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做飯

第26章 做飯

◎貼貼,勾衣角,牽手。◎

過卿塵還是頭一回聽到如此無理的要求, 側首看向萬蒼,鳳眸裏閃動着不可置信的光芒。

他一時間呆愣住了。

應離天歷任仙君,哪個不是高高在上, 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事實的确如此。

修仙者只要順利達到凝元境以後, 天地靈氣就會自行轉化為身體所需要的能量, 在無形中流淌過四肢百骸,自然也就不用再為滿足口腹之欲, 而食用五谷雜糧了。

偶爾解解饞可以,但若是吃得太多、太雜, 難以消化,有時候反倒會成為一種負擔,還得催動靈力消食。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這個。

大家既然選擇開始修仙, 那麽屬于脫離了普通凡人的範疇,“吃飯”這種微不足道的事,自然得靠邊站站。

所以,對絕大部分修仙者而言,“吃飯”這件事完全沒有必要。

除非是極少部分以“食”入道的修仙者,才會專注于此道。這意味着, 漫漫修仙路, 這些人一輩子都得與美食相伴了。

可他們以食物促修行,化食物為動力, 持之以恒地尋找美食,生命不息, 嘴巴不停。

顯然是樂得如此。

過卿塵雖然對這種特別的修仙者略有耳聞, 但從未親眼見過。

他還是蛇身之時, 啃的都是最原始、最精華的靈草, 飲的都是靈泉,化為人形的當日,就已經達到凝元境了,而後連越三階,一舉突破了開光境。

過卿塵素來不怎麽吃東西。

當時,只要提到“吃飯”二字便會雙眸放光的,是自家師兄季秋明。

因為他是人族,且處于生長期。

洛藏客作為季秋明和過卿塵的師尊,兼二人唯一的長輩,必然會回應大徒弟的訴求,同時,也有意讓小徒弟多多接觸關于人間的一切。

于是,洛藏客整日變着花樣,用精致的食盒,裝着不同口味的食物回到應離天,偶爾也會親自嘗試下廚。

避世的仙境,由此染上幾分煙火氣。

那時過卿塵只知道季秋明愛調侃自己,看似性格開朗,但身世凄慘,從來不願主動提及。

季秋明唯一外露的特性便是“愛吃”。

大概是因為經歷過饑荒之類的災難,又或者天性如此,他對于食物向來十分重視,态度認真。

一旦動筷,便風卷殘雲,不會剩下任何一粒米和一根菜。

過卿塵經常在飯桌上看得目瞪口呆。

最後,季秋明心滿意足:“謝謝師尊!”

在洛藏客心裏,每日的消遣多添了一項:看着季秋明大快朵頤,或者看着過卿塵輕攏眉宇,挨個嘗試自己帶回來的那幾種食物,最後,精心挑選出不油不膩的一兩樣,多吃幾口。

——通常都是偏甜口的菜肴。

這種表現,已經算是過卿塵對食物所能做出的至高贊美了。

後來。

洛藏客卸任,外出游歷,季秋明接任衍無宗宗主職位,而過卿塵晉升仙君,留守應離天。

過卿塵孤身只影。

他身邊再也沒有人叽叽喳喳,叫嚷着要“品嘗美食”,逐漸習慣了一個人生活的日子,平日裏更是怎麽方便就怎麽來。

于是連“做飯”這一念頭都不曾動過。

別說是季秋明了,就連洛藏客都想象不出過卿塵鑽進廚房的模樣……

現任仙君五指不沾陽春水。

萬蒼這番無理取鬧的舉動,若是叫其他衍無宗弟子和過卿塵的仰慕者們所知曉,他必定只可能得到一句大罵:

“——呔,你這小子,好生大膽!”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配讓我們仙君親自下廚?!

“師尊,弟子餓了,”萬蒼搬起木椅,朝過卿塵的方向挪動,對着那張俊臉,可憐巴巴地重複道,“三峰會試煉艱苦,弟子許久不曾吃東西……”

“——師尊,您難道忍心,就這麽讓弟子一直餓着嗎?”

如果是別的事,還得掂量掂量輕重緩急,但要他做飯……

這小徒弟着實是在為難蛇。

做飯是不可能做飯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進廚房的。

如此捋順了邏輯,過卿塵覺得自己應該是“忍心”的。

他唇瓣微張,擡眸就對上萬蒼水汪汪的雙眼,把原本準備說的“喝點冷水”四個字,悄無聲息地給吞回了肚子裏。

不知怎的,就是莫名覺得這句話有點兒不合時宜。

燭火搖曳,照出兩條細長的人影,周遭寂靜無聲。

竹屋內,過卿塵和萬蒼四目相對,詭異而尴尬的氛圍瞬間彌漫。

萬蒼努努嘴:“師尊……”

少年人傾身向左,有意離過卿塵更近,喉結滑動,原本充滿朝氣的聲線刻意放緩壓低,語調下垂,尾音又黏又膩。呼出的溫熱氣息,幾乎要噴灑到自家師尊白皙的頸側。

兩人近在咫尺。

過卿塵耳力極佳,自然聽到了這一句撒嬌過度的呼喚,他纖長濃密的睫毛輕輕一顫,如同振翅翩飛的蝶翼。

本人卻裝聾作啞,不應答。

震驚。

……他家小白以前明明很吃這一套的,現在竟然不管用了嗎?!

萬蒼雙眸圓睜,輕咬着下唇,有些拿不準那人的想法了。

過卿塵自認為頭腦清醒,對上天大的事,也能有條不紊地處理好,斬妖除魔更不在話下。

但就是應付不來眼下這種情況。

他不露聲色,腦海中瘋狂思考着要如何繞開該話題,好叫“祝鴻”徹底斷絕這一不切實際的想法。

“嗚——”

窗外涼風刮過。

萬蒼看了眼端坐在椅子上,安如磐石的過卿塵,起身關上窗戶,然後“噠噠噠”的,跑回到了自己的木凳上坐好,直到被熟悉的蓮香所籠罩,才覺心安。

就、要、貼、貼。

——就要和過卿塵挨得這麽近!

時光流逝,半盞茶的時間過去了,竟是過卿塵率先打破了僵局。

好歹身為師尊,是長輩……怎麽能同一個小輩斤斤計較呢?

過卿塵“騰”的一下站起身,邁開兩條長腿,朝着竹屋大門走去,銀白發絲披散,随之輕輕抖動,修長的背影透露出一股微妙的“慌亂”之感,活像是落荒而逃。

沒錯。

過卿塵不計較,并且選擇了跑路。

“師尊,別走!”萬蒼霎時急了,也跟着“唰”的一下直起身,表情猛然變得正經,語氣帶着三分懇切,“那弟子給師尊做飯吧……”

“——這樣可以嗎?”

鄙人好歹是堂堂魔尊,魔尊!

……都如此低聲下氣了,好好師尊,你就放下矜持與嬌羞,速速答應本尊吧?

“你?”過卿塵聞言,眉梢微揚,硬生生停住腳步,回首時視線上下挪動,打量着自家小徒弟,“……你竟然會做飯麽?”

話語滿含質疑。

過卿塵不曾聽說“祝鴻”從衍無宗的誰那裏學會了做飯,正暗中猜想:攬星峰負責後勤,自然囊括了飲食這檔子事。

……自家小徒弟,莫不是偷學了甘守吟甘峰主的手藝吧?

如此一來,也就說得通了。

過卿塵沒有再向前邁出一步,相當于默認了“由萬蒼做飯”這件事,其實是可行的。

而萬蒼聽到這耳熟的反問句,忽地想起了和過卿塵在茅草屋相處的那段時光。

那時,他問小白對自己的印象,後者毫不留情地回複“是個傻子”,言辭犀利,但神态鎮靜,叫人不得不信服。

其實過卿塵說的沒錯。

本尊的确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

不然為什麽放着好好的魔尊不當,不回魔域,不聯系下屬,反倒要在人家仙君的窩裏賴着不走?

此刻還生出閑情逸致,竟然願意玩起過家家來了。

從表象判斷,是萬蒼陪伴着過卿塵,實際上,是萬蒼在安撫自己,生怕見不到過卿塵,失去理智。

本尊居然會感到“害怕”嗎。

居然也會擁有“弱點”之類的東西嗎?

“哈哈哈哈哈哈!”萬蒼腦袋裏的幾根弦胡亂搭在一處,他不怒反笑,笑得肩膀抽動,前俯後仰。

過卿塵:“?”

不過是沒答應下廚,自家小徒弟莫非失望過度,犯了什麽毛病?

……難道是剛從三峰會出來,神經錯亂了嗎?

過卿塵思緒回轉,覺得三峰會中疑點重重,自己好像暈倒了很長一段時間,還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他見到了挑起仙魔大戰,合該千刀萬剮,卻早已身亡的那位魔尊。

——他夢見了萬蒼。

每位仙君繼任以後,都很少做夢。

因為仙君的夢境,要麽能映照現實,要麽能預知未來。總之,在夢境裏見到了魔尊,自然不會是什麽“吉兆”。

過卿塵垂眸沉思,唇線緊繃。

他打算待會兒在飯桌上好好盤問一番,弄清楚兩人分散以後,“祝鴻”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唯恐生出變故。

——當然,要想到飯桌上談話,前提是那人真的能做出一頓飯。

“師尊,弟子沒事,”萬蒼仿佛讀懂了過卿塵心中所想,伸手揩掉眼尾墜着的淚珠,“不過是忽然想到了好笑的東西。”

他覺得過卿塵那抹轉瞬即逝的、疑惑不解的神情,或者如平常一般的“面無表情”,都極其可愛。

難道這就是凡人男女所說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嗎?

“——那弟子這就去給您做飯啦!”

過卿塵只颔首,依然沒有開口回應。

“做飯”這詞分明是從萬蒼嘴巴裏蹦出來的,最終又落到了他自己的頭上,當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但在萬蒼眼裏,即使過程不同,結果也沒什麽區別。

他剛才蹬鼻子上臉,用“做飯”來試探過卿塵的底線,本來就沒指望那人真的能為了自己下廚……哪想到好好師尊非但不打算接招,還準備開溜?

——本尊這不得力挽狂瀾,把人留下!

萬蒼單純的認為,自己如今的言行舉止在旁人眼中可能顯得有些怪異,但他的優點就在于不喜歡聽廢話,更不愛将旁人的想法往心裏放。

純粹是添堵。

或者說,膽敢當面議論魔尊的人,早就屍首分離了。

——本尊只是思念過度,好嗎?

萬蒼想把過卿塵留住。

他想把人無時無刻地鎖在自己身邊,想跟那人多多相處,讓人多陪伴自己一段時間……

但這無異于癡人說夢。

“身份對立”四個字宛如天塹,橫亘在魔尊和仙君的面前。

萬蒼深知,自己做了太多錯事。

——可那是在世人的眼裏。

他耳濡目染,聽那表弟稱贊所有修仙者,如何衣食無憂,如何風光無限……并且本就根骨奇佳,天賦異禀,是修仙的好苗子。

萬蒼不是沒有做過“修仙”的夢。

因為某位長老的一句“三生沾福光,身負大氣運”,因為他家小白說要教自己“修行”,還因為他能用得了那柄仙品以上的鴻念劍……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當他被老魔尊折磨得不成人樣,跌落萬魔窟的,還想活着回來的那一刻起,身體裏運轉的力量,早已不是靈力,使出的招數,也不再是過卿塵所授的仙門術法。

萬蒼是徹頭徹尾的魔。

即便如今藏在祝鴻的身體裏,仍舊是那個嗜殺成性、魔性難祛的魔尊。

這一點無可辯駁。

于是,占據祝鴻身軀的萬蒼卯足了勁兒,想彌補過卿塵,想主動争取些什麽。

但一切都是枉費功夫。

且不提他前世偏聽偏信,一心只想取得“妖仙骨”,卻沒料到是天劫改變了心上人的外貌,自己又因煉化觀方鏡而五感殘缺,因殺戮而喪失理智,導致記憶混亂……

萬蒼以“二弟子”的名義和過卿塵相處良久,認不出自家師尊是小白。

不僅如此。

前世,他還熱衷于口頭調戲過卿塵,看着那人吃癟的模樣,再暗自感嘆一句“仙君的臉皮可真薄”,轉身就抛之腦後。

好吧,這也不算什麽。

罪不可赦的是,萬蒼親自動手,在十年前那場大戰中剜了過卿塵的骨。

他為複活亡妻,謀劃許久,沾染了無數仙門弟子的血跡,不介意多背負過卿塵的一條命,于是将人牢牢鎖在懷中,下手又穩又狠,五指寸寸劃破那人的背脊。

溫熱的觸感,歷歷在目。

如今卻令萬蒼膽戰心驚,不敢深思。

在強制被挖骨的過卿塵心裏,魔尊萬蒼已經是一具冰涼的屍體了。

事實也是如此。

況且,世間仙魔本就勢同水火,無法相融,除非主神再世,否則局面從根本上難以調和、改變。

借助祝鴻的身軀重生,與過卿塵再度相逢,已是時來運轉。

亦可能是天大的陰謀。

對萬蒼來說,每一次呼吸,每一瞬幸福的感受,都是虛幻的夢境……

是臨別的倒計時。

諸如“做飯”這類瑣碎的事,反倒成了他如今為數不多,可以理直氣壯地麻煩過卿塵的借口。

所以萬蒼不能表現得太過聰明。

他要裝作乖巧的模樣,還得偶爾任性,表現出符合性格的行為。

畢竟在過卿塵的眼裏,“祝鴻”還是個剛剛拜師入門,尚不成熟的孩子,偶爾冒出不切實際的想法,或者提出無理的要求,倒也正常……

何必苛責呢?

“責任”二字,是過卿塵堅守的初心,而他與自家師尊,以及兩位徒弟的相處上,最能體現這一點。

“師尊,弟子真的去給您做飯啦!”萬蒼在過卿塵面前蹦跶,再次重複道。

過卿塵掀起眼皮,淡淡地:“嗯。”

方才,寂靜無聲,沒有回應,令魔心寒;現在,只一個透心涼的單字,則令魔精神百倍,興致盎然!

只要待在過卿塵身邊,萬蒼基本能保持住平和的心态,仿佛是被搓圓捏扁的泥人兒,或者說熄了火的幹柴,全然沒了脾性。

噢,這說的只是“平常”。

從過卿塵身旁經過時,萬蒼小指輕輕勾動其衣袖,柔順的衣角被帶起如半弦月一樣的弧度。

他眉峰微揚,露出狡黠的笑容。

如果改換了交流情感的時間和地點,氣氛再暧昧一些,唔,最好是能把人帶回寂珩殿,将層層疊疊的鲛紗帳拉上……

——下次,本尊可不會嘴下留情!

該啃就啃,該蹭就蹭,該如何雙修,就如何雙修……

萬蒼暗自暢想,心裏已經不複剛才的苦澀陰郁,反而美滋滋的,全然不知,他将自己當成了渴望着心上人親近的快樂小狗。

魔尊邏輯自洽,又把自己給哄好了。

**

應離天裏,盡管很少有人會突然想到要做飯,但該有的房間和工具一應俱全。

比如廚房。

萬蒼誇下海口以後,因前世來過此處的廚房,所以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地方。

他揪着有些卷翹的幾縷發絲,呆呆地望着竈臺上的新鮮食材,掐了把自己的臉蛋。

随後洗幹淨手,挨個摸了過去。

若是這些南瓜、青椒、香菇能生出眼睛的話,此刻大概在和萬蒼大眼瞪小眼。

順道進行一些靈魂交流。

夜深人靜,但弄些食材,對于仙君來說輕而易舉;而做飯此事,對魔尊來說有着不小的挑戰性。

萬蒼轉首回顧,沒有發現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松了口氣,罵罵咧咧地:

“草草草草草?!”

還好還好,人沒跟來。

天知道本尊方才為何如此自信……難道是甘守吟做的飯,色香味俱全,給了本尊莫大的勇氣?

萬蒼掂了掂手裏那顆圓滾滾的土豆,想起應該拿菜刀之類的東西,用來切菜,當即手腕翻轉,朝空中一擡:“劍來。”

鴻念劍應聲出現。

它落在萬蒼掌心時,猶如冰冷的隕鐵,但當自家主人握着它朝土豆落下的一剎那,劍身瘋狂震顫起來。

“噓,”萬蒼心平氣和,“別鬧。”

劍鳴一陣蓋過一陣。

鴻念劍還沒生出劍靈,無法言語,此刻,只能以這種方式表達不滿。

“殺人如切菜,”萬蒼緊緊攥着劍柄,輕言細語地安撫,“你說,你跟了本尊這麽久,殺過這麽多廢物,切個菜應當不在話下吧?”

生而為劍,它很抱歉……

——但這也不是主人能把本劍當成菜刀的理由吧?!

鴻念劍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終于掙脫了萬蒼的魔爪,“咻”的脫手而出,插在了廚房的橫梁上。

萬蒼仰視上方,驚奇地一挑眉。

沒想到本尊的劍這麽有脾氣,竟然有點寧死不屈的味道了……但拿沾過血的劍來切菜,似乎是不太好?

——過卿塵有輕微的潔癖。

萬蒼如夢初醒般“噢”了一聲,輕撫下巴,思考着有沒有簡單的菜肴可以做。

以前在茅草屋生活的時候,除了熬藥,他最多只會生火、加熱,二人吃的最多的就是餅子、饅頭和稀飯……這還是賣了靈藥,換了錢以後,在城裏不起眼的店肆中買來的便宜食物。

以前,他沒有親手做過一頓飯。

現在,他卻親手打腫了自己的臉。

萬蒼收了鴻念劍,卷起衣袖,幻化了柄正常的菜刀出來,回憶着以前在外看人動手拉面的步驟:“不管了,常言說‘世上無難事’……”

“——試試就試試!”

**

“砰!”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廚房傳來了一聲巨響。

過卿塵當即出現在門口。

他面色淡定,仿佛早就預料到了此處會發生的事情,鳳眸掃過濃煙滾滾的廚房。

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焦黑色彩。

過卿塵視線回轉,瞥了眼身上一塵不染的白衣,最終看向身處黑煙中心的自家小徒弟。

“咳咳咳……!”萬蒼揮散煙霧,小心翼翼地從竈臺邊端起一碗東西,然後擡首就看到了過卿塵。

他媽的,本尊做到了……

如此看來,下廚也沒什麽難的!

萬蒼像獻寶似的,迫不及待地把那碗面端到過卿塵的眼前,興高采烈地大聲呼喚:“師尊!”

神情無比期待,就差搖起那根不存在的小狗尾巴了。

只是他整個人比起廚房好不到哪去,原本白皙的臉蛋沾染上炭火的痕跡,灰不溜秋,那套新換的弟子服也髒兮兮的。

唯有那對雙瞳仿若琉璃,無比純淨。

“為師看到了,”過卿塵對上這花貓樣的小徒弟,眸光微動,伸出手,一拂袖就将廚房恢複了原樣,聲線比往常略顯柔和,“幹淨了。”

他又掐訣,将萬蒼也變回白淨清秀的模樣。

果然,這樣順眼了不少。

過卿塵清掃完畢,心滿意足,總算注意到了萬蒼雙手捧着的那碗面。

碗裏的面條細如發絲,根根交織在一起,還泛着透亮的色澤,幾片翠綠的菜葉漂浮在最上方,散發着騰騰熱氣。

……怎麽感覺還不錯?

“師尊,快回屋嘗嘗弟子的手藝吧。”

萬蒼“嘿嘿”一笑,将瓷碗放下又拿起,只不過用的是單手。他眼疾手快,空出來的那只左手,瞬間反握住過卿塵的右手,不由分說地将人從廚房門口牽走了。

兩人的十指一瞬交錯。

萬蒼呼吸驟然急促,生怕人溜走,他單方面握緊了過卿塵骨節分明的手,邊往前走,邊嚷嚷着“做飯是小菜一碟”。

這樣看來,牽手簡直像是無心之舉。

過卿塵鳳眸低垂,想起了在東岑樹前發生的事,默默無言,心道“這是第二次”,但那時自己陰差陽錯地變回了孩童之身,與現在的觸感相比,大不相同。

他就這麽緊緊盯着兩只手。

沒有主動反握,也沒有出聲阻止。

少年的掌心溫熱,自顧自地牽着人朝前走,嘴巴說個不停,語氣上揚。

“師尊,你說……”

就像是蘊藏着生機的春風,充滿着活力的朝陽,能消融冬天的萬裏冰封,使柳條抽芽,枝葉生長……

百花齊放,鋪開一幅如詩的畫卷。

過卿塵了眉,隐約覺得這樣“不對”、“不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甚至覺得萬蒼牽着自己的動作異常眼熟。

……像是镌刻在自己的腦海深處似的。

恍如很久之前,就有誰這麽牽起自己的手,不斷前行,帶來一往無前的勇氣。

“師尊,怎麽了?”萬蒼感知到身後那人的步子越邁越小,旋即憂慮回望。

“無事。”過卿塵示意自家小徒弟繼續向前。

萬蒼聞言,放緩了腳步。

過卿塵心緒不寧,拼命回憶着那個和自己牽過手的人,但因無情道的限制,他早已将少年徹底遺忘。

亦不知“眼前人正是心上人”。

過卿塵想得頭暈耳鳴,眼前陣陣發黑,額間那道豔麗的紅痕突然急促地閃爍,唇邊流出一道鮮紅的血跡。

“咣當。”

瓷碗碎了一地。

“師尊!”萬蒼被朝前倒下的過卿塵一帶,險些跪地,他眉宇深鎖,反應迅速地把人一撈,架在肩頭。

過卿塵雙眸緊阖,銀白發絲遮擋大半張臉,只露出一截清晰的下颌線。

——師尊怎麽又暈倒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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