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空白
空白
在于桑洲面前,饒時的情緒開始變得越來越無法克制。
他的每句話,每個動作,甚至每個表情,都會牽動饒時某個不知名的神經。
換個說法就是,于桑洲仿佛在控制着他的情緒。
饒時說這幾句話用的聲音并不大。
但他此刻胸膛的起伏和呼吸的頻率都帶着不安,就連那雙平時看着總是對一切都淡漠的眼神中都染上了慌亂。
“我不急着讓你還錢。”于桑洲也掏出手機,看這架勢是想給饒時看看自己的小金庫。
饒時擡手将他手機朝下壓了壓,說道:“你不急我急,少啰唆。”
這人沒再說話,饒時走出病房後還回頭看了眼,确定于桑洲沒有跟過來。
醫生先是聽診,後将他早上的血檢報告調出來,建議他還是繼續住院,畢竟還沒好徹底,咳嗽成這樣,也沒比發燒好到哪裏去。
如果堅持要出院,最好還是等中午輸完液再走。
饒時當然選擇後者。
醫生讓他去樓下換個紗布,饒時起身準備走的時候,醫生再次提醒他,晚上要注意,可能還會反複發燒,不要死扛,一定要來醫院。
饒時點頭道謝,走出醫生辦公室時朝病房的位置看了眼。
于桑洲不在外面,病房門也關着。
不知道這人還在不在,他也沒進去看,轉身朝樓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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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恢複得不錯,這次換的紗布過幾天就能拆下來,但得避開太陽照射,醫生還開了一支祛疤膏,只要他好好養着,肯定不會有什麽問題。
回去的路上,饒時爬一層臺階就咳嗽一聲,他都有點懷疑是不是這一場病把自己身體弄垮了。
走到病房門口時,他開始猶豫。
他不知道該怎麽給于桑洲開口說出院的事。
轉念一想,他們是什麽關系什麽身份啊。
有什麽不好開口的。
想到這裏,他也就無所謂了,擰動門把手便大步走了進去。
饒時進去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于桑洲。
他依舊是随意坐在椅子上,一條腿朝前伸着,胳膊垂在腿上。
窗外的太陽光照進來,将病床前的那片地方映出些暖黃色,于桑洲在病床邊靠牆坐着,陽光照不過去。
他現在就像缺乏太陽照射,沒什麽精神的植物,渾身都透露着懶散。
“你回來了。”于桑洲看着他說道。
“嗯。”饒時沒多說什麽,挪開視線朝病床邊走去。
走到于桑洲身邊時他才發現,角落裏都是被收拾好的東西。
這些東西當時是被于桑洲抱進門的,現在全部被一起堆在地面,占了不小的地方。
原來這些東西,還挺多的。
“坐會兒吧。”于桑洲說。
他沒問醫生怎麽說,也不問病情怎麽樣,反倒把東西全部收好。
于桑洲肯定又去問過。
饒時沒吭聲,坐在床邊沒再搭理他,直到輸上液,他也沒主動挑起話題。
手機玩來玩去就那麽點意思,饒時看向地上那堆東西,視線停留在專業書上。
于桑洲就跟他肚子裏的蛔蟲似的,他盯着那兒看了還沒多久,這人就伸手替他把書拿了起來。
“我就知道帶來有用,”于桑洲有點小驕傲地笑了笑,“看吧,看完了再換一本。”
這本書厚得很,朝他頭上砸一下都能給他砸暈過去。
還說什麽“看完”,一半可能都看不到。
“你為什麽學這個專業?”于桑洲看着被他拿在手上的書問道。
這個專業并不是他瞎選的。
饒時心裏其實也明白,他自己脾氣不好,在面對一些容易激起情緒的事情時,他的第一反應都會是用拳頭解決。
出拳的感覺的确很爽。
但他也有些害怕這樣的自己。
不可否認的是,這種處理事情的方式肯定是從饒達海那裏學來的。
所以他決定拉自己一把,學這個專業不圖別的,他只想救自己。
饒時朝他笑笑,說道:“聽說這個專業容易就業。”
“聽誰說的?”于桑洲說,“我聽說不好就業。”
“你一個專業不同的,在這裏指點什麽呢?”饒時反問道,“那你呢,為什麽學軟件工程?”
于桑洲頓了頓,答道:“因為好就業。”
他瞥了于桑洲一眼,将手上那本書打開一頁看了起來。
學習果然使人疲憊。
疲憊果然無法治愈自己。
饒時剛準備忍一忍再看幾頁,任游的視頻解救了他。
剛一接通,畫面裏就是挂在牆上的菜單。
“看看,想吃什麽?”任游的手出現在畫面裏,他朝菜單下方點了點,說道,“底下這些就不用看了,做不了清淡的。”
“不用買了……我針打完就能出院了,”饒時擡頭看了眼藥水,正打着的這瓶還有一小半,等會兒還有兩大瓶,“你自己吃就行,我到時候出院了給你打電話。”
“那我随便買,”任游點了幾道光是聽名字就知道十分清淡的菜,“我還要軍訓的,你以為我随叫随到呢,位置發我一個,等會兒就來。”
任游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視頻挂得幹脆利落,挂斷的下一秒又發來一條消息:快點發我。
饒時壓根不記得自己住在幾號病房,他擡起手剛想看看手環上寫的病房號,下一秒于桑洲便将房號說了出來。
“你怎麽知道我在找什麽?”饒時看他一眼,拿起手機将位置發給了任游。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長耳朵了,”于桑洲說,“很容易就能猜出來你想幹什麽。”
于桑洲那副拽樣又出來了,猜到這個又不是什麽難事,他弄得和自己猜中了彩票中獎號碼一樣。
“是嗎,”饒時合上手上的書,靠上枕頭微偏着頭問他,“那你猜猜,我這一秒在想什麽?”
靠着椅背的人坐直了身子,那雙眼睛眨了一下,随後挪動椅子靠近床邊,伸出左手撐住下巴,歪着腦袋。
“想不出來是吧,”饒時擺擺手道,“你還嫩着呢。”
“那你告訴我,”于桑洲露出一個笑,“你在想什麽?”
饒時怎麽可能告訴他。
在于桑洲眨眼的那一刻,他的第一想法就是——真是一雙好看的眼睛。
“空白,”饒時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說,“大腦一片空白,我什麽都沒想。”
于桑洲還是看着他,這種笑容經常出現在他臉上,假冒出一種人畜無害的表象,不了解的人肯定會認為他是個好相處的人。
這個笑,就像于桑洲的第二人格。
“等會兒任游來後,你吃完飯就回學校吧,”饒時不想讓他誤會成自己是在趕他的意思,便快速找補道,“你昨天也沒休息好,回學校好好睡一覺。”
于桑洲伸手拿走他放在胸口的書,胳膊還真是長,坐在那兒輕輕一夠就拿走了。
袖口下的皮膚也被他的動作帶着露了出來,這人還真是黑得快,白得也快,就跟從來沒有參加過軍訓一樣。
“今天溫度挺高的。”于桑洲說。
“是嗎?”饒時有些納悶,這個月份,有哪天是溫度不高。
他打開手機看了眼,今日溫度三十五度。
于桑洲點了點頭,在他擡起頭時說道:“看見了嗎,今天很熱。”
“所以呢?”饒時挑眉,搞不懂這人到底想幹什麽。
“學校離這裏有點遠,東西……”于桑洲朝地上看了眼,“也有點多。”
遠也算不上遠,走回去也就十幾分鐘,東西倒确實是挺多的,但他不是有電瓶車嗎,又不是讓他抱着回去。
“電瓶車會帶你回學校的,”饒時深吸口氣,朝他露出一個特做作的笑,“別擔心,好嗎?你一定不會被累着。”
“我會累的,”于桑洲低着頭,顯得有點委屈,饒時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看出委屈的,但他現在就連說話語氣都變低了,“昨天晚上回去寝室拿東西時……我就已經把電瓶車還給高一順了,所以我得抱着這些東西回寝室,走着回去。”
饒時愣住了。
他又拿起手機将天氣預報打開看了眼,随後看向于桑洲。
這人還是低着頭,就跟犯了什麽錯似的,雙手也放在床邊,緊攥着床單。
怎麽看……都覺得于桑洲很可憐。
他又想到昨天晚上于桑洲抱着東西走進病房,那個時候就已經是走來了嗎?
這幾天他對自己的照顧不說是無微不至吧,但至少都挺用心。
饒時擡手拍了拍于桑洲的背,慢慢開口道:“于桑洲……”
“嗯。”于桑洲悶着聲音應道。
“那我送你回去,行不行?”饒時還在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我和任游一起送你,肯定累不到你。”
“不好。”于桑洲還是沒有擡頭。
“你到底想怎麽樣啊——”饒時也有點哄不動了,這人什麽毛病啊,自己都還是個病人,好都沒好明白呢。
“饒啊——”任游推門進來,頓住腳步,“幹嗎呢,怎麽還摸上了?”
饒時快速挪開手,說道:“沒什麽。”
“那就先吃飯,等會兒再摸,”任游将打包盒全部打開,看向于桑洲問道,“你手上戴個圈是什麽意思?陪護啊?”
“好聰明。”于桑洲拿起筷子遞給饒時,看都沒看任游一眼。
任游問:“那你也不用回校咯?”
“嗯。”于桑洲說。
任游也是會分配,他立馬說道:“那你就陪饒時去看租房,我等會兒加你微信把地址發給你。”
“好,”于桑洲答應得痛快,剛才那種委屈樣也瞬間消失,他拿出手機朝任游遞過去,“現在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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