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十樓

十樓

兩天後，于桑洲終于能回千湖區的出租屋了。

這一路上他都很期待，甚至沒有給饒時說他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

他想着，要是饒時一回來就看見他在出租屋裏，肯定也會很高興。

于桑洲下了地鐵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市買東西，他買了不少饒時愛吃的零食，又買了些水果。

但當他打開那扇門時，饒時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饒時的眼眶周圍都是青紫，額頭有結痂的傷口，嘴角還腫着。

所有的好心情在這一刻全都消失。

于桑洲只剩下憤怒。

他摸了摸饒時的臉，力氣也不敢用得太大，他問饒時：“怎麽弄的？”

饒時不說話，他只能深吸口氣再問一次。

饒時這次終于回答了。

他說是遇到了找茬的客人，和對方動了手。

具體過程饒時沒說，于桑洲也是半信半疑。

這人平時碰到麻煩的客人都會叨叨兩句，可饒時這次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他。

傷看着就很疼，不只是身上，還有背後。

饒時說他不疼，于桑洲伸手按了按，這人瞬間倒抽一口涼氣。

聽到這一聲，于桑洲的情緒也控制不住了，他問饒時到底是誰做的，為什麽不打電話告訴自己。

饒時朝着他笑，他說他還了手，對方傷勢比他更重。

這一笑，于桑洲的脾氣就全都滅了。

他只覺得心疼。

就連晚上都不敢抱饒時太緊。

這件事被他念叨了好幾天，饒時估計察覺到他心情不好，這人主動換上女仆裝，或者是故意洗澡不拿衣服。

但于桑洲現在哪有幹這種事的心情。

他一看見那些傷口就覺得自責。

每次都會忍不住想着，饒時不告訴他，是不是因為懷疑他的能力，還是覺得他根本無法幫忙分擔。

他不讓饒時出去找工作，每天都讓饒時在出租屋裏待着。

身上的傷估計過個幾天才會好，饒時現在的樣子看着有些吓人，這幾天也熱得慌，還不如就在出租屋裏好好養幾天。

高一順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他讓于桑洲也去面試看看，說不定倆人還能當上同事。

于桑洲答應了，在饒時好到差不多的時候去了那家公司，面試也很順利。

饒時還是找了夜班，他說目前沒有合适的工作，過段時間一定會換一個正常作息的。

程序員的工作需要經常加班，高一順每天都跟被吸了陽氣一樣，每次都抓着他頭頂的頭發問于桑洲：“你看看，我是不是快禿頂了？”

于桑洲湊近看了一眼，說道：“快了，你腦袋頂上快反光了。”

高一順慌得不行，他朝自己腦袋上扒拉好幾下，嘴裏嘀咕着“完了完了”。

于桑洲也摸了摸頭頂。

還行，就他這讓人羨慕的發量，掉點頭發也看不出來。

有一天加班，饒時發來消息。

他問于桑洲：你說以後是買高點的樓層還是低點的？

這段時間他們經常讨論這些事，每次聊完這些，于桑洲就覺得未來十分美好，上班都非常有勁。

對美好未來的期待是他現在最大的動力。

于桑洲想了想回複道：你想買幾樓？

饒時說：我也不知道，買太高怕停電，買太低風景又不太好。

于桑洲說：那折中一下？

饒時：十樓怎麽樣？

于桑洲說：好，我們以後就買十樓。

饒時沒過多久就找到了工作，沒有夜班，工資也不錯。

就在于桑洲以為所有事情都會往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時，媽媽打來的一通電話打亂了他的生活。

媽媽讓他請假回家一趟，聽語氣挺着急的，于桑洲也沒多耽擱，請好假馬上就回了家。

他這次沒再坐地鐵，而是攔了一輛出租車。

那扇看着有些陌生的門被打開，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精神不太好的媽媽，接着就是臉上還挂着淚的于際。

“媽，怎麽了？”于桑洲關上門，走到沙發旁邊。

“小洲啊……你吃了嗎？”媽媽問。

“還沒，”于桑洲說，“我等會兒點外賣吧，出什麽事了？”

“那我先去給你做飯。”媽媽說完就站起來。

去廚房的路就幾步，但于桑洲總覺得媽媽走得很累。

“于際，”于桑洲朝小孩兒招招手，“來讓哥哥抱抱。”

于際慢慢朝他走過去，小聲喊他“哥哥”。

于桑洲“诶”了聲，把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

早上本來就起得早，昨夜加班又弄到很晚，于桑洲聽着廚房裏的動靜就開始犯困，抱着于際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過來不是因為媽媽叫他吃飯，而是廚房發出的動靜讓他驚醒。

“摔東西了？”于桑洲站起來問。

于際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不在他懷裏了，那小孩兒現在正在陽臺玩着玩具。

估計也是被吓着了，于際兩手拿着玩具，看向廚房癟着嘴。

“沒事，”媽媽朝于桑洲勉強地笑了笑，“我就是有點沒睡好，盤子沒拿穩。醒了正好，來吃飯。”

媽媽只做了他和于際的午飯。

于桑洲問媽媽怎麽不吃。

媽媽笑了笑說：“媽媽不餓。”

從小到大，于桑洲經常看見媽媽的笑容，媽媽笑起來很好看，每次他看見都會跟着一起笑，那是很溫暖的笑。

可現在，他笑不出來。

他總覺得媽媽有心事。

媽媽很難過。

吃完飯後，于桑洲正準備收拾，媽媽站起來讓他去陪于際玩。

于桑洲堅持要幫忙，媽媽說：“陪他玩去吧，媽媽收拾得比你快多了，我收完得出門一趟，估計還是得很晚才回來。”

于桑洲點點頭，他問媽媽：“您有什麽事可以給我說，我現在也能幫您分擔分擔。”

“沒事，”媽媽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媽媽真的沒事。”

有了上次照顧于際的經驗，于桑洲這次沒再忙手忙腳，又是一覺睡到快天黑。

這一覺睡得還不錯，于桑洲感覺自己精神好了不少。

他拿起手機正準備問饒時下班了沒，手機鈴聲突然響了。

于際一下子坐起來，于桑洲連忙拍了拍他的背，哄着他說：“沒事沒事啊，是哥哥手機響了，我接個電話。”

于際點了點頭，朝于桑洲那邊靠了靠，緊緊抱着他的胳膊。

電話是外婆打來的。

外婆已經很久沒給他打過電話了，于桑洲接通電話喊了聲“外婆”。

外婆“诶诶”了兩聲，開始哭起來。

“怎麽了？”于桑洲開始緊張，他連忙又問，“出什麽事了？”

“來醫院一趟吧，你媽生于際的那家醫院。”外婆哭得連話都說不清，于桑洲有些聽不明白。

她說了好多好多，最後一句說得慢，于桑洲聽完後腦子都快炸了。

外婆說：“你媽媽出事了，沒了啊，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麽沒了……”

外婆還在說，于桑洲愣了兩秒，快速說了句：“我馬上來。”

于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看着于桑洲着急忙慌的，喊了好幾聲“哥哥”也沒得到回應，他只得坐在床上不知所措。

于桑洲過來抱起他出了門，于際問他：“哥哥，我們去哪裏啊？天黑了，是出去玩嗎？”

他沒有理于際。

這個點應該有很多空的出租車，但他現在卻一個都沒看見，在他感覺自己已經忍不住想罵人的時候，空車終于出現了。

于桑洲一上車就說了醫院地址，後面還帶着一句：“我有些着急。”

“你急也沒用啊，”司機說，“現在這個點，那邊正堵着。”

于桑洲沒再說話，他抱着于際的那雙手開始出汗，額頭上也全是汗水。

于際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問道：“我們要去醫院嗎？”

“嗯。”于桑洲說。

“去醫院幹什麽？”于際問他。

于桑洲沒再回答，他不想說出那句話，他到現在都沒相信外婆說的話。

只要他沒看見，那就一定是假的。

到醫院的時候，于際顯得有些害怕。

他緊緊摟着于桑洲的脖子，将腦袋靠在他肩膀上。

媽媽是因為車禍離開的，那條路上的路燈不亮，司機拐彎也沒注意。

于桑洲親眼看見了事實，現在的媽媽沒那麽好看，也不會再笑了。

外婆的崩潰和痛苦一直都在刺激着于桑洲的每根神經，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認真聽那些他不願意聽的每一句話。

于桑洲的大腦十分混亂，好多事情在他腦子裏打轉，但沒有一件是好事。

他不知道于際是聽懂了那些話，還是被壓抑的氛圍吓到了——小孩兒哭聲不止，摟着于桑洲的脖子一直叫“媽媽”。

眼淚全都落在他肩頭，于桑洲将于際抱得更緊了些，他說：“不哭了，沒事。哥哥還在，外婆還在，別再哭了。”

外婆哭了很久，說了好多好多話，他也終于知道媽媽為什麽這段時間狀态不好。

聽外婆說，是因為爸爸。

愛情裏的不忠誠結束了這段感情，媽媽一直都在找那些爸爸想要隐瞞的證據，那樣才能在離婚時能為兩個孩子争得一些東西。

媽媽做到了，但她也為此吃不下睡不着。

她叫于桑洲回來就是想一個人出去散散心，她不想在于際面前哭，更擔心于際會害怕。

外婆說：“你媽媽啊……倔強得不行，我說我幫忙照顧一下于際，她不肯，非說我年紀大了，于際也調皮。給你打電話前又猶豫，她說她也不想麻煩你，畢竟你現在工作很忙，肯定也很累。”

“沒有……”于桑洲說，“媽媽沒有麻煩我，我也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