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朋友
朋友
于桑洲這種細心且有耐心的樣子,饒時是怎麽看怎麽不習慣。
粥只吃上半碗就咽不下去了,于桑洲用勺子輕碰兩下他的嘴唇,說道:“張嘴。”
饒時偏頭躲開,吞咽一口:“吃不下了,沒什麽胃口。”
“那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麽?”于桑洲開始收拾,順手扯了張紙遞給他,“自己擦擦。”
他看着于桑洲将垃圾丢進垃圾桶,走過來朝他伸出手,饒時愣了愣,沒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接着,身邊站着的人俯下身子,拿過他手中那張紙,輕柔地在他嘴上碰了碰,于桑洲說:“燒到手腳不便了?擦嘴還得讓我來。”
“我明天早上自己點外賣就行……”臉上都有些發燙,估計還是沒退燒,饒時用手蹭了兩下剛才被紙拂過的嘴角,“你總不能一直在這兒照顧我吧。”
“照顧”這個詞純屬脫口而出,說完他才意識到,于桑洲竟然在照顧自己,而且,照顧得好像還不錯。
大學的于桑洲很不一樣,和高中時期的那個人差別很大,大概是接觸多了,那些好的地方自然能被看見。
但饒時有些納悶。
為什麽于桑洲這些好,能被他看見。
“我請的假是和你一起的,”于桑洲拿出手機充上電,坐在床邊那把木椅子上,“你什麽時候返校,我就什麽時候。”
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帶着一股子理所當然的味道,饒時抿了抿唇,問他:“你為什麽要幫我?”
“不知道。”于桑洲這麽說。
“這樣都不像你了,”饒時揮了揮拳頭,“你不是一看見我就想揍嗎,今天怎麽跟變了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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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桑洲聽見這句話突然就笑了,手握半拳放在嘴邊,笑得并不開懷,卻是很能治愈人心,真實的,開心地笑。
他說:“你是不是忘了,你才是最愛動手的那個,哪次不是你第一個動手?”
這句倒是沒說錯。
“所以你幫我是怕我燒傻了,以後沒人打你,”饒時說,“是吧?”
“你這個理解能力……”于桑洲看了眼他頭頂快要滴完的藥水瓶,起身按下床頭呼叫鈴,俯身的動作擋住大半光亮,極近的距離,饒時能看清他的每根睫毛,還有他眨眼時在眼底落下的小片陰影。
他有點想擡手去碰觸,剛動了動手指,于桑洲就坐了回去,他說:“那你就這麽認為吧。”
手指在床單上蹭了兩下,像是為了緩解這根本無人發現的尴尬,饒時問道:“你別是對我心有愧疚吧?”
“我麻煩你清醒一點,”于桑洲跷起二郎腿,朝椅背上仰靠,“我又不是挨打上瘾,對你能有什麽愧疚?”
病房門被推開,饒時看着于桑洲那拽樣,接過護士手中的體溫計。
手腕處的難受感終于消失,要是胳膊沒受傷,他還能自己按着輸液貼,但紗布的存在太過于別扭,饒時彎曲着手臂正準備按上。
反正最多就幾分鐘,忍忍就過去了。
還沒等他按上,于桑洲的主動再一次刷新他對這人的印象。
他按壓的動作不太一樣,饒時一般會選擇用大拇指向上按住,剩下的手指扣住另一只手的手心。
于桑洲則是三指在上,跟號脈一樣。
護士就在邊上,饒時沒好意思問什麽,只盼着血早點止住,量體溫的時間能快點到。
時間越是被惦記着,就走得越慢。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于桑洲将按壓的手挪開,血也的确止住了,他坐在那裏拍拍褲子,低頭看着地面。
像是沒事找事。
護士說可以拿出體溫計時,饒時簡直是一刻不停,伸手快速拿出,遞了上去。
體溫比之前低了些,但還是在燒着,護士走後,于桑洲拿起開的藥對着說明書看,他大概是從頭看到尾,最後認真将用量看上幾遍後,才把藥一顆一顆取出來。
他扯出一張抽紙,平鋪在桌面,将藥放上去,又從袋子裏拿出一個黑色水杯。
“我在你桌上沒看到杯子,所以拿的我自己的,我用過幾次,”于桑洲拿着杯子晃了晃,問道,“嫌棄嗎?”
“嫌棄,”饒時頭還是有些暈,他朝後仰頭,腦袋在枕頭上蹭了兩下,“那怎麽辦,拿手接水喝?”
“醫院的水應該挺燙的,我接不住,”于桑洲認真道,“生吞吧,你可以的。”
饒時聽完這話,伸手就要拿藥喂進嘴裏,于桑洲“哎”了聲:“我把杯子多洗兩遍就好了,藥如果黏喉嚨裏,那你不又得吐。”
“不用……直接倒水喝就行,”饒時看着掌心的藥,這些藥喝完估計都得喝個半飽,“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是挺難相處的一個人,但這兩天……你還不錯。”
“你這是幹什麽,”于桑洲走到門口,手放上門把手,“還給我打起分來了?那我問你,滿分十分,你給我打幾分?”
他也沒等饒時回答,按下門把手走了出去。
這句話讓他想到那個十分離譜的夢,于桑洲和他那條迎風飄着的束腳褲……
在夢裏,滿分十分,他會給于桑洲打9.99分。
在現實,在今天,在此刻——他會給于桑洲打十分。
至少這人現在給他的印象是不錯,甚至更好。
未來的事情說不準,說不定哪天他就又和于桑洲打得不可開交,說不定……于桑洲也沒将他當成什麽好朋友。
可能只是因為他出手相救,所以于桑洲看不過眼,順手幫忙。
于桑洲回來的時候,饒時還在滿腦子想于桑洲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好。
以至于當這人端着一杯正在冒熱氣的水走過來時,他都還沒從那種胡思亂想中抽離。
于桑洲問:“想好了嗎?”
“還沒有……”饒時愣了愣,“你問什麽?”
“打幾分。”于桑洲說。
“及格了。”饒時答道。
“嗯,”杯中的水只裝了一半,于桑洲将杯子輕輕晃了晃,用手背探了探杯身的溫度,“應該不燙了。”
饒時接過水杯抿上一口,是溫水。
于桑洲還說什麽水挺燙的,一聽就是在吓人,看來他也知道要用開水摻一摻冷水,中和一下。
藥被喂進嘴中順着水吞了下去,于桑洲盯着他多喝了幾口水,接過水杯說道:“睡吧。”
饒時根本就睡不着,先不說因為發燒導致的身體酸痛和大腦的昏沉,僅僅是身上因為出汗而産生的黏膩感就足以讓他睡不好了。
“我想洗個澡,”饒時看向盆子裏的東西,“你這不也帶洗浴用品了嗎?”
于桑洲也看過去,說道: “這是我自己用的,不是你的。”
饒時在心底收回剛剛的評價。
滿分十分?負十分吧,摳搜鬼!
“借我用用怎麽了,我又不會一次用完一瓶,我他媽也沒那麽大個人啊!”饒時說話都帶着喘,情緒一激動就顯得整個人更加憔悴。
“不是這個意思……”于桑洲也不惱,“你發燒了,最好是別洗,免得夜裏溫度又上去了。”
這是關心嗎?這次倒是說得挺中聽。
但饒時最吃不了這一套。
他要是個異性戀倒還好說,可惜他是個同性戀。
更何況于桑洲長得又不難看,甚至可以說,如果把他丢在人群裏,那無疑會是最顯眼的那個。
甚至在這兩天的短暫接觸中,于桑洲手掌心的溫度已經被他深刻記住——那是一種能夠抵擋住頭暈燥熱的體溫。
當于桑洲用手掌靠近他額頭時,安全感和舒适也會一同到達。
最重要的是,在這兩天裏,他發現于桑洲真的很合自己的口味。
饒時從來不喜歡這種莫名其妙的情緒,更何況這只是他單方面的心情。
他當然也不會把自己的取向攤開來告訴于桑洲,但他也無法控制住自己想要問清楚的想法。
是一時的沖動也好,是人在生病時的敏感也罷。
饒時決定問清楚,不顧于桑洲的陰陽怪氣,一定要問清楚。
“于桑洲,你把我當什麽?”饒時問道。
這句話落下,他甚至都快聽見自己的呼吸聲,沉重帶着鼻音,呼吸的不暢快令他情緒也有些壓抑。
“當病人。”于桑洲說道。
饒時就知道他不會好好回答,但這個答案從他嘴裏說出來已經算是挺好的了。
“我沒問這個,我是問你把我當什麽,比如……”饒時清了清嗓子,聲音比之前清亮了些,“你把我當朋友?”
于桑洲此刻的表現都顯得有些局促,他沉默幾秒後問道:“我可以是嗎?”
朋友有什麽可以不可以的,對饒時而言,“朋友”這個詞的範圍太廣了。
不管認識多久,一年也好,兩年也好,或者只是一個月,一個星期又或者是一天。
只要他和這個人合得來,可以在一起聊聊天或者吃頓飯,那這個人就是朋友。
他不明白這個詞在于桑洲那裏是不是有什麽特別的含義,不過就算這個含義再特殊,大概也特殊不到哪裏去吧。
他看向坐在椅子上望着自己的人,那雙眼裏說不清是什麽情緒,但饒時仿佛從其中看出了些許期待。
真是沒想到,于桑洲還會有這種情緒。
他選擇回應這份期待。
饒時動了動腦袋,偏着頭朝于桑洲笑道:“你當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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