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跌價
跌價
于桑洲沒有回複,但饒時到出租屋樓下時,看見屋裏的燈亮着。
他掉頭又走出了小路。
讓于桑洲多等一會兒也沒什麽錯吧,他等于桑洲的時間可比這要長得多。
饒時坐在小路外面的石墩子上,這墩子都有點燙屁股。
他沒有坐多長時間。
起身時也才只坐了十分鐘。
這幾分鐘裏,他看了無數次時間,竟然才只過了十分鐘。
饒時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兩瓶冰汽水,裝在袋子裏,提着慢慢朝出租屋走。
兩瓶汽水沒多重,但它們都在同一個袋子裏,随着饒時的步子互相碰撞。
聲音沉悶,停下來時還會聽到微小的水蕩聲。
饒時用鑰匙打開門,于桑洲正坐在床邊,他說:“你這麽晚出去幹什麽了?”
“買東西,”饒時晃了晃袋子,從裏面拿出一瓶遞給他,“喝點。”
現在袋子裏只剩下一瓶,饒時頓時感覺輕松不少。
這一瓶的重量輕得像羽毛,就像他什麽都沒提一樣。
“我以為你出什麽事了,”于桑洲打開汽水,朝前遞給饒時,他說,“感覺你好像挺急的。”
“嗯,都要弄死你了,能不急嗎,”饒時懶得和他彎彎繞繞的,他接過于桑洲遞過來的汽水,放到一邊,“你,是直男吧?你喜歡女的,是不是?”
“你從哪兒得出的結論?”于桑洲問。
“你本來就不是彎的,一開始就不是,”饒時說,“你看,你買的這些裙子,你是愛看我穿嗎?”
“那不然呢?”于桑洲皺了皺眉,“你叫我回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先說這個事吧,”那件女仆裝就挂在衣架上,饒時走過去扯起那件衣服,“我穿這件衣服真的好看嗎,還是因為你沒有別辦法,只能看我穿?”
“饒時,”于桑洲坐在那裏沒動,“你要是叫我回來就為了說這件事,那我就先走了。”
“你敢走出去,我他媽就真弄死你。”饒時就跟洩憤似的,擡腳踹向電風扇。
電風扇在倒地的那一瞬停止轉動,連帶着插頭被一起拽了下來。
于桑洲看着他不說話,饒時也看着他。
不知道對視了多久,于桑洲站起身朝門口走,饒時吼了起來:“你敢走出去,我就能讓你後悔一輩子!”
“我打個電話,”于桑洲拿出手機打開門,“很快回來。”
饒時站在那裏看着于桑洲走出去,将門虛掩着,随後,他聽見下樓梯的聲音。
什麽電話還得去樓下打。
肯定是沒辦法當面說的內容吧。
饒時在心裏掐着時間,大概三分鐘,樓道裏再次響起了腳步聲。
于桑洲進門就說:“洗澡去吧,我今天不走。”
饒時沒動。
于桑洲已經很久沒有在這裏過夜了,聽到這句話,饒時是高興的,可他也無法将好心情展露出來。
饒時洗完澡出來的時候,于桑洲正在修電風扇,他說:“還能修,要是你再使點勁,不等你弄死我,今天晚上我們都得熱死。”
饒時坐在床上看于桑洲搗鼓,當插頭插上的時候,電風扇再次轉了起來。
肯定還是哪裏有問題,現在的電風扇帶着難聽的動靜,嘎吱嘎吱的十分吵耳朵。
“先這樣吧,我明天再買一個新的,”于桑洲從衣櫃裏拿出幾件衣服,“你先睡,關上燈,我洗好澡就來。”
于桑洲淡定的樣子令饒時開始懷疑自己,他今天看見的是不是全是臆想,其實那個人根本不是于桑洲。
但那些畫面真的很清晰,他甚至記得每一秒,不可能會弄錯。
于桑洲出來的時候饒時還沒睡着,他躺上床後沒有蓋被子。
偏偏今天床上放的是那床鴛鴦戲水。
饒時扯過被子朝自己身上裹,于桑洲背對着他問了一句:“你不熱嗎?”
“不熱。”饒時說。
“別蓋了,晚上會熱得睡不着。”于桑洲依舊背對着他。
饒時也不想看他的後背,索性自己也背過身。
膝蓋抵着牆壁,冰涼的感覺傳遍整條腿,他又朝牆貼近了些,将胳膊也貼在牆壁上。
饒時說:“你一直都是喜歡異性的吧。”
“不是,”于桑洲說,“我說過很多次了,不喜歡。”
“那你為什麽不回來。”饒時問。
這句話都被他問爛了。
從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麻木,再問出來的時候甚至都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因為他知道,于桑洲不會回答。
他聽見于桑洲嘆氣,沒有翻身的動靜。
随後于桑洲開口了,他的聲音很低,聽着很絕望。
他說:“先睡吧,不要亂想了。”
這一夜于桑洲都沒有翻身,他睡着的速度很快,在饒時快找到點困意的時候驚醒過一次。
饒時想問他是不是做了噩夢。
想了想還是算了。
于桑洲都沒想着翻身過來抱抱他,自己也沒必要上趕着去關心。
他們早上是一起醒的,饒時得去上班,于桑洲說,他也要去上班。
饒時什麽都沒問,點點頭和他一起朝樓下走。
快出單元樓的時候,饒時拉住了他。
這是饒時不多見的樣子。
他不敢看于桑洲的眼睛,只敢拽着袖口,力氣也不大。
他在害怕。
饒時說:“我們是不是快走到頭了?”
外面太陽很大,于桑洲看着饒時,兜着他後腦勺吻了上去。
外界的聲音在這刻消失,只剩下于桑洲身上的味道和他的呼吸聲。
于桑洲說:“別多想了,我今天也回來,估計有些晚,給我留個門吧。”
饒時以為今天會是個不錯的日子。
剛到上班的地方沒多久,饒達海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他說饒時漲價了,現在每個月得給三千。
饒時當場就挂了電話,饒達海也在下午出現在他工作的地方。
饒達海說:“三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和你小男朋友過你們的,我也不來煩你。”
“這還能漲價嗎,”饒時說,“你真的很看得起我。”
“你可是我兒子啊,”饒達海朝他湊近,呼出的氣都有股難聞的煙臭味,“我這次可是給你找的男人,身材挺好的,就是年齡有點大了,但男人越上年紀越帶勁,你明白吧?”
“我不明白,”饒時朝邊上挪了一步,“上次的價格只說上次的事,這次你又換個人過來和我扯,是不是太惡心了?而且你認為這是什麽很正确的事嗎,我是誰啊,我他媽是你拴家裏跑出去的狗嗎!”
“诶,”饒達海笑起來,扯着嗓子就開始大聲喊,“哎呀饒時啊,你怎麽就要喜歡男人呢?你怎麽就這麽想不通啊!”
饒時站在門外都能察覺到裏面瞬間安靜,接着是竊竊私語,比樹上的蟬都要吵。
“你走吧,行不行,”饒時怒吼道,“你是不是非要讓我今天一整天都不順你才舒坦啊!”
這是饒時最過激的一天,他和饒達海是被同事扯開的。
今天,饒時也丢了工作。
他晚上找任游出來吃了飯,高一順也在。
他們看見饒時這樣子都沒說話,大概是看習慣了,下意識覺得這是和于桑洲鬧了矛盾。
饒時也沒解釋,只顧着一瓶一瓶将酒朝嘴裏灌,手機在桌面連着響了好幾聲。
任游喊了他一聲:“看看啊,發了好幾條了。”
饒時伸手在屏幕上戳了兩下,是饒達海發的彩信。
照片裏面的地方他太熟悉了,那條路他每天都會走。
饒達海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就能到那條走向出租屋的小路。
“任游。”饒時頭都沒擡。
“啊?”任游問他,“怎麽了?”
“微信轉我三千塊錢,”這是饒時第一次借錢這麽直接,他連忙補上一句,“等我過兩天找到工作就還給你,很快。”
“說這些屁話,”任游快速轉了錢,“你現在這樣就對了,有事就開口,別憋着。”
饒時擡頭看了他一眼,扯出一個笑說:“嗯。”
饒時将錢轉給了饒達海,他想着,這只是為了獲得一個平靜的生活。
更何況今天于桑洲要回家。
他不希望今天再有任何變動。
高一順給饒時空着的杯中倒滿酒,他說:“我準備辭職了,去幹導游,過兩天就走了,江城沒意思,外面才好玩。”
“挺好的,”饒時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個,“別斷了聯系。”
“那肯定的,”高一順朝着饒時笑了笑,“你和于桑洲要好好的,他挺喜歡你的。”
“嗯。”饒時說。
饒時回到出租屋的時候,于桑洲并沒有回來。
他洗漱完畢後,給于桑洲發了消息,過了半個小時也沒等到回複。
電話打了好幾個,于桑洲也不接,饒時坐在床邊死死盯着那扇門,拳頭越攥越緊。
只要于桑洲進門,他就會立馬沖過去給這人一拳。
他沒辦法變成監控,也沒辦法讓于桑洲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他只能在這裏疑神疑鬼,焦慮到成夜不睡。
于桑洲啊,你可真是太厲害了。
饒時在那裏坐了很久,他終于等到了于桑洲。
時間已經快走到第二天。
于桑洲剛打開門,看見饒時就愣住了。
他說:“你怎麽還沒睡?”
“等你。”饒時說。
“我不是說過回來的時間會很晚,讓你留個門就可以了嗎,”于桑洲還是站在門口,“洗了嗎,洗了就睡覺吧。”
“你就沒有一句別的話要對我說?”饒時沖過去拽住于桑洲衣領,“于桑洲,我真的很努力了,我想要安穩的生活,我太他媽想要了,你就不能給我嗎,你騙我也不行嗎?你他媽就連敷衍我都不願意!”
“你喝酒了,”于桑洲皺着眉,“你先去睡吧。”
“不去!”饒時真的打了。
下手毫無分寸。
于桑洲這次卻沒有還手。
饒時揮向他的每一拳都帶着質問,他問于桑洲到底是不是喜歡那個學姐,問于桑洲每天是不是和那個學姐在一起,問于桑洲到底喜不喜歡自己。
他問得最多的一句就是“你到底為什麽不回來”。
饒時的動作帶着衣服朝上掀起,于桑洲沉默到現在終于說了一句。
他說:“誰打你了?”
“關你屁事!”饒時說。
于桑洲力氣不比饒時小,他将饒時從自己身上推開,又問了一句:“誰打的?”
“我再說一遍,”饒時指着他說,“關你他媽屁事!”
于桑洲看了他很久,最後站起身從衣櫃裏随便拿了幾件衣服。
外面起風了,于桑洲打開門的時候風聲變得更大。
電風扇的扇葉轉得嘎吱響,饒時聽見于桑洲說:“我打不動了。”
饒時看見他将鑰匙放到桌面。
随後門被關上。
關門聲很響,于桑洲大概是帶着怒氣摔門。
那夜之後,饒時再也沒聯系上于桑洲。
他剛開始還不覺得這是分手,後面越來越心慌,他開始懷疑,這會不會就是分手。
可于桑洲明明沒說這兩個字。
他只說,他打不動了。
生活還得過下去,饒時接着又找了新工作,可饒達海壓根就不是好搞定的人。
錢的價格在他口中一次次上漲,饒時工作的地方也換了一個又一個。
饒達海最後還是找到了出租屋。
饒時最受不了這一幕。
饒達海不應該,也不能踏進這個地方。
這個出租屋是他所有的安全感,饒達海出現在這裏,簡直就是最令人窒息的。
饒達海将這間出租屋看了一圈,他說:“你小男朋友呢?你也不想讓我逼着他給錢吧?你說說,你這個月的錢都拖多久了?”
“不可能再給了,”饒時看向床上的鴛鴦戲水,拿起身後小桌子上的水果刀,“死吧,饒達海,我們都別活了。”
饒達海壓根不相信他會做出這種事。
饒時也懶得理會他的想法。
水果刀被他拿着靠近左臉,饒時說:“這裏怎麽樣,這樣我是不是就會跌價了?”
“那這裏呢?”饒時又将水果刀靠近脖子。
“你不敢。”饒達海肯定道。
“我怎麽不敢?”饒時将水果刀繼續逼近,鋒利的刀口緊緊貼着脖子。
饒達海的注意力也全集中在他脖子上。
下一秒,饒時快速拿開水果刀,朝自己腹部捅去。
“就這裏吧,”饒時臉上的表情不太好看,“你就別死了,失去一個‘值錢’的兒子,才是你最痛苦的事。”
身體下意識朝後面的小桌子倒。
挺疼的。
他又看向床上的兩個枕頭和紅色的鴛鴦戲水。
耳邊全是饒達海無止境的謾罵,他說:“你以為死了就完啦?你就算下地獄也是要還債的!”
饒達海臉上并沒有慌亂,饒時只看出了嫌棄。
他罵夠了,走之前還不忘将抽屜拉開,看看裏面有沒有什麽值錢的。
只可惜,裏面什麽都沒有。
饒達海走時沒有關門。
那扇門就這麽敞開着,可現在沒人會來,樓道的燈也沒再亮起。
饒時靠在小桌子邊緣,用一只手撐着桌面。
他将這間出租屋裏每個地方都看上好幾遍,像是想把這些畫面全部死死記在心裏。
他看着床上那床鴛鴦戲水就想笑,一瞥眼又是那件女仆裝。
饒時真的笑了起來。
笑得腹部疼得厲害。
他想着,于桑洲說不定明天就回來了。
下一秒他又覺得,自己真是太不要臉了。
可他現在,挺想繼續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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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