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第018章 我和我的冤種父兄

日光斜照,從明少荼身體裏穿過,像無數根釘子将他釘在地上。

空氣中震蕩着“嘩啦啦”的輕響,像是金屬碰撞的聲音。

半透明的鎖鏈從封劍塔主腰側長劍上飛射而出,明少荼不閃不避,任由它們纏繞上身,捆縛自己的手腳。

“不反抗?”封劍塔主抽劍,“願意回到劍裏了?”

一泓寒光劈進明少荼眼底,銀色劍刃宛若寒冰冷月鑄成的藝術品,通體閃動着剔透凜冽的光華。

刃鋒中心有一圈紅色紋路,仿佛針線縫補的痕跡,又像是猙獰的疤痕,為這柄精巧美麗得過分的殺人利刃增添幾許真實感和兇戾之氣。

明少荼看着那圈紋路久久不語,身上的鎖鏈則随着時間流逝而收緊,将他由實轉虛的軀殼勒出瓷器破損般的裂痕。

無問劍亮了亮,把他的靈體一點點吸納回本體。

明少荼并未做于事無補的掙紮,他只是嘆了口氣:“完整的無問劍你使用不了,保持現狀不好嗎?”

“我非劍客,用不用得了無問,從來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封劍塔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它的材質很适合融入我的作品,這就夠了。”

明少荼微微瞪大眼,了然道:“原來你是為了這個。”

靈劍本體的吸力在加強,他只剩下一張薄如紙的脆殼,只剩最後一句話的時間。

封劍塔主撫摸劍鞘上精致的紋路,用施舍的口吻道:“看在你這麽聽話的份上,我不會找你那位便宜兄長的麻煩。你安心地入劍吧。”

聽他提起寧不凡,明少荼皺了皺眉,随即搖頭一笑。

劍靈之軀被絞碎的那一刻,他終于說出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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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有一日,你會死在自己的執念之下……”

鎖鏈裹挾着一束流光倒回劍身,為刃面鍍上一層銀亮色澤。

封劍塔主收劍回鞘,輕蔑地笑了一聲,伸手虛點明少荼留在桌上的五彩繩手鏈,而後轉身離開。

“那是好事。”

……

“少荼,我回來啦!”

傍晚,寧不凡背着釣竿提着魚簍興沖沖邁進家門,卻沒得到料想中的回應,平時總會第一時間出來迎接他的人也不見蹤影。

他撓撓頭:“奇怪,人呢?”

寧不凡環顧一圈,視線落在不遠處的石桌上,看到那根熟悉的手鏈時瞳孔一縮,快步上前拿了起來。

就在他的手碰到手鏈的瞬間,金藍二色光芒同時從中迸發而出,藍光刺向他周身要害,金光化作繁複的符文将他環繞,試圖擋住前者的攻擊,卻因時間短暫,沒能完全擋下。

寧不凡痛哼,被兩道錐子般的藍色光環刺穿了右肩和左臂。

鮮血噴湧,染紅了他的衣服,随着痛楚一并傳來的還有巨大的恐慌,甚至慌張還蓋過了錐心刺骨的疼痛。

少荼的手鏈被下了暗手,那……他人呢?

……

塵文簡在塵雲離面前除去了人畜無害的面具,盡管他這面具并非他有意戴上,更多的來自塵雲離的誤解,卻依然帶來巨大的反差感。

塵雲離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自己從前對他的處境的憂慮都是出于對他了解不足的錯覺。

塵文簡可以獨自在塵世間摸爬滾打十二年,活到被封劍塔主收入門下,靠的除了他近乎不死的體質,還有聰明的腦子、缜密的心思和骨子裏的韌勁。

在被修行者收入門下,并且切實從殘酷的修煉方式中切實的情況下,他仍然沒有被命運的饋贈沖昏頭腦,而是通過蛛絲馬跡挖出封劍塔主的計劃與目的,表面迎合,暗中做下反殺準備——從未來發生的事來看他甚至真的成功了,這種人實在強大得可怖。

怪道只要他想,就能養出塵悄雲那樣的端方君子、正道棟梁,和原劇情線中的塵雲離那種傻瓜父控。

以塵文簡的心性跟實力,塵雲離幾乎想不出他做不成的事。

是他以前想岔了,還以為這人和自己現實中遇到挫折的朋友一樣,需要他安慰,需要他幫助,需要他陪伴。

說到底,塵雲離雖然給神界打工,本質上卻是個普通人,沒有與塵文簡這個等級的強者相處的經驗,以至于一個好好的差點能毀滅世界的大魔王,愣是被他當成遇事不能自理的弱雞。

唉,人生之恥。

塵雲離有點臉疼,用力搓了兩把,有意無意地跳過塵文簡最後那個問題。

“算了,說正事吧。”他說,“你已經決定要殺封劍塔主了,是嗎?”

“你不希望我殺他?”塵文簡垂眼,“我和他從認識之初,便确定了不死不休的立場。”

塵雲離不願回答的問題,他也不強求。

他們來日方長。

“我知道,只是确認一下你的決心。”也确認一下我的。

塵雲離生在陽光下,長在春風裏,人生軌跡平凡順遂,滿腦子的法制理想,對于殺人多少有點疙瘩。

但他的任務是印證親情——親如兄弟也是親,這一環他已經完成了——對塵文簡人生的正面塑造,這意味着他天然就站在塵文簡這邊,立場擇定,他與封劍塔主同樣是不死不休的關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所以塵雲離只糾結了一瞬便想開了:“關于弄死你師父……封劍塔主,你有什麽計劃嗎?我指的不是變強後殺他這種籠統的說法,而是具體成文的謀劃。”

“計劃沒有,但有一件事必須在殺他之前完成,否則在我們動手之前,他很有可能提前完成其他的鑄造計劃,用我祭劍。”塵文簡悄悄把“我”換成了“我們”。

塵雲離沒察覺他的小心思,一心撲在正事上:“什麽事這麽重要?”

塵文簡環顧四下,掐了個指訣設下禁制,避免談話被竊聽,以及封劍塔主提前回來聽到他們的對話。

緊接着,他牽着塵雲離坐回桌旁,召來井水洗淨竹簍中的棗子,抓起一把遞過去。

見塵雲離接過并開始吃,他才說:“還記得剛才我跟你提到的心鑄門祖師爺以命鑄造的劍嗎?”

“嗯。”塵雲離點頭,“是叫無問對吧?”

“對。”塵文簡道,“無問劍在封劍塔主手上,就是他佩在腰間的那一把。心鑄門滅門那日,無問劍以自身斷裂為代價,重創攻打心鑄門的一百多名修者。後來,封劍塔主将斷成兩截的它從廢墟中翻找出來,一直在尋求将其複原的方法。”

“無問劍斷了?剛剛我看到的不是……哦!”塵雲離恍然大悟,“他用你的血将斷劍補上了是不是?”

“除了我的血,還用了些別的材料,不過劍身确實被他補好了。”塵文簡耐心解釋,像一位娓娓道來的良師,“但劍魂脫離劍身後,便不知所蹤。”

無問劍強于其他靈劍的地方就在于心鑄門祖師爺用心魂鑄就的劍靈,正是因為劍靈的存在,這把劍才會固守心鑄門到最後一刻,劍斷方休。

劍魂消失,無問劍便只能淪為普通兵器,任它用料再好,威力再強,也不貴只是凡俗。

塵雲離不解:“可是劍斷了,劍魂不就消散了嗎?”

“不,劍魂并未消散。無問劍本體斷裂之後,他只是失去了載體,魂體一直存在,而且始終沒有遠離封劍塔主這個……心鑄門最後的傳人。”

“是誰?”塵雲離脫口而出,不知怎麽,心裏隐隐有種預感,“是我認識的人嗎?”

塵文簡薄唇微動,沒有立即回答,眼中竟流露出一絲憐憫。

這個連自己都不憐憫的家夥,居然在憐憫別人。

塵雲離霎時被這個想法驚到了。

“真、真的是啊?”

塵文簡點頭。

塵雲離抓抓頭發,在腦海中把這幾日遇見的人過了一遍篩,去掉明顯是“NPC”的各村村民和出場就涼的林遙歌,只剩下寧不凡和明少荼兩兄弟。

寧不凡是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釣魚都能被魚反釣,不可能是劍魂。

那就只有可能是……

答案呼之欲出,塵雲離愕然瞪大了眼睛。

“……明少荼?”

塵文簡吐氣:“是他。”

塵雲離終于知道他的憐憫從何而來。不是憐憫明少荼,而是憐憫寧不凡。

那個與他有着相同身世,跟弟弟相依為命了半輩子的文弱書生,擔得起他這點微薄的同情。

“這要是封劍塔找到了明少荼,并把他收回劍裏,寧不凡可能得瘋。”塵雲離頓了頓,糾正措辭,“不,是一定會瘋!”

說着,他激動地把手蓋在塵文簡手腕上:“不能讓封劍塔主得逞!他要是拿到完整的無問劍,以劍魂死守心鑄門那個态勢,你肯定殺不了他!”

“我也是這麽想的。”

塵文簡颔首,将之前明少荼以傳音入密之術提醒他林氏米鋪與江南春食肆命案有關聯的事告訴塵雲離。

“也是在那時,我從他施法的靈力中發現他是劍氣凝聚的魂體,從而猜到他是無問劍的劍魂——畢竟世上只有他一個劍魂。”

塵雲離猛地起身:“那我們現在就去提醒他離封劍塔主遠點?”

聞言,塵文簡出乎他意料地拒絕了。

“明少荼認識封劍塔主,既然選擇在封劍塔附近落腳,說明他是有意守着這個心鑄門最後的傳人,他不會走的。”塵文簡安撫地拍拍塵雲離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我打算把此事告知寧先生,只要他還願顧及寧先生的安危,便不會讓自己輕易落入封劍塔主之手。”

塵雲離一想有理:“我們這就去找寧不凡……”

他話音未落,就見塵文簡擡手捂了捂他的嘴唇,旋即揮袖撤掉禁制。

下一秒,封劍塔主悠悠走進兩人視線,夕陽餘晖将他的影子拉長延展,腰間長劍寶光盈然,比之早上和午後多了幾分靈動。

就像是一具空殼被注入靈魂,活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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