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第009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夜已深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早前睡過一覺,塵雲離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腦子裏一直浮現方才跟塵文簡的對話。

把那些話倒摸幾遍,塵雲離像是摸到什麽脈門,觸電似的彈坐起身,在心裏敲敲系統。

“系統,吱一聲,問你個事兒。”

系統溫柔答複:“審核員請講。”

“你給我的資料,重點集中在未來發生的事,過去那些全都一筆帶過,對于塵文簡黑化的原因也只說了一句歷經種種不足為外人道也的變故——這些變故具體是什麽,能不能告訴我?”

系統沉默片刻,一改之前的有問必答,少有的拒絕了。

“抱歉。審核員應該知道,未來是由過去發生的一切層層推進構成,如果想要改變未來,就必須要從過去下手,而改變的關鍵,必須由審核員自行尋找、發現和改動。這是本篇論文的主題之一,親情對人生經歷的正面塑造的重要驗證步驟,系統不能為你提供幫助。”

聽完系統委婉但堅定地拒絕,塵雲離內心直呼好家夥。

他就說之前收到劇情資料時有種頭輕腳重的感覺,仿佛哪裏缺了一塊,既紮眼又隐晦,原來擱這等着他呢。

“藏得真深。”塵雲離吐槽道,“我今天要是不問,你也永遠不會提醒我,是吧?”

系統又道了聲歉。

塵雲離其實并不生氣,這坑也不是系統給他挖的,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而已。

他躺回枕頭上,曲起一條手臂搭着額頭,思索之後的安排。

現在看來,塵文簡的黑化不單單是因為下山後的經歷,早在下山,在他殺死封劍塔主之前,就已經有很多變故推着他往那個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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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想,如果食肆的事當真沖他而來,并且如他推測的那樣發展,中毒後的他必然有一段時間的虛弱期,他會被官府帶走、收押,在別人的算計下承擔殺人罪名,面臨極重的刑罰的同時,還會遭到那幾個修行者的親友的報複。

封劍塔主會救他嗎?或許會,但救了他之後又會如何對他?責備他不夠謹慎?因為他給自己添麻煩而懲罰他,讓他用更危險的方式修煉?

但更大的可能則是不會。他的師父不會救他,只會看着他在災厄之間艱難求生,甚至于推波助瀾,以一種殘忍的高高在上的視角,看他能迸發出多大的潛力。

假使食肆慘案與塵文簡無關,一切都只是他想多了,後面也一定會發生什麽重大變故,将他推上與封劍塔主的對立面。

他不是天生惡人,也許,他的人生和選擇僅僅是一個命運為世人開的殘酷玩笑。

塵雲離深深嘆了口氣。

這個世界太真實了,真實得不像虛構,每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路人都有血有肉,生動鮮活,讓他無法只抱着過客的心态去看待塵文簡,看待這個審核任務。

共情能力強就是這樣的,時常會陷入庸人自擾的境地。

塵雲離想到這裏,甩甩頭,把被子往腰上一扯。

“不想了,睡覺!”

……

“啊嗚!雞蛋餅真好吃!”

一早醒來,吃到塵文簡烙的噴香焦脆的雞蛋餅,塵雲離愉悅地眯起眼睛,早就不記得昨晚上的煩惱了。

塵文簡端着豆漿與雞蛋餅走出廚房,他像個小尾巴似的跟上,三兩口把新鮮出鍋的第一塊吃完,又拿了一塊。

放下早飯,塵文簡解開腰間的圍巾扔進井邊的水盆涮了涮,随手晾在旁邊的長木杆上。

塵雲離倚着桌沿喊他:“快過來吃早飯,吃完我們下山查昨天你說的事。”

塵文簡點頭,伸手拿起一塊雞蛋餅,頓了頓,問他:“你喜歡這個味道嗎?”

“當然。”塵雲離滿臉嚴肅地點頭,拿起第三塊雞蛋餅,用行動證明對它的喜愛,“對了,你怎麽會烙餅的?以前學過?”

“嗯。流浪那段時間,為了生計,我當過苦力、做過跑堂,也學會了各色早點小食的做法。”塵文簡将過去的苦難一帶而過,微微擡眼,日光映照得瞳眸清亮,并無半點深沉或郁氣。

被他這樣注視着,塵雲離莫名有些緊張,低頭吃餅。

塵文簡微笑着問:“明早想吃什麽?”

聞言,塵雲離唰一下擡頭:“可以點菜?”

“嗯,說說看。”

“唔……”

半個時辰後,做了一夜被辣椒精追着親嘴噩夢的封劍塔主走出房間,就見四下寂靜無人,石桌上只有個盤子,盛了兩塊加起來巴掌大小的雞蛋餅,旁邊還有一碗豆漿。

已經放得透心涼。

顯而易見,那是他徒兒為他準備的早飯。

封劍塔主:“……”

山腳下的官道旁,有兩間面對面的食肆,一家名叫江南春,專做口味清淡的江淮菜。一家名叫沙煙,主做重口菜肴和炙烤類菜品。

由于兩家經營方向不同,倒是沒有誰搶誰的生意一說,一直和睦共處。

昨日出事的是江南春食肆,由于事發時正是飯點,死了十二名百姓,三個修行者,前者的屍體化作血水,後者的屍身也被腐蝕得不成人樣。

官府雖然早早封鎖了現場,但死者家屬仍然圍堵在附近,哭聲震天,哀聲不絕,要求給個說法。

江南春門外有官兵守着,塵雲離和塵文簡進不去,只能混在看熱鬧的人堆裏,旁敲側擊打聽情況。

這個時候,塵雲離的親和力與社交悍匪屬性便能完美派上用場。

他湊近一個昨天見過的村民,跟人你拉我扯寒暄兩句後直入主題:“诶,聽說昨晚上這兒出了大事,我睡得早正好錯過了,你能給我說說到底怎麽個事嗎?”

村民“啧”一聲,惋惜地搖頭:“錯過了好啊,你是沒瞧見昨兒那景象——地上都是屍體化成的血,旁邊還躺着幾具血肉模糊的人形爛肉。我鄰居大嫂的侄女兒到江南春打酒,進門就被吓昏了,現在還擱家裏躺着呢,誰跟她說話她都吓得尖叫。”

“嘶……這麽恐怖啊?”塵雲離搓了搓手臂,既是捧場,也确實是瘆得慌,“那官府怎麽說?查出兇手了嗎?”

“這不還在查呢麽,我看懸。”村民嘆了口氣,“本來官府懷疑兇手是江南春的老板,查了一晚上後發現老板是第一個死的,他的屍體……不,他的血水被撞在做飯的大鐵鍋裏,據說那些死掉的人吃的飯就沾了他的……哎喲不說了,惡心!”

村民別過頭拍了拍胸口,難受得夠嗆。

塵雲離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也感覺喉嚨發緊,連忙轉移話題:“你知道的不少啊,在官府裏頭有門路?”

“嗨,哪有什麽門路!”村民擺擺手,下巴沖不遠處幾個哭成淚人的死者家屬點了點,“死者的家裏人在這兒守了一夜,說是他們親人死得太慘,官府一天找不到兇手,他們就在這兒等一天。那些捕快沒法子,也在裏邊調查了一夜,查到點線索就出來跟他們報一句,安他們的心。我們也是因為這樣才知道這些的。”

“把查到的線索廣而告之,”塵文簡冷不丁開口,“官府不擔心打草驚蛇,被兇手破壞現場和證據?”

村民搖搖頭,表示這個他就不知道了。

塵雲離想了想,湊到他耳邊:“興許是故意為之,想通過這個方式釣出兇手。”

溫熱的吐息拂過耳廓,塵文簡捂住微微發燙的耳朵,表面若有所思,實則略顯局促地別開了目光。

卻也沒有避開。

驀地,塵文簡感覺到一束目光穿過人群直直落在自己身上,他确定那不是偶然或者無意間的掃視,而是帶着明确目的性、沖他而來的審視。

他眉頭一壓,迅速看向視線源頭,只見一二十米開外,在圍觀人群和死者親屬的分界處,正站着一位蒼老瘦削的老者。老者拄着拐杖,背脊佝偻,一雙陰翳的眼直勾勾注視他,眼神裏除了審視,還有強烈的震驚和難以置信。

就好像……他出現在這裏是一件天大的不合理之事。

“怎麽了?”

塵雲離順着塵文簡的目光望去,也看見了那名老人:“他怎麽那樣看你?”

塵文簡剛要回答,就見老人轉身快步離開,那腿腳利索的,根本不像上了年紀的人,不多會兒功夫就走得不見蹤影。

“他肯定知道些什麽。”

來不及解釋,一股莫名的沖動驅使塵文簡追了過去。

“诶!等我!”

塵雲離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跑向老人離開的方向,一路遠離人群、遠離村落,不知不覺間跑到了昨日路過的林子裏,再有幾步,面前就是那條鋪着浮橋的小溪。

老人速度雖快,到底比不過兩個身強力壯的青年,即使塵文簡不知為何沒有使用法術阻攔他,也很快追到他身後十幾米處。

眼看老人跑過浮橋,塵雲離餘光瞥見溪邊的青石上盤腿坐着個人,正是寧不凡——他提着明顯是用竹子新制的魚竿,正把釣線解開,挂上魚鈎,要往水裏抛去。

塵雲離大喊:“寧先生!幫個忙!攔下那個過橋的老人!”

“啊?哦哦!”

寧不凡一眼望見前後追逐的三人,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連聲答應。

老人所在的位置離他有一段距離,他現在跳下石頭再阻止肯定來不及,索性把魚鈎摘了放一旁,魚竿一甩,釣線繞了個圓圈飛出去,正好纏在老人的腿上。

“哎喲!”

老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拐杖旋轉着丢出三米遠,臉朝下吃了一嘴土。

塵雲離和寧不凡同時吓了一跳,生怕把老人家摔出個好歹來,趕緊上前查看。

塵文簡卻比兩人更快一步,抓着老人的手臂将他扶起身,而後擡手揪住他頭發,熟練地向上一扯——

“嘶啦”一聲,老人頭上的假發連帶着假臉皮被一齊扯下,露出光潔白淨的面頰,細看模樣,最多不超過二十歲。

塵雲離:“?”

寧不凡:“?”

很喜歡永星王朝百姓的一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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