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車流

車流

門被關上,像極了于桑洲三年前在他面前關上的那扇出租屋房門。

甚至連感受都一樣。

饒時表面看着站在那兒沒有反應,實際內心已經像是被這扇門擠成了兩半,于桑洲關門的聲音還沒有他推的那一下來的大,卻結結實實地把他推向三年前的晚上。

饒時高三認識于桑洲,兩個人快打到大一下半年才打出點感情來,在一起後還是會拌嘴,有時候在床上都能打起來。要是知道于桑洲在那個時候就有了孩子,饒時怎麽說都不會手下留情。

那必須得把他打服才行。

饒時看着1002的門牌號,擡手将門關上,撿起腳邊的A4紙揉成一團丢進了垃圾桶。

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丢得到處都是,現在不僅讓鄰居不痛快了,自己也挺不爽的。

特別是當他看見那個掃地機器人在地上到處亂撞的時候,饒時一邊收拾一邊還得防着這玩意兒沖過來碾腳。

一通忙活到晚飯點,新家從空蕩蕩到現在有了生活痕跡,饒時盯着外面快要下班的太陽,正琢磨着晚上弄點什麽吃,冰箱裏什麽都沒有,不是外賣就是餓死。

手機響起來時,只看了一眼來電人,饒時就知道,今天餓不死了。

“今天沒夜班,出來聚一下,”任游說完還伸了個懶腰,他長嘆口氣,“不喝酒啊,我怕明天起不來。”

饒時“嗯”了聲:“我也不喝,老地方見。”

老地方是一家鐵板燒,他和任游從小學放學買倆炸串到初中晚上吃點烤串,進化成終于能坐在這裏喝點酒吃個鐵板燒。

出門時饒時還朝1002看了眼——如此近的距離,一扇門一堵牆就能徹底隔絕兩個人。

饒時走半路還買了包煙,到鐵板燒時任游已經坐在靠近馬路邊的那張桌子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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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任游擡手揮了揮,饒時看他那雙眼睛,都懷疑這個人會不會下一秒就倒在桌子上睡死過去。

“哈喽,”饒時坐在他對面掏出煙盒點上一支,“你下次能不能換個打招呼的開頭?”

“沒辦法,習慣了。我每天看到小孩兒都怕他哭,那不得先笑着打個招呼嗎,”任游扯出一個笑,“還好戴着口罩,不然就憑我這疲憊的笑得吓哭多少孩子。”

“已經吓哭我了,”饒時說着還真擠出一滴淚來,但他是被煙熏着了,“現在這醫院怎麽樣,我感覺你這精神狀态差點意思,睡眠不足?”

“還行吧,兒科最近忙了點,确實有點睡不好,”任游倒了杯茶水喝上一口,盯着饒時夾煙的手說,“好久沒看見你抽煙了,客戶難搞?不應該啊,你不是業績第一的饒大婚介師嗎?”

“最近碰見一客戶,确實難搞了點。”饒時深吸口氣,盯向馬路上來往的車流。

他突然想到自己三年前也是這樣坐在這兒,看到一輛豪車路過,擡手就給了于桑洲腦袋一下,他說:“等我以後有錢了也搞一輛,到時候開車帶你燒油,咱們哪兒都不去,就是街上遛彎,诶,就是燒。”

于桑洲擡手還他一下,那力氣可比饒時大多了,于桑洲笑着說:“燒吧,誰燒得過你啊。”

饒時盯着馬路笑,笑得對面的任游都害怕了。

“你腦子沒問題吧,笑什麽呢?”任游伸出手朝他腦袋邊上打了個響指。

“笑這命運讓人措手不及,”饒時熄滅煙頭,看向任游,“那個客戶是于桑洲,是于桑洲啊。”

“我的天,他要相親?男的女的?”任游挑眉,勾了勾手,“你過來我看看你眼睛,不能是瞎了認錯人了吧。”

“沒認錯,他就坐我對面,”饒時又抽出一支煙點上,“還有個六歲的兒子。”

“幾歲?”任游皺起眉,拍了拍自己耳朵,“你再說一遍,幾歲?”

“六歲,六、六歲!”饒時用手比出“6”,在任游眼前狠狠點了兩下。

“要不你喝點吧,我看着你喝,”任游站起身準備進店裏加幾瓶啤酒,走一半又折回來,“要不咱進去坐?馬路邊上不安全。”

“滾蛋,我再想不開就是傻子!”饒時瞪任游一眼。

“這樣最好,”任游擡腳鈎住他屁股底下的塑料凳,“那你朝裏挪挪,車跑多快啊,別讓飛馳的風給你刮感冒了。”

饒時坐那兒穩當得很,任游用腳朝前拖了好幾下都紋絲不動,他擺擺手收回腳:“底盤真穩。”

任游拿了四瓶勇闖天涯和一小瓶白酒,饒時盯着他把這幾瓶酒擺到自己面前,随後用開瓶器撬開一瓶啤的。

“先喝點啤的漱漱嘴,還是不順心就再喝點白的,”任游将啤酒擺正指了下上邊的字,“看到了嗎,你現在就需要‘勇闖’一下,跨過這坎,給我狠狠勇他一把。”

饒時端起那杯倒滿啤酒的塑料杯,抿了一口上面浮着的泡沫,随後一仰頭将一整杯都灌了下去。冰涼的酒水順着喉嚨沉進胃裏,連同那股難受勁也被沖散。

鐵板燒挺大的,被端上桌就占了一大半位置,吃上飯兩個人都閉了嘴,畢竟倆人都餓到不行了,只要有一方先開口,那就說明這頓飯快吃差不多了。

但今天情況不同,先開口的是任游,他手裏還端着碗,筷子正朝嘴裏喂,任游嚼着嘴裏還挺燙的菜伸手攔饒時:“喝雜了胃難受,你那個出租屋晚上還黑得很,你別醉了走路上吐別人頭頂,挨打都不知道原因。”

“新家裝好了,我已經搬過去了,”饒時打開白酒對嘴喝了一口,龇着牙緩了半天,又拿起啤酒灌了一大口,“我上輩子肯定作孽了,這輩子先是認識于桑洲,後是在一起,分手這麽些年,相親還得找我,搬進新家發現這人還就他媽住我隔壁!”

“哎喲……”任游把餐桌上另外一瓶還沒開的啤酒拿到自己邊上,盯着饒時手邊的酒說,“本來沒覺得你會喝的,但你現在這樣……喝吧,喝完我送你回去,不過喝雜了是真不好。”

“知道了。”饒時擡手比了個“ok”,夾了一筷子菜喂進嘴裏。

得翻一下鍋底了,土豆片上面的調味料全都黏在一起,這一口給饒時鹹得不行。他拿起白酒杯喝了一口,抿着唇支起腦袋,繼續看馬路上的車流。

認識于桑洲這麽些年,他一直覺得自己和于桑洲有些八字不合,他們不是那種會一見鐘情的對象,更不是會甜言蜜語膩歪的伴侶。

他們更像是互相看不慣,恨不得把對方綁在身上一天來一拳的敵人,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他和于桑洲打出了感情,還打到了床上。

日子長了,鬧也該鬧夠了,可他和于桑洲就像怎麽都打不夠一樣,他真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是從哪兒來的,又是在哪裏不見的。

于桑洲到底是怎麽做到那麽深情地看着他說出“吻我”的,或許,那個時候于桑洲真的——

饒時猛地坐直身子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拿的什麽酒就直接朝嘴裏灌,任游擡頭看了一眼,什麽話都沒說。

老板放了個工業電風扇在門口,風是挺大的,但風扇的嘈雜聲在饒時耳裏比汽車鳴笛聲更吵。

喝混酒确實不行,饒時眼眶都有些發熱,風扇風混合鐵板燒的油煙吹向他的臉,額前的發被揚起,此刻的男人反倒露出幾分生人勿近的氣質。

以前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任游總說他一看就難搞得很,小時候本來懶得和他玩,看他總是一個人又可憐,才想着上去搭個話一起吃包辣條什麽的,最後發現饒時和外表不一樣,其實人還挺好的。

現在饒時得到最多的評價反而是溫和,他的脾氣好了不少,比以前要能忍得多,說話也沒以前那麽糙了,工作上更是話術張嘴就來。

三年了。

怎麽說也該放下了,可現在心裏偏偏堵得慌。

“你還記得我新家住哪兒嗎?”饒時撐着額頭,盯着杯中的酒水問任游。

“知道,你以前不是帶我去看過嗎?”任游嘆口氣,站起身問道,“啤的白的?”

“都行。”饒時擡頭朝他笑笑。

這一頓飯吃到最後也沒吃飽,喝是喝飽了。勇闖天涯倒是沒闖上,勇闖廁所确實是不錯。

确實有點喝暈了,饒時後面已經有種買醉的意思,上趕着喝醉,誰能攔得住。

他被任游拽着衣領朝車邊走,拽得肩膀都露了出來。

“注意一下我的形象,”饒時被勒得喉嚨都開始不舒服,“我是想喝點兒,不是想把自己喝走,你手上松松勁。”

“別說話了,上車,”任游打開副駕駛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大哥,上車。”

“我坐後邊,我怕坐前面會挨罵,”饒時深吸一口氣,穩着步子朝後退上一步,拉開後座車門,“你那個小男朋友,心思跟天上的星星一樣多。”

“得,”任游看着他坐穩,又叮囑一句,“吐車上500啊。”

任游開車慢,饒時都覺得自己在車上坐了好久,卻還是沒有到家,最後實在是累到不行,剛閉上眼眯了幾秒,任游就從前面探頭朝他腿上拍了一巴掌,說道:“下車。”

饒時迷糊糊睜開眼,下車的時候才感覺到整個人已經暈了起來,偏偏門口那個人臉識別還打不開,他上下前後左右,不同角度對着屏幕,這門就是識別不上,饒時指着屏幕深吸口氣:“你大爺!我這張帥臉還認不出來了?”

“有沒有可能,你把眼睛睜開點呢?”任游伸手就去扒拉,睜眼的那一刻,饒時的世界都亮堂了。

任游一邊叨叨一邊扶着他進電梯,唠叨內容無非是記得定鬧鐘明天要上班,晚上別睡地上,容易拉稀之類的。

饒時累得不想說話,只是點頭回應,電梯開門時,他聽見了關門聲,也不知道是進門還是出門,而且這個聲音還離得很近。

左拐,饒時低着頭看見前面有兩個人,兩雙鞋的大小明顯不一樣,應該是一個大人和一個小孩兒。

任游扶着他胳膊的力度都明顯重了不少,都快趕上掐他了。

“你孩子?”任游是先說話的,饒時緊跟着擡頭。

這小孩兒長得可愛,臉上沒那麽肉,但眼睛亮亮的,眉毛皺着,跟個小大人一樣。

饒時想着,這孩子笑起來肯定和于桑洲一樣好看。

最主要的是,長得真像。

這孩子長得和于桑洲真的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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