。

這……誰在他參考圖上都可以有臉，但這位是真的不行啊。

協議結婚這事兒就像帶小抄進考場，哪怕知道自己沒膽子掏出來看，但坐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開始覺得屁股發燙了。

尤其，結婚對象還是李寒峤這種全網喊老公的類型，葉暇當然自覺避嫌，否則哪天東窗事發，兄弟姐妹們一看，好哇，群衆裏面有壞人！

說來，“要避嫌”這事兒也不是老板的任務，是葉暇自己慢慢摸索出來的。

起初剛簽完協議，和這位“手很好看的冷峻總裁”扯證之後，葉暇拿着李先生不限額的黑卡，相由薪生，腦子裏已經敬業地排演過無數個水深火熱的忙碌未來。

半年過去，各種酒會應酬、家族糾葛、白月光替身大戰……通通沒來。葉暇反應過來，李先生大概就是想要這種“隐婚”的效果。

那麽李先生的所有行為也都有了解釋——總當空中飛人，為數不多在滬市的日子也早出晚歸，主打一個活人、但音容宛在。李寒峤此人在葉暇腦海裏的形象，漸漸從結婚證上的人，退化成了“手好看先生”。

……真正的去頭食用。

葉暇回過神來的時候，目光已經在參考圖上定定看了好一會兒，畫畫人的敏銳讓他忽然察覺到，參考圖裏“手好看先生”打的領帶，好像和結婚證上是同一條，當時自己還出于禮貌稱贊過上面的花紋。

噗。葉暇笑出來。

原來霸總的搭配也會重複利用啊，小說裏寫的日抛高定果然是假的。

他轉了圈筆，短暫思考後，在圖裏半握拳的手裏，一圈圈纏上浸濕的領帶，在雙手間繃直繃緊，右手虎口處還特意畫出了捆綁形态。

這種修長有力的手在攥緊領帶的時候，不會像其他部位一樣有豐盈的勒肉感，而是會更加凸出緊束的骨骼，充滿爆發力的肌理，和領帶暗紋旁、對方食指上暗色的疤。

柔軟的布條變成他手裏的武器，隔着靜态的畫面，都能聽見領帶猛地被繃緊時發出的、充滿壓迫感的破空聲。

“啪。”

随着鋪色細化，彈幕被成片的【prpr】【嘶溜嘶溜】填滿，葉暇早習慣了他們在彈幕評論區表演褲褲飛飛，自始至終都冷靜非常，像他之前說的，表現出一種超脫人類欲|望的斷情絕愛。

直到畫完導出，葉暇把練手新圖發上大眼app，數位筆放回招財貓筆架，清心寡欲地雙手合十。

“葉師傅，神功大成了。”

他這一畫就是一小時過去，看了全程的彈幕紛紛表示，原來你說的斷情絕愛是真的，佩服佩服。

跟彈幕告別後，葉暇關掉直播，坐了兩秒鐘，總覺得手上有螞蟻在爬，于是被“操縱”着又打開存畫的文件夾……

電腦都卡頓了一下，緊接着鋪天蓋地顯示出來的，是一張張各式各樣的手部姿勢練習圖。

看起來有點變态，但葉暇只會告訴你，這只是一個手控畫師的練習日常。

鑽研技巧的事，怎麽能叫變态呢？畢竟光屁股男人他都畫過。

文件夾按時間順序排列，以前的圖來自各式各樣的模特，親朋好友、師兄師姐，膚色骨骼肌肉都不同，但最近半年，漸漸的，圖片裏更多出現了同一雙手，左手食指上有一塊暗色疤痕的手……

好看。葉暇咬了咬下唇。

可惜，這麽漂亮的手，他還沒畫過熱乎的。

雖然不知道協議結婚什麽時候到期，但只要好好搞定這項隐婚合作，總能有點香火情在，想必被去頭食用的手好看先生，到時候也不介意讓自己畫一下吧。

葉暇心裏美美的打算被門外的貓叫聲打斷，他一看時間——晚上十一點。

嚯地起身，葉暇拉開自己卧室的門，果不其然看見自家餓過頭的小貓黑着臉蹲在門外，和他對上視線後，控訴的煙嗓更撕心裂肺了，眼看要上來給他一爪子。

葉暇眼疾手快，一把撈起才四個月大的貓，快步往儲藏間走，嘴上心虛安撫。

“可憐小孩兒，氣得我們臉都黑了是不是……爸爸給你弄吃的去哦。”

懷裏的貓頂着一張天生的黑臉，四只小黑腳在空中亂蹬，嘴上罵的很髒，好像在說。

去你媽的，老子是暹羅貓。

貓的大名就叫小孩兒，是音容宛在的手好看先生在某個雨夜撿回來的，正好葉暇喜歡貓貓狗狗，就提議自己收養了。

貓糧袋的封條一拉開，一股讓貓瘋狂的魚腥味兒撲面而來，葉暇挖了兩小量杯在貓食盆裏，小孩兒就跟直播間的彈幕似的，prpr着就要往過湊。

單手封住貓糧袋，葉暇關上儲藏室門，打了個哈欠，準備把貓和糧轉移到陽臺再開飯，然後洗手洗臉睡覺，結束他悠閑平淡的一天。

葉暇剛在陽臺蹲下，小孩兒就已經興奮地跳了下去，等待他忠誠的仆人為他獻上晚餐。忽然，衣兜裏手機瘋狂震動起來，震得葉暇大腿過電似的發麻，讓他不得不立刻把手機掏出來。

來電的是個陌生號碼，葉暇疑惑接通，還沒來得及說一聲“喂”，對面連珠炮般的聲音就一刻不停的傳來。

“請問是李寒峤先生的家屬嗎？病人遭遇車禍，您是唯一緊急聯系人，現在手術需要您簽字，麻煩盡快到市一醫院北院區。”

啪啦！

貓碗跌落，在軟木地板上滾了一圈，貓糧噼裏啪啦撒了一地。

葉暇一時懵了：“李寒峤，車禍？”

電話那邊，醫生催的很緊：“沒時間解釋了，電話裏也說不清楚。反正家屬盡快到醫院，越快越好！”

電話被匆匆挂斷，葉暇攥着手機呆滞兩秒，他對面，黑臉小孩兒通人性似的，也茫然地看他……

然後撲向散落一地的貓糧堆，大嘴一張，推土機一樣哐哐碾了過去。

葉暇：……

這什麽來着？空蕩的家吵鬧的娃，車禍的老攻破碎的他。

很快緩過神來，破碎的葉暇行動起來，裝了些可能用得到的東西就開車匆匆出發。

十一二點的內環高架沒什麽車，葉暇壓着限速跑，高度緊張之下，思維不免發散得亂七八糟。

音容宛在什麽的，他都是開玩笑說說的啊。言靈黑魔法什麽的不存在吧這裏可是拆那！

還有，唯一緊急聯系人是什麽情況？該不會手好看先生找人結婚就是為了手術有人簽字吧？

可是合同上沒提……

這，不怕他真的去頭食用，寫個放棄搶救确認捐獻？？

剛說沒畫過熱乎的手，可轉眼就別涼了啊！李寒峤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