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親人

親人

8

明寒夢到自己在一個荒涼的山谷之中。

黃沙、戈壁、碎石構成了眼前所能見到的所有景象。這個地方和他追擊異獸的地方很像。

可是,他卻莫名覺得不安。

有什麽東西在他身邊,他的感知力很敏銳,有人在監視他。

究竟是什麽?

明寒繼續往前走。

突然,身後有東西動了一下。

他倏然回頭。

空闊的荒野上什麽也沒有。

“你為什麽不願意接受撫慰?”腦海中莫名出現貝曠的聲音。

明寒腦中不自然地閃過許久之前失控的場面。

“你在哪?”明寒問,“出來說話!”

“你在害怕?”貝曠的聲音接着說,“放心,我不會讓這一切發生的。”

明寒再次轉身,想要找出聲音出現的位置,可是他轉了幾圈都無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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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幫助你。”貝曠說。

悠悠的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傳來,讓明寒有種面對神明的感覺。

“別白費力氣了!”明寒說,“你做不到!”

聲音停歇了片刻,“你不試試又怎麽知道?”

明寒不想再繼續這種隔空對話的游戲,“出來!”

他的內心充滿了狂躁,随即,一股強烈的不安迫使他從夢中醒來。

黑暗依舊籠罩在房中,但在脫離夢境的一瞬間,明寒立刻感覺到門外有人在對他使用精神力。他頓時跳了起來,打開門沖出去,一眼就瞧見站在門邊的貝曠。

貝曠依舊穿着之前見過的那套白色制服,神情冷淡,在月色下如同鍍上了一層銀,顯得那麽清冷高傲。

一股惱意從明寒心底直竄腦門。

“我不讓你撫慰,你就來陰的?”明寒冷怒道。

貝曠好整以暇地面向他,“從我剛才的探查結果來看,你的壓力積累值已經到了高危的程度。再不接受撫慰,有極高的失控風險。”他的聲音冷淡而冷酷,“你真的要繼續固執己見?”

明寒這才看見他手上有一個小型檢測儀,上面跳動着幾個紅色的數值。

71.5?

他記得壓力值的計數是100,他的壓力值已經這麽高了嗎?

可是,明寒依舊不打算讓他來梳理。上一次精神海撫慰的結果仍舊歷歷在目。他不打算重蹈覆轍。

可就在他能開口趕人前,貝曠已經先開口了,“如果你是擔心我會在精神海裏受傷,你大可以放心,我的安撫手段不會激起你的反抗,而且我也有能力安撫你的精神體。”他的聲音竟出乎意料的柔和,循循善誘的語氣讓人聽了不由平靜下來。

明寒面對這樣好的态度,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你就是為了做這些才進入我的夢?”

貝曠繼續輕聲道:“我知道我們之間有矛盾,但我是一名治療師,你可以相信我。何況,”他的語調柔和,“我們即使不是伴侶,也還是親人。”

親人?

這一個詞莫名擊中了明寒的心。

這麽多年,他害死第一次聽見有人對他這樣說。

從小,他就是肚子長大,唯一親近的親人是他的舅舅,可是這個舅舅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從駐紮處返回,對他而言,孤身一人才是常态。

親人?這個對他說出要形婚的人,卻說是他的親人?

明寒想要反駁他,但莫名的沒有說出口。

半晌,明寒說:“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幫我撫慰的人發生了什麽事?”

“我調取過你的檔案,上面說治療師因為受到攻擊,事後需要休整兩個月。”貝曠說,“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你應該相信我,我是S級,是王國最高能力的治療師。我有能力幫助你。”

明寒猶疑地看着他。

他知道貝曠能力很高,但他知道自己的精神海會有多古怪,貝曠即使是S級的精神系異能者,也不一定能夠平安從他的精神海裏出來。他見到的可怕的事情太多,大腦早就積攢了無數的異常情緒,像貝曠這樣只在王城中生活的人,根本無法理解邊疆的恐怖。

可是貝曠的神情專注,似乎一心只想得到他肯定的答複。

不知為何,明寒竟覺得自己的心柔軟了下來。

最後,明寒說:“我會設定一小時的抽離時間,一小時後你還沒能從精神海裏出來,我會強制醒來。”

這是為了保護貝曠設定的時間限制,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保障。

貝曠聽懂了他的擔憂,也明白了他的好意。

“沒問題。”貝曠露出一個笑容。

明寒再次躺到床上。随着一道清淨的如水流般輕盈的精神力流入大腦,他逐漸閉上了眼睛。

*

貝曠走在無數斷肢殘骸之間。

天空飄蕩着異獸的頭顱,無數雙詭異的眼睛從空中俯瞰着他。荒野與密林泾渭分明,将這個空間分成了兩邊,一側是昏暗,一側是荒涼。

真沒想到明寒的精神海竟是這樣的。

雖然安全官的工作就是要接觸危險、恐怖的東西,殺戮與死亡是常見的事,但貝曠還從未見過哪一個安全官的精神海會像明寒的這樣充滿了污染物。

這些有毒物質正在毒害他的精神,就好像慢性毒藥一樣。

上一個擁有這麽多污染物的安全官,還是有五十年工作經歷的老安全官,可即使是他的精神海也不像明寒的這樣擁擠肮髒。一年沒有清理,明寒的精神海就已經成了這樣,要是再繼續下去,真是想不崩潰都難。

貝曠突然慶幸自己這次能冷靜下來說服明寒,如果他們還像之前那樣針鋒相對,事情絕對無法進展到這樣。他得盡快找到明寒的精神體。他只有一個小時,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完成初級撫慰,只有這樣,明寒才會相信他,他才有機會來第二次。

這種精神海格外危險。

在無數次差點被突然出現的異獸吃掉後,貝曠突然在沼澤樹林外聽見了一個人喊他。

精神體自己找來了。

貝曠還沒能來得及轉身,就被人一把按倒在地。

“你在這瞎逛蕩什麽?”熟悉的聲音透出責備和急躁。

貝曠腦袋邊上就是一截斷肢,惡臭不斷飄來,勾得他差點沒吐出來。

不過,要找的人終于出現,他心裏還是安定下來。

貝曠被人翻了個身。

“誰許你來這的?不知道這裏有異獸潮嗎?!”明寒說。

嗯?

貝曠眨了眨眼。

這話的意思是……

明寒以為他是在外面工作?

貝曠扶額。

家裏人總說他是工作狂,現在可好,有個比他更工作狂的人出現了。

“我來找你。”貝曠想了個理由,“你怎麽一個人?”

“分散了。”明寒說,“找我做什麽?”

貝曠張了張嘴,突然想到既然明寒沒有意識到這裏是精神海,那保持這個樣子給他進行檢查和撫慰也不錯。

“有人說你們遇到危險,我就來幫忙了。”他說。

明寒皺起眉頭,“算了,來了就老實跟在我旁邊。”

貝曠點點頭。

看來在明寒的意識裏,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有異獸潮的地方。也對,貝曠雖然從未去過“眼”爆發的地方,可他知道只要出現了異獸潮,那一片區域就會陷入絕對的恐怖之中。明寒一直都在前線駐紮,他對這一切最了解不過。

一路上,明寒像是帶着一個小嬰兒,時時刻刻都想讓他保持在自己身邊。貝曠稍微走慢了一些,他就立刻回過頭來,用責備的眼神看過來。

貝曠只好寸步不離,眼睜睜地看着滿天飛舞的獸頭在眼前飛過,明寒又一刀一個解決掉,不由對明寒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認識。

走了一段路,貝曠覺得差不多了。

觀察結束,安撫開始。

他悄悄深處精神力觸須。

明寒的感知力很強,立刻回頭。

貝曠露出一個笑容,“我幫你靜靜心。”

不知是不是治療前他說的那番話起了作用,明寒的精神體瞧了他一會後,最終沒有拒絕。

貝曠散發出安撫的力量,明寒走着走着,突然踉跄了一下。他加大了力度,很快,明寒就晃悠悠地倒了下來。

S級的念力系異能者明寒長官順利被他放倒。

……

滴滴滴——

貝曠從精神海中彈出,聽見鬧鐘發出規律而刺耳的聲音。

明寒睜開眼,神情有些怔忪,看見他在一旁,随即目光清明起來。

“完成了嗎?”

“初次撫慰順利完成。”貝曠的聲音帶着幾分笑意。

“你……沒受傷?”明寒問。

“沒有。”

明寒見他如此說,放下心來。

“下一次的撫慰時間定在後天,鞏固一下,如果沒有問題,這次撫慰就算完成了。”

這一次的成功似乎給了明寒信心,他沒有提出異議。

貝曠從房間離開後,明寒躺在床上,睜眼看着天花板,忽然有些睡不着了。

貝曠來找他是好事,這次撫慰也沒有出問題,他的确舒服了許多。

或許,是他之前太過緊張。畢竟貝曠是和他平級的異能者,他的能力應對他的精神海應該沒有問題。

躺平許久,明寒的思緒莫名飄回四年前。

那個雨夜,安靜的少年匆匆從校外回來,身上被大雨淋得透濕,但宿舍關門熄燈的時間早就過了,他吃了個閉門羹。

明寒遠遠看見他,帶他去了自己的宿舍。三年級的學生是沒有門禁時間的。

“怎麽回來這麽晚?”明寒給了他自己的毛巾和衣服。

“我有個朋友病了,我去看看他。”貝曠在屏風後說,“沒想到下大雨,本來想等雨停,但後來等不及了,就直接回來了,可還是沒能趕上。”

“你的朋友病的很厲害?”明寒問。

“感染了飛蟻毒素,燒得很嚴重。”貝曠從屏風後走出來,“不過已經看了醫生,過幾天應該就能好。”

異獸毒素可大可小,明寒聽說過有人中了飛蟻毒之後,幾天之內就去世了,他不知道貝曠這位朋友是否真的能挺過去。

“今晚你就在這住下吧。”明寒說,“你要是不嫌擠,可以和我一起睡床上。”

畢業生的宿舍都是單人單間,明寒的房間裏收拾得幹淨整潔,無論是打地鋪還是睡床都沒問題。

貝曠的臉色在燈光下微微發紅,“抱歉,打擾了。”他乖巧的抱着被子睡在裏面,明寒躺上床的時候感覺他蜷縮得像是一個小蝦米。

明寒還是第一次見有人這樣睡,好笑的說:“你這樣不難受嗎?”

貝曠聞言放松了一些,但還是緊貼着牆。

明寒搖搖頭,也就躺了上去。

其實,他平時也會收留一些外出晚歸的朋友,但沒見過誰像貝曠這樣拘謹的。

兩人并不算熟悉,只是見面之交,像今晚這樣同床共眠還是第一次。

那時明寒并不覺得有什麽,只是奇怪這個少年為何如此局促,就好像從未與朋友同住過一樣。

滅了燈後,明寒在片刻的安靜後問:“你今天一天都在照顧你朋友?”

“嗯。”

“他的家人呢?”

“他媽媽在很遠的小鎮裏,他是來王城上學的。”貝曠說,“不過我今天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幾天的食物,就算他不出門也夠吃。”

“你朋友有你可真是賺了。”

黑暗中,貝曠僵硬了一下,随即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那時,明寒只是單純的覺得貝曠對朋友真的挺用心——這年頭能真心待人的人已經不多了——可現在回想起來,他卻莫名有種別樣的感覺。

沒想到有一天,貝曠也會來照顧他。雖然只是為了工作,但總歸也是為了他而來的。

明寒莫名又想起那句,“我們是親人。”

心髒的某處砰的跳了一下。

他搖了搖頭,壓抑住奇怪的躁動。

不行,不能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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