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胃藥

胃藥

“沒錢，過幾天再說，”饒時擰着眉擡手擺了擺，聲音極低，還帶着沙啞，“我真的不舒服，你就讓我安生一晚上行嗎？”

“你這是想要我白跑一趟啊？能站能說的有什麽不舒服，你從小就身體好，現在到了報答我的時候，裝什麽裝！”饒達海變臉速度堪稱一絕，簡直是無縫銜接。

他句句說得理直氣壯，一副就算現在天王老子來了我都不怕，反正你得給我錢的樣子。

饒時不吭聲了，他将門朝裏帶，準備直接走人。

饒達海哪服這一套，他伸出一腳攔着，一雙手死命抓住門。

“饒達海……”饒時憋着一股勁，撐門的手也跟着蹲下的動作一起移動。

很明顯，他現在的狀态不适合再争論下去。

“多少錢，”于桑洲突然掏出手機看向饒達海，指了指他正抓着門的手，“二維碼給我。”

“哎喲稀奇啊，你倆不是不認識嗎？”饒達海挑了挑眉，将于桑洲從頭看到腳，最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看上他啦？沒想到他還挺吃香啊。”

于桑洲将手機握緊，盯着饒達海，他實在不明白，就這種人，饒時是怎麽能長到這麽大的。

“再多嘴一句，錢就沒了。”于桑洲晃了晃手機說道。

“這說的什麽話，我們家饒時人也很不錯的嘛，你可以試試，”饒達海松開抓門的手甩了兩下，拿出手機打開收款碼，“他每個月給我六千。”

于桑洲毫不猶豫轉賬過去，巴不得饒達海拿了錢快點滾蛋，饒達海也确實這麽做了，錢過去的一瞬間，他那張臉都快笑爛了。

“饒時，你不舒服就早點休息，我看你也确實臉色不好，爸就不打擾你了，”饒達海又看向于桑洲，帶着笑露出滿是煙漬的牙齒，“饒時真的不錯，你試試，試試啊。”

于桑洲上前一步，指着電梯的方向沉聲問道：“你到底走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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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走，”饒達海盯着手機上的收款金額低着頭朝電梯口走，“這就走了。”

電梯門關閉聲響起，于桑洲收回視線看向饒時——他的手依舊放在胃的位置，閉着眼垂頭蹲在門邊，修長的手指也因為握門的力度而指尖發白。

饒時擡頭吞咽一口，喉結上下滾動，額前的發淩亂，還有一撮黏在額頭上，他臉上帶着緋紅，但嘴唇卻有些幹，一雙含着水的眼仿佛能把于桑洲浸入眼底，溺死其中。

下一秒，于桑洲就知道為什麽這人的眼睛會這樣了。

饒時幹嘔一下，于桑洲下意識朝前一步，還沒等他伸出手，蹲着的人開口了。

“停。”饒時擡起手說道。

“你以為我要扶你起來還是給你拍背？”于桑洲朝後退上一步回到原位，抱起胳膊說道，“還挺自作多情。”

“嗯，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不是嗎？”饒時一手撐上門框，“明天我會把錢還給你，電話號碼是和微信同號嗎，記得通過好友申請，我現在只想睡覺。”

“不必，不用還了。”于桑洲說。

于桑洲挺不爽，他并不是想要個道謝。

其實他連自己為什麽要做這件事都不清楚，在當時那種情況下，自己給饒達海轉賬是他的第一想法。

饒時的那句“停”，讓他覺得自己就是個愛看戲愛管屁事的陌生鄰居。

樓道的燈光并不暗，于桑洲看見饒時笑了，這個笑很淺，但于桑洲發現了饒時嘴角揚起的弧度，饒時說：“不還不好，我欠不了你一點。”

“誰說要你欠我？”于桑洲說，“轉成會員費，我的婚姻，還麻煩你饒時多費心。”

饒時還沒說話，于桑洲就打開1002的門走了進去，這次饒時看見的，依舊是在他眼前關上的門。

他扶着門框站起來将門關上，站起來時的眩暈讓他毫不猶豫地奔向廁所，撐着洗手池幹嘔半天，卻什麽都沒吐出來。

水龍頭流出來的水拍在臉上都是熱的，他盯着鏡子裏的自己——額前本來黏着的發已經被打濕，睫毛上也還挂着水滴，眼眶泛紅，整個人顯得十分疲憊。

他伸出手蓋住鏡子裏那張臉，說道：“饒時……你可真狼狽。”

水滴順着指尖朝下滑走，饒時看着那滴水，想到今天晚上于桑洲的表情。

他雖然一直沒怎麽說話，但時不時會去看一眼于桑洲。

饒時酒量其實并不差，今天也是故意找醉，現在的難受全是他自找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酒的原因，他竟然在于桑洲看饒達海的眼神裏看出了厭惡。

那一瞬間，饒時都感覺于桑洲快動手了。

當時他的情緒都在跟着血液倒流，大腦裏亂成一團，一面擔心動手的後果，一面又感到興奮。

但可惜，于桑洲并沒有動手的意思。

饒時收回鏡子上的手，撐着臺面露出一個勉強的笑，慢慢走回了卧室。

于桑洲進門時于際已經在床上睡着了，被子只蓋住肚子，睡成“大”字形。

于際沒開空調，睡得身上全都是汗，于桑洲将被子扯開，給他把汗水擦幹後打開空調，坐在床邊愣了好一會兒。

他又将被子給于際蓋好，去浴室洗了把臉，浴室地上的小盆子裏還有半盆水，應該是于際自己接水洗了澡，就連牙刷杯邊緣都還沾着些牙膏沫。

于桑洲偏頭看了眼床上的小孩兒，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滋味。

他擦了擦手，掩上房門走出去，從客廳找出了藥箱。

裏面都是兒童用藥，他自己很少買藥，生病也是抗一抗就過去了，翻了半天才從裏面找出一盒對症的胃藥，看了眼生産日期和有效期後，于桑洲握着那盒藥坐到了沙發上。

這還是他第一次接觸饒時的家裏人，之前饒時從沒提過自己有這樣一個爹，于桑洲對他家裏事情了解也不多，今天倒是長了見識。

于桑洲就這樣靠在沙發上閉眼坐了很久，坐到衣領被汗水打濕，睜開眼時汗水滑入眼裏，刺得他眨了好幾下。

江城熱起來總是不像話，天氣預報說的雨天只存在手機裏，每次到了預報時間都會遲到，取代雨天的只會是更悶熱的空氣。

他緊了緊手中的藥，站起身走向陽臺，打開紗窗後将頭探了出去。

外面沒什麽風，只有悶熱帶着些泥土氣息的微風，這風拂向他的臉，帶起耳邊的頭發揚起。

于桑洲深吸口氣，關上窗戶，将藥放回了原位。

他剛洗漱完畢回房坐上床邊，于際就翻了個身，閉着眼伸手在邊上摸了摸。

于際從小就這樣，非得抱着胳膊才睡得踏實，于桑洲躺好後将胳膊伸過去。

小孩兒就跟裝了雷達似的，閉眼還睡着呢，這樣都能一下子準确抱上胳膊，還順帶用額頭蹭了蹭。

于桑洲盯着黑暗的天花板，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睡着的。

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呢，饒時也不知道了，反正這一覺睡醒就跟渾身散了架一樣，下床的時候人都有些飄，鬧鐘都懶得去關，現在得先洗個澡再去公司。

一大早就沖冷水澡不是什麽好習慣，但饒時現在需要冷水刺激一下昏沉的腦袋，昨天晚上還沒醉到斷片的程度，那些事情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出浴室時他才感覺緩過點勁，坐在床邊拿起手機看了眼，上面全是昨天晚上饒達海打的未接電話和未讀短信，其中還有條任游的微信。

任游發來的是一條七秒的語音：震驚！饒時啊，我被綠了，純綠啊！

聽聲音就夠震驚的，饒時看了眼發來的時間，正好是任游到家的點。

饒時按下語音鍵，問道：有多純？

換好工作服，他将工牌拿在手上出了門，打開門的瞬間，饒時偏頭看了眼1002的門牌，随後又将工牌放進了褲子口袋裏。

今天的天氣悶得不像話，饒時一路走在陰涼下都熱得不行，胃還是有些不舒服，便只随便找了家早餐店買了碗粥。

昨天晚上吐得實在太厲害，喉嚨到現在都還疼着。

饒時慢慢喝着連片菜葉都沒有的白粥，走到公司門口時，才算是把這一碗全送進了肚子。

坐在電腦前，饒時找出于桑洲的會員信息，給他充值了六千的會員費。

會員時間延長到十一月，饒時得幫他匹配五位客戶見面，于桑洲還多了兩次自己選擇約見人的服務。

最重要的是，于桑洲相親，饒時還得負責提供優美的約會環境。

現在他不僅得全程陪同一對一服務于桑洲，說不定還得親眼看他牽手有緣人。

饒時将會員有效期那欄拍了張照片，打開手機點出于桑洲的電話複制粘貼到微信。

搜索出的微信名叫“遠航”，頭像是在雨中的影子，饒時只需要看頭發就知道這肯定是于桑洲。

那頭卷發被雨夜的風吹起，落下的雨水滴在小水窪中敲破了水中倒影，被風揚起的頭發在波紋裏成為落水的蝴蝶。

饒時點擊“添加到通訊錄”，在備注那欄寫道：我是饒時，六千已續費“心動”網站會員，這兩天會給你發幾位客戶的信息，如遇心儀對象，我會來安排你們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