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月光

第25章 月光

◎尾尖輕顫,有意無意地拍打着水花。◎

應離天是過卿塵名義上的“家”, 更是歷任仙君居住的世外桃源。

裏面不僅有肉眼可見的平面空間,更錯落分布着無數個不同的地域,自成一方小天地。

每個空間裏, 都可能居住着一位曾經名聞遐迩的仙君。

仙君們都是長生境以上的修為, 實力當世頂尖, 卻都并非天生天養,而是先由人力推選, 或者傳承接任,然後通過天劫的考驗, 修得仙身的。

這就不得不提及整片大陸的歷史。

自從主神隕落以後,時光荏苒,大陸的版塊動蕩,地域分崩離析, 天災人禍一并降下。人族失去主神的庇護,苦不堪言,終日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負面與陰暗的情緒悄然滋生,化為漆黑如墨的魔氣,并且不斷充盈擴張。

終于有一日,在常關道的東側, 那片終年不見日光, 只有黑暗色彩的獨立天地出現了。

正是魔域。

魔氣溢散,大量的魑魅初生, 自然也就沒有角逐出“魔尊”,而堕魔的人、妖、鬼還沒有找到自己的歸處, 一個個異常懵懂, 體內嗜血殘暴的因子卻無比活躍。

彼時, 魔域之“核”沒有吸收足夠的力量, 尚未壯大。

這些東西沒有受到吸引與約束,每個都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以魔族為首,所有陰邪之物都像約好了似的,成群結隊地來到人間作亂。

他們橫行霸道,燒殺搶掠,屠殺無辜之人,分食血肉……就連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也不放過。

因為這樣可以增長功力。

生活在人間的百姓,原本依靠自己的力量,擺脫了主神身死所帶來的影響,百餘年來繁衍生息,安居樂業。

但這般寧靜祥和的日子,又被這些突然侵入的怪物給打破。

世間陷入混亂不堪的局面之中。

百姓無端遭受苦難,小部分人族為了自救,也為了替家人尋求庇護,一步一叩首,日夜不歇地爬上了百級長階。

他們哭天搶地,嘴裏高喊着“但求仙長庇佑”,在山門前長跪不起,磕頭磕得頭破血流……

不達目的不罷休。

僥幸渡過末法時代,只求自家長存的仙門百家,被這一聲又一聲的哭號所驚擾,頓時感到壓迫。

時至今日,他們再也無法做到熟視無睹,只輕飄飄地落下一句“萬物有道,天理長存”了。

他們再也裝不了死了。

“轟——”

仙門百家迎來了當頭棒喝,終于将緊閉數百年之久的山門給打開了!

不僅如此。

每個有名有姓的門派得知了這一情況,都互相聯系,傳遞着消息,立刻召開了緊急會議。最終決定聯合起來,共抗魔族,肅清代表黑暗污穢的所有東西。

畢竟決定了不再與世隔絕,那麽,就得肩負起屬于自己的責任與使命。

仙門百家仿佛一夜之間開了竅,驟然想起了主神留給世間萬物的話,對人間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他們将目标定為“還這世間一片太平清淨”。

但是,仙門體系龐大,弟子衆多……誰又能夠率領衆人,走向美好的未來呢?

各位宗主、門主、谷主和殿主面面相觑,都謙虛地搖頭擺手,連連聲稱“不敢當”。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大家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

仙門百家将目光瞄準了當時公認實力最強,且品行端正的世間第一人:

——宿無樂。

他們最終達成共識,舉薦其擔任第一任仙君,并且翻閱古籍,以主神下來的法子,送宿無樂應劫,幫助他成仙。

宿無樂耗時三年,歷劫歸來,穩住了第一位“仙君”的頭銜。

至此,人族開創了真正意義上的“新盛時代”。

仙門衆人在自己推選出來的仙君帶領下,齊心協力,共同抗擊魔族,清剿妖物,鏟除為禍人間的厲鬼邪祟。

但“仙君”一職并不代表着與世長存。

仙君會受傷,會老去,也會對某些狀況感到力不從心。

應離天百代傳承,所有仙君要麽身死,被迫退位,要麽就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從而主動讓賢。

如今的當權者,正是過卿塵。

當年,洛藏客先是撿到了尚且年幼的季秋明,然後他又在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才化為人形的過卿塵。

過卿塵無父無母,天生妖身。

能夠修成人形,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他還是一條小白蛇時,就呆着的某塊風水寶地。

那地方形似山洞,泥土呈黑黃色,整個洞穴裏空氣清新,靈氣充裕。

因此孕育了豐富的資源。

無數的靈植破土而出,燦爛的日光和皎潔的月華交替,從頂上的一條條縫隙中灑落下來。

過卿塵一條小白蛇,整日無憂無慮,餓了就啃靈草,渴了就鑽到靈泉裏喝水,最愛的就是四處打滾兒,就連睡覺都呼吸着月之精華。

只是那時的他并不知道。

在這種良好條件的助推下,過卿塵逐漸不滿足于只能飽腹的現狀,不滿足于只當一條小蛇。

他覺得自己還能做些什麽“突破”。

過卿塵遵循直覺,開始往池水下方游動,專挑靈氣最濃郁的深處鑽。随後自行摸索,日複一日,終于吸納并轉化出了足夠多的靈氣,短暫地變出了人身。

過卿塵初次幻化成人形,不着寸縷。

失去了引以為傲的銀白蛇尾,身形不再靈活,以至于走路都異常艱難,他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截小胳膊小腿,被自己吓了一大跳。

但不出幾日,過卿塵就無師自通。

他學會了如何用樹葉幻化成衣物,用于遮蔽身體。

洛藏客正是在外出游歷的過程當中,無意間發現了這一曾經滿是天材地寶,如今卻空空如也的山洞,于是心生疑惑,進到洞中探查。

機緣自然是被過卿塵取走了。

洛藏客憑借靈力進行探查,終于在山洞角落裏找到了過卿塵。

後者一頭銀白短發,額間點紅,抱膝待在角落裏,轉首回望,眼神清澈,猶如繁星閃爍。

洛藏客一眼就看出這小孩是妖。

但應該是一直在這方山洞生存,吸納了充足的靈氣,陰差陽錯地修成了人形……

洛藏客沒有出手攻擊,心平氣和地試圖與之交談:“你好啊,你待在這裏多久了?”

“此處是你的家嗎?”

但不管他問什麽,這白白嫩嫩的小孩都雙唇緊抿,只用一雙清澈透亮的鳳眸回望,盯得極其專注。

洛藏客頓感頭疼,敲了敲太陽穴,只好伸出右手,輕輕搭在過卿塵的胳膊上。

過卿塵只掙紮了一下,但沒有拒絕。

因為眼前這人沒有惡意,渡過來的靈力純正……

甚至很舒服。

半晌,洛藏客就探明,眼前的小孩雖然是妖身,靈力卻帶有淨化之效,是不多見的天賦神通,頓時雙眼放光。

他起了惜才之心。

若是加以培養,用心對待……說不定這小妖在以後仙門對抗魔族的戰場上,能夠大有一番作為呢?

洛藏客如此打算着,半哄半騙,笑眯眯地把人給帶回了應離天。

但其實過卿塵壓根兒就沒想跑。

眼前的洛藏客是他見到的第一個人類,也隐約能感知到這人體內蘊藏的力量強大……

他倒想看看,這人要對一條蛇幹什麽。

洛藏客牽着過卿塵的手,把人領回來時。

季秋明知道自家師尊今日便歸,歡歡喜喜地前來迎接,難得安靜垂首,候在應離天的入口處。但他擡眼就看到一張陌生的臉,還被洛藏客牽着,于是心生不滿。

“師尊,你怎麽到處亂撿小孩兒?”

“什麽‘到處亂撿’,你還不是為師撿回來的?”洛藏客反手給了季秋明的額頭一下,不由分說地做了決定,“以後這就是你的小師弟了。”

“我才不要什麽小師弟……師尊,你連教我都沒教好呢!”

“亂講,”洛藏客瞥了過卿塵一眼,趕緊捂住了季秋明的嘴巴,“你身為大師兄,要刻苦鑽研,以身作則,争取早日修得仙身,懂嗎?”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仙身不是仙君才能擁有的嗎?

季秋明疑惑地反問,嘴巴卻被洛藏客寬大的手掌堵了個嚴嚴實實,根本說不出口。

洛藏客沒再繼續這一話題。

過卿塵原本一言不發地聽着未來的師尊和師兄交談,那雙鳳眸裏面,一抹疑惑色彩閃動。

“奇了怪了,怎麽本君說要收你為徒都不回答?”

洛藏客端詳着過卿塵的神情,不由得“咦”了一聲,猛地一拍腦袋,終于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這孩子,是沒爹疼沒娘愛的妖啊!

……根本不是不願意說話,而是沒人教他怎麽發音!!

于是,洛藏客以“增進同門情感”為由,把“教過卿塵學習說話”這件大事,甩給,哦不,鄭重地交給了季秋明。

季秋明成長速度飛快,過卿塵亦然。

這兩位師兄弟,和看起來有些不靠譜的師尊洛藏客,感受着寒來暑往,相依相伴,在應離天度過了無數個日夜。

情感是割舍不斷的紐帶,無形中将三人的命運相連。

後來某一日,洛藏客看着成長的季秋明和過卿塵,忽然覺得自己這個仙君當得足夠久了。

他累了。

他想撂挑子跑路了。

洛藏客去問自家大徒弟的時候,季秋明涕泗橫流,直呼“師尊啊,高處不勝寒啊”;洛藏客轉頭去問自家小徒弟的時候,過卿塵面無表情,回複“師尊,弟子無所謂”。

所以仙君一職花落誰家,無需多言。

并非是由于洛藏客擔心自己上了年紀,不辨是非,或者即将一命嗚呼了……單純是因為他整日不是處理這個公事,就是鎮壓那個兇獸,覺得生活失去了意義。

或許還有自身修煉的功法,久久不曾突破,唯恐生出心魔的考量。

總之,他神情認真地告訴兩位徒弟,想要“到處轉轉,尋找機緣”,其後,根據上次的問話結果,确定了自己的接班人。

洛藏客在卸任這檔子事上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他首先一把将過卿塵提攜到了“仙君”的位置上,其次暗中出手,幫助季秋明坐穩了衍無宗宗主之位,最後在衍無宗衆人的要求下,仍然帶了父母雙亡、可憐兮兮的祝鴻幾年。

終于放心地出門游歷去了。

今日。

洛藏客興致勃勃,難得從大老遠的地方回到了應離天,想要小住幾天,結果就從大徒弟那裏,聽說了自家小徒弟昏迷不醒的消息。

當年,是他勸誡過卿塵放棄情劫的影響,割舍心魔,清除記憶……

還耗損修為,助其順利轉修無情道。

……他的小徒弟分明功力更勝從前才對,又怎麽會受傷?

洛藏客滿腹狐疑,思維打着圈兒。

任憑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正是自己告訴過卿塵“祝鴻是妖”,又多囑咐了一句“可以留神”,若是合眼緣可以收個徒弟,這才堅定了過卿塵收徒的想法。

而他送出的那只紙鶴,又把“祝鴻”送進了三峰會。

……順道将過卿塵也坑了進去。

洛藏客進入應離天以後,沒有着急回自己的住所,反倒悄無聲息,落到了過卿塵院裏,結果轉眼就在窗邊發現自己帶過的第三位小孩。

——正是“祝鴻”。

萬蒼原本收斂了氣息,蹑手蹑腳地來到過卿塵的小院外。

擡頭便見頭頂的月光清冷,傾瀉而下,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灑落在腳踩的石板路上。

涼風拂過,光影斑駁。

萬蒼遙望着竹屋外挂着的一排紗燈,以及裏面的搖曳燈火,拐個彎,來到屬于卧房的後方。他趴在窗上,側耳去聽,正打算一探究竟,結果發現了一個悲哀的事實:

——這棟竹樓似乎自帶隔音陣法。

這下好了,別說見不到過卿塵了……本尊想聽到點兒動靜都成了難事!

萬蒼朝後退兩步,冥思苦想,仙門弟子的隔音術法該如何破除,結果被身後的來人像捉小雞仔似的,單手拎了起來,瞬間雙腳懸空。

萬蒼:“……?”

他媽的。

眼下本尊在當世最難攻陷的應離天裏,又是哪個不怕死的敢來偷襲?!

萬蒼身體失重不到幾息,就被平穩地安置在堅實的地面上,他掀起眼皮,望向身側的紫衣男子,翻看着祝鴻的記憶,瞅見眼尾那顆小痣。

總算清楚這人是誰了。

“仙君好,”萬蒼看着神色平靜的洛藏客,行禮以後,聲線悶悶地問了個安,“……或者現在應該說,師祖好?”

“小鴻,別來無恙。”

“真沒想到啊,這個時間,本君竟然能在這裏碰到你。”洛藏客擡頭望了望天際的皎月,話語中含有三分認真,七分調侃之意。

呵呵。

想見過卿塵還能紮堆的嗎?本尊才是萬萬沒想到,竟能在這裏碰到你這個上任仙君!

洛藏客:“這裏說話不方便,不如直接進屋?”

這話雖是問句,語氣卻不容置喙,是洛藏客一貫的行事作風。

萬蒼面對這位前任仙君,心裏升不起半點反抗之意。不僅是因為身處應離天,還因為自己來找過卿塵這件事,若是沒被外人所知曉,頂多算“思念師尊心切”。

但眼下卻被洛藏客抓了個正着,那麽事情性質就已經改變了。

……他現在是“偷看未遂”,做賊心虛。

萬蒼木然地點點頭,身形僵硬,同手同腳地跟着洛藏客回到竹屋正門。他以過卿塵小徒弟“祝鴻”的身份,進了心上人在應離天裏的住所。

這還是今生頭一回。

萬蒼在木椅上落座之時,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洛藏客,心裏如同有萬匹駿馬齊齊揚蹄,奔騰而過。

他媽的,完蛋了。

……本尊該如何跟好好師尊解釋,自己是怎麽進的應離天?!

**

“吱呀——”

過卿塵推門回家的時候,臉頰不再泛起明顯的潮紅,跟以往一樣白皙光滑,灼人的體溫也已經恢複了正常。

就像是從不曾受到情期和蠱毒的影響。

方才,季秋明一邊唠叨,一邊助他調理內息,把過卿塵硬生生地給吵醒了不說,還趁着人不清醒,好一番盤問,最終得知了“纏情蠱”這倒黴玩意兒就潛伏在自家師弟的丹田處。

季秋明登時大驚失色,關切和質疑的話語劈頭蓋臉地落下。

“師弟,你怎麽就為了一個小弟子,哎……”

“——你糊塗啊!”

“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過卿塵抿唇,聲線冰冷,“與祝鴻無關。”

言辭這般犀利,甚至不好聽,季秋明仍然是關心為重。

他們長大後,師尊外出,久久不歸,他這個做師兄的,心裏把自己當成了過卿塵的第二個師尊……

——實在放心不下!

季秋明從久不居住的處所挖出了一堆滋補的藥材,盯着過卿塵放了血,又把人弄進了寒潭。他原本還想在應離天多陪自家師弟一會兒,結果接到了紙鶴傳音。

魔族在多處地界作祟,戲魇珠的影響擴大……

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更別說近期即将要召開的“仙門大比”,等着他這位宗主去安排。

這樁樁件件,都是要重視的大事,過卿塵鳳眸半掀,無聲催促着季秋明離開,後者只好唉聲嘆氣,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季秋明走後,過卿塵還泡在寒潭裏。

他腰身以下,是一條粗長的銀白蛇尾,當空銀色的月輝柔和而亮麗,灑落在寒潭裏,蛇尾的鱗片暈開道道朦胧的光圈,耀眼夢幻,萬分迷人。

尾尖輕顫,有意無意地拍打着水花。

搭配上那一張禁欲冷清的臉,眉間紅痕閃耀,更顯得誘惑至極。

過卿塵倏忽感知到應離天進了人,睫羽輕輕顫動。

那條蛇尾一卷,人也猛然睜眼。

他甫一上岸,長尾就變回了兩條白皙修長的人腿,衣袍自上而下淌着水,胸肌輪廓若隐若現。

過卿塵馬不停蹄地朝居所趕,結果一推門就發現了兩張熟悉的面孔,霎時身形愣怔。

那張平日裏宛如霜雪覆蓋的臉頰,也有些維持不住表情。

萬蒼眉眼微翹,嘴角止不住地朝上揚:“師尊!”

他這會兒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兒,笑得發自肺腑,胸腔翻湧着陣陣的甜意,仿佛吃到了糖蓮子一般。

洛藏客看了眼自家小徒弟,“唔”了一聲,輕輕擱下瓷盞,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回來了?”

語氣熟稔,仿佛他才是這竹屋的主人。

“是,”過卿塵朝着萬蒼輕輕颔首,視線毫不留戀地轉到闊別已久的洛藏客身上,單刀直入,“……師尊前來,所為何事?”

竟然直接忽略了“祝鴻”是如何進入應離天這件事。

這人沒問,不代表萬蒼能夠不在意。

他想到這一茬,擡眸去看洛藏客,而後迅速地換了目标。眸光閃爍,像塊狗皮膏藥似的,跟随着過卿塵的動作而移動。

過卿塵在萬蒼身旁落了座。

清新的蓮香,一陣接一陣地鑽進萬蒼的鼻端,令人感到安心。

這人只要清醒着,就像塊兒化不開的寒冰,但凡有旁人在,連多一眼都不舍得分給本尊……

目前來看,應當是沒什麽大礙了!

萬蒼察覺出過卿塵身上的變化,頓感又好氣又好笑,暗中松了一口氣。

态度什麽的不要緊,又不是不能繼續相處,本尊還可以軟磨硬泡……

好歹人沒事。

“卿塵,你緊張什麽,為師沒事就不能回來看看嗎?”洛藏客眼角上揚,連帶着那顆小痣都晃了晃,“你這徒弟是為師帶進來的,等為師想想,還有什麽事沒交代清楚……”

他眉心微皺,又抿了一口茶。

“秋明說你受了點傷,目前看來,應當沒什麽問題了。”

“卿塵,你的道雖注定如此,但‘過剛易折’,為師提過很多次……并非直來直去,只遵循自己的意願,将所有的難事都不聲不響地扛下來,便是好的。”

“——說起來,之前我喊你多多親近旁人,你可有照做?”

過卿塵五指微動,不易察覺地蜷縮在一處:“有。”

“比如?”

過卿塵視線落在萬蒼身上,而後鳳眸半斂:“弟子答應了替甘峰主照顧祝鴻,嘗試過多笑,還努力喊過‘愛徒’……”

“——後深思熟慮,仍覺難以啓齒。”

萬蒼目光追随着過卿塵滾動的喉結,聽得幾乎愣住了。

所以,他家小白壓根兒不是什麽鬼上身,奪了舍……

先前之所以會對自己表現出種種不同尋常的反應,全賴洛藏客随口一提的那句“多與人親近”!

還有。

剛才洛藏客分明就是在竹屋後方碰到自己的,為什麽要出言替他隐瞞?

萬蒼畢竟不是祝鴻本人。

他體會不到被人收養以後,悉心呵護,然後又被轉手送給旁人照顧,多年未見的心情。

如今,莫名其妙地再度見到有恩于自己的人……

應該做出何種神态呢?

對于萬蒼而言,眼前這兩位仙君的壓迫感太強,話題太偏,身為魔尊的他插不上話,只得緘默地擡手扶額,瘋狂催眠自己“本尊聽不懂”。

一時間,竟然有點無以言表了。

“這就沒了嗎?”

“沒了。”過卿塵看了眼洛藏客。

“也罷,好歹有所進步,”洛藏客贊許地一颔首,字裏行間還是将過卿塵當成當年那個修為稍有提升,就要立刻誇贊的小孩,而後話鋒一轉,“好久沒回應離天看看了,有點想念呢……”

“若沒有什麽事要交代的話,為師這就回屋歇息了。”

“——你們師徒二人要好好相處啊。”

洛藏客的尾音剛落,屋裏就猛地刮起一陣小型旋風,燭火被吹得忽明忽暗,橫斜着拉長。

萬蒼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就發現面前的洛藏客早已不見蹤影了。

……這前任仙君,果真如同自己醒來時,聽到祝鴻幾位師兄弟所說的那樣“神出鬼沒”!

“咕。”

聽到自己的肚子發出不合時宜的聲響,萬蒼摸摸鼻尖,擡眼望向過卿塵,神情無辜。

過卿塵:“餓了?”

萬蒼簡直在心裏把祝鴻的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個遍。

草草草草草!

本尊不是才吃了飯沒多久就一溜煙兒地跑來看過卿塵了嗎,這副病秧子的身體到底是喂不飽還是如何啊?

……過卿塵該不會認為自己的小徒弟是豬吧?!

不出片刻,萬蒼就安撫好了自己。

做魔尊自然得能屈能伸,不拘小節,況且,就算祝鴻是豬,關我萬蒼什麽事?

“師尊,”萬蒼眨巴眨巴雙眼,黑琉璃似的雙瞳亮晶晶的,乖巧地點點頭,“弟子餓了……”

“——師尊可以給弟子做頓飯嗎?”

魔尊熟練地撒了個嬌。

【作者有話說】

萬蒼:見到師尊了,蕪湖~

過卿塵:師尊怎麽一回來就抽查作業?不蕪湖。

洛藏客:好好相處,先走一步。

取章節名好麻煩,所以全部用二字标題了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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