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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李夫人提着精致小包的手氣得顫抖,偏偏游輪的主人就站在葉暇身後不遠處,周圍也是人來人往,讓還要臉的李夫人不好發難。
葉暇輕笑,感受了兩下自己的勝方mvp結算畫面,也沒興趣跟對方再對峙下去,支票揣兜,轉身離開前仍舊禮貌。
“阿姨,注意身體,別氣死了。”
他走回顧黎旁邊,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淡了。
“怎麽一驚一乍的。”顧黎看出他正想着什麽東西,只調侃了一句,也沒多問。
揉了揉眉心,葉暇腦海裏思緒混雜,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有點亂……等之後理清楚再跟你說吧。”
顧黎不太在意,他今晚忙得腳不沾地,這會兒躲了個懶,就是過來大致跟他介紹一下,游輪上可能有參考價值的地方,說完就先行離開了。
葉暇跟他道別後站在原地,只覺得自己身體裏,認真找參考的學術細胞全死了個遍。
想了想,他拿出手機,準備先給【合作夥伴·手】發條消息。
【幫你賺了點錢。】
一行字打上去又被删掉,反反複複好幾次,葉暇最後還是沒點這個發送,只覺得冷風吹得他頭痛。
怎麽會有人大冬天的晚上在甲板上開宴會啊!
憤憤扭頭,葉暇就看見會場裏穿着各種禮服的男女,觥籌交錯笑意自如——沒人覺得冷。
葉暇默默回頭,只覺得額角更痛了。
好吧,或許也不是冷風的錯。
沒了閑逛的心思,他找了個避風的角落位置坐下,面前宴會燈光缤紛明亮,身後是一片黑沉的海,仿佛兩個世界似的。
葉暇的思緒就在夾縫間蔓延開來。
李寒峤……
單親家庭,小學的時候母親去世,初中突然出現在京市,左手指尖有一塊不大不小的疤。
李桦也是。
也是長大以後,葉暇才漸漸知道了一些陳年舊事。小時候街坊鄰居都知道,李桦是他媽媽未婚先孕生下來的,所謂的“爸爸”是個不算出名的音樂家,很久才來一次,每次來都開着不重樣的豪車,絲毫不顧周圍的風言風語。
季節大他三歲,那時候,李桦就是葉暇關系最好的同齡朋友。他們原本是約好要上一所初中的,為此,根本不擅長奧數的葉暇還咬着牙狠狠學了一年多,打破了“數學題不會就是不會”的公理。
可小學畢業照拍完的第三天,李桦搬走了,很突然的搬走,甚至沒有給他告別。
“木頭家怎麽沒人了?”葉暇去問顧姨,向來活力滿滿的顧姨卻嘆了口氣。
“昨晚小桦樹的媽媽突然去世了,就在對面的省三院,他爸爸那邊的人過來,當晚就把他接走了。”
“接……走?”葉暇茫然,“可是他說那不是他爸爸。”
葉暇追問:“木頭被接去哪裏了?孤兒院嗎?”
顧姨揉揉他的小卷毛,把他攬進懷裏。
“小桦樹應該是去和爸爸生活了,小暇,別擔心。”
總之從那天起,葉暇就再沒見過李桦,原本關系親密的小夥伴,後來就只剩下了季姐姐一個。
小學……
眼睛微微眯起,葉暇手指在桌面輕點,越想越覺得心驚,腦海裏的猜測控制不住地不斷盤旋。
霎時間,他想起下午季節随口的一句話——說李寒峤看起來有些眼熟。
季節是那種真正的繪畫天才,小時候在同畫室的孩子還在畫簡筆畫的時候,季節就已經對着石膏像畫素描了,甚至把石膏像撤走都能畫。他對人臉的敏感度是很高很高的,中學的時候還跟他們玩過所謂的“三歲畫老”。
季節幾乎不關心外界,也更不可能去看財經新聞,如果季節都覺得熟悉,那大概率……就是他真的見過,無論什麽年紀。
所以……李桦?
越想下去,葉暇越覺得李寒峤長得和小桦樹像,像極了。
不知什麽時候,葉暇敲擊桌面的手停下了,掌心攥緊,他下意識咬了咬唇。
可如果李寒峤真的是他的小夥伴,那為什麽不認自己?他為什麽不說呢?
如果真的是小時候的夥伴,葉暇覺得對方不可能認不出自己。
葉暇越想,心裏越有股莫名的憤懑湧上來,恨不得抓住小夥伴都領子質問:他葉暇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哪裏變了?從小到大這麽多年一直是這個樣子,不要睜着眼睛不認人,有時候找找自己的原因!
會場裏舞曲鼓點歡快,葉暇的心跳也突突突地急促起來。
他被自己的幻想感染得激動,原本團在椅背裏的人陡地彈起,脊背挺得筆直。
忽然,會場裏上首曲目結束,下一首變得舒緩,冷冷的海風往臉上胡亂地拍,葉暇被拍得頓了頓。
……可是,可是萬一他猜錯了呢。
剛才還如火山沸騰的心緒,轉眼就被兜頭澆滅,心跳依然突突,卻變成了忐忑的七上八下。
李桦,小桦樹,木頭……
從小葉暇的朋友就很多,他喜歡交朋友,也喜歡跟每個人維持友誼,他一直覺得,他的朋友們每個都是不可代替的。他們每個人都不一樣,缺了哪個都不行。
木頭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是最不一樣的那個……是他生命裏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塊拼圖。
剛跟着應叔顧姨回到新家的那段時間,葉暇心裏其實很擔心,整晚整晚地睡不着——不敢睡,也舍不得睡。
顧姨大大咧咧,不是那種很細致的性格,應叔叔同樣有着和他那個年紀不相匹配的活潑。顧姨說,他們一家子簡直就是大寫的随意。
養父母帶給葉暇很多很多快樂,可越是這樣,葉暇就越不想把自己的擔心讓他們知道。
季姐姐倒是很溫柔,但哪怕是憋到半夜掉眼淚,葉暇都沒有考慮過跟他說這些。
有的時候葉暇覺得自己矯情,明明是這樣的情況,還非要拗着一顆沒什麽用的自尊心。他打心眼裏不能接受“被安慰”,覺得這樣看起來像在消費自己從朋友那裏換取什麽。
于是白天,葉暇是陽光開朗的讨喜小孩,晚上關上房門,他就躲進被子裏。
直到他見到鄰居家的小桦樹。
李桦看起來是一個比他更需要陪伴的人,自然而然地,葉暇就越來越頻繁地去找他,跟他聊天,李桦說一句,他也說一句,兩個小孩抱膝團成小小的兩只,一說就是一個下午。
像是兩個抱在一起取暖的、瑟瑟發抖的幼獸。
哪怕之後過了來到新環境的适應期,葉暇跟李桦也都是無話不談,李桦消失之後,葉暇就沒再和人提起太多過去的事了。
年幼時的脆弱慌張,和消失的小夥伴一起,埋進了他走過的土壤裏,成長的腳步一踩,有些會開出花來,有些卻再也找不到了。
……
一整場宴會下來,葉暇沒有半點參與感,魂不守舍地在角落坐了半場,然後早早就回去了。
游輪上的網絡不好,沒法開直播的葉暇先上微博請了個假,然後拎着pad撲進床上。
大概是他和應叔顧姨真的很有緣,葉暇從小就喜歡畫畫,雖然畫的不算最好,但偏偏就是喜歡。就好像抓着筆,他就抓到了什麽安心的東西一樣。
在畫畫上葉暇不算天才,天分別說和季節比,就是應叔叔的學生,随便拉一個出來,都是從小就“看得出天賦在此”的。
但喜歡的力量真的很強大,再加上後來到了新家,跟着應叔叔耳濡目染,葉暇畫起畫來,也漸漸變得得心應手。
就像是音樂家能用曲子表現情緒一樣,葉暇也有純粹出于發洩去畫畫的時候,不管什麽型什麽臉,提筆抱着色塊就往畫布上糊。
沒一會兒,空白畫布就顯出畫面的雛形,高飽和的橙黃中間是一片暗色的灰藍,那是一個暖融融的正午,透過敞開的窗戶,看見一間昏暗的屋子。
緊接着寥寥幾筆勾出細節,讓人看清了屋裏是一個抱着大提琴的孩子,琴弓被扔出窗外,孩子低頭,用力扣着自己左手的繭。
——那是葉暇搬來之後,第一次見到成天被關在屋裏的李桦。
葉暇跑過去把琴弓撿起來,墊着腳尖從窗戶給他遞進去,屋裏神情木然的男孩看着他愣了好一會兒,然後問。
“你覺得好聽嗎?”
葉暇抿唇,心裏糾結了好幾秒,最後還是誠實地說:“好像不太好聽。”
可就這麽一句話,屋裏的小孩忽然就笑了。
“我也覺得。”他說,“我讨厭學這個。”
……
腦海裏的畫面跑得太快,筆在屏幕上方懸停了好一會兒,最後,葉暇還是把筆和pad一股腦全丢開了。
畫不下去了。越想越覺得像,太像了!
葉暇趴在床上往上拱了拱,鴕鳥一樣把腦袋塞進枕頭下面。
甲板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耳邊的音樂聲和人聲早就散盡,可越是安靜,記憶裏的東西就越是清晰,在時間的美化之下,葉暇忽然有點膽怯于尋求真相。
他就這麽當了十分鐘鴕鳥,一頭自然卷在枕頭下面滾得蓬松,忽然被拔出來的時候,發尾甚至Q彈地抖了幾抖。
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葉暇終于再也趴不住了,心想。
如果李寒峤是小桦樹,那他必須狠狠拷問這個家夥。而如果是他自己搞錯了,把霸總先生不小心當了替身……那自己就滑跪。
多大點事!
說幹就幹。葉暇下定決心,翻身下床找到手機,給李寒峤發了一條消息。
【宴會結束了吧,你什麽時候回來?】
可三五分鐘過去,李寒峤還是沒有回複,仿佛在cos十幾年前消失的李桦。葉暇從陽臺探頭過去,大致看得到已經變得空蕩的甲板。
……是去忙別的了?
想起李寒峤出門前頻繁叮囑的樣子,葉暇緩緩擰眉。
霸總老板的危機意識很強,更何況顧黎也保證過不會出問題。
應該……不會出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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