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訛上

第15章 訛上

由楊曉陪着，在公寓住了好幾天，一想到陽雲林，岑蒼還是煩。這世上，怎麽會有他這種不知好歹又不進油鹽的小崽子。

陽雲林否認他在玩心計，直言那樣做只是無法控制心裏的嫉妒。

有愛和占有欲自然就有嫉妒，這是人之常情，岑蒼卻對此十分懷疑。一方面懷疑他在撒謊表演，故意擺出一副無辜受傷的表情。另一面，又懷疑自己是不是用一個成年人的心思，去把一個少年的城府揣度得太深太複雜。

可若非這樣，岑蒼實在難以相信陽雲林真的愛上了他。這種天方夜譚只會發生在虛構故事裏，岑蒼不是小孩子，不相信風花雪月那一套，他只相信真實的人性。

在真實的人性裏，越是狂熱的愛後面往往越是過分的企圖。窮小子追求富家女時的熱情浪漫、無微不至，往往是人類所能展現浪漫愛情的極致。因為赤裸裸的物欲貪婪不能訴諸于口，但只要和情欲交織，就變成了愛一部分。

那些曾經追求他的人，接觸下來，也并非追求他這個人本身，更多的是追求他背後的集團和生意，期望得到他的投資或者謀求合作。更有心計更不要臉的，則是追求直接從他的利益裏分一杯羹。和這些比起來，愛情反而顯得微不足道，僅僅只是一個由頭、一個開場白。

他不願算計別人，也厭惡被人算計，所以喜歡找楊曉這樣身份差距懸殊，頭腦也簡單的情人，這樣對方就連算計他的野心都不敢有，他也圖個清靜省心。

而陽雲林又企圖從他這裏獲得什麽呢，在已經承諾會保證他一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之後？

不管他想要什麽，除了照料他生活之外，岑蒼都不打算給。

辦公室內線響起來，打斷岑蒼的思緒，他按了接聽鍵，是常鑫。

“岑總，朱老他們已經登機了，我們這邊接機也該出發了。”

“好，你等我換身衣服。放在休息室了吧？”

“在，已經搭配好了。”常鑫又建議，“要不我們去接人，您一會兒直接去酒店碰面，免得再一路來回奔波，怪累的。”

“沒事，我親自去接。”

不多會兒，岑蒼換了身正裝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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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鮮有穿得這麽正式得體的時候，被挺括的西裝長褲一襯，人也變得挺拔魁梧不少。站着不動時，一點也看不出他腿腳的毛病，捏着的手杖，更像一件時髦裝飾品。

朱力學是南方叫得出名的企業家，沿海幾家加工廠，公司年産值上億，也是協會的會員單位之一。他跟岑蒼也算同行，只不過一個做高端市場，一個做建築玻璃，業務上沒有沖突也鮮有交集。

盡管如此，朱力學也還不夠格讓岑蒼這個會長親自去接機。可他卻義不容辭放下手裏成堆的工作，做起這種小事。只因為朱力學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對他伸出了援手，算是他的伯樂和恩人。

機場人來人往，不多會兒VIP通道出來一個滿頭銀發的老人。他左邊是個高個女人，發髻挽得高高的，休閑西裝和闊腿長褲，一雙高跟鞋讓她直比她父親高出一個頭來。兩人身後是推着一車行李的助理人員。

岑蒼走上前抱了抱老人：“朱老，好久不見。您身體還行吧？”

朱力學拍了拍他的後背，笑道：“我這把年紀，還能站着自己走過來就算不錯咯。”

岑蒼又對朱語海伸出手：“路上辛苦了。”

朱語海回握岑蒼的手，對他笑了笑。

一行人先到酒店放行李，再去岑蒼準備的接風酒宴。宴席上沒多少人，那邊只有朱力學父女和一個助理，這邊是岑蒼、常鑫和司機。

岑蒼和朱家父女的關系親近，非同一般，酒桌上也不用來交際那一套，大家便吃着飯，閑話家常。

吃完飯再回酒店，不關人等都散了，套房裏就剩下岑蒼和這父女三人。老爺子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沓文件交給岑蒼：“這是我們電話裏聊的那個項目，詳細計劃我這邊都做出來了，你看看怎麽樣，有定論了再給我答複。”

“朱老，電話裏已經聊得差不多了，這項目我……”

朱力學阻止他：“一碼歸一碼，你的辦事風格我了解，等你慢慢看完再說。反正我跟小海打算在這邊多呆幾天，順道玩一玩。”

岑蒼接了企劃書：“好，我讓人安排。”

老頭呵呵笑：“那麻煩你。”

“不用見外。”

“我年紀大了，睡得早。你跟小海也挺久沒見了，你們慢慢聊。”朱力學拍拍岑蒼肩膀，回了房間。

朱語海朝她爸的房間望一眼，見老爺子真睡了，從包裏掏出一包煙，給自己抽了一根，又遞給岑蒼。

岑蒼擋了：“我不抽。”

“戒了？”

“嗯。”

“你以前抽那麽兇也能戒掉，牛。”朱語海蹬掉腳上的高跟鞋，深吸一口煙， 舒服地在沙發癱下去。

岑蒼看她那樣：“你怎麽還跟以前一樣。”

“我倒是想。”她吸了兩口煙，起身飛快跑去行李箱那邊，從一堆衣服裏扒出來一瓶酒，又找了兩只玻璃杯，倒上一杯，不由分說遞給岑蒼，“我這已經是兩孩子的媽，哪能還和以前一樣。”

“我是說你還要背着你爸抽煙。”岑蒼搖搖酒杯，“還有喝酒。”

“老頭唠叨嘛。”朱語海連腳都縮在了沙發上，一手拿煙，一手端酒，“我也想健康生活，工作壓力實在是太大，除了煙酒無處發洩。倒是你，怎麽做到的？”

“我也沒那麽健康。”岑蒼也靠在沙發背上，嘬飲烈酒。

他沒有家人，也鮮有朋友，朱家父女算是他人際裏最親近的人之一。朱語海和他年紀相當，非要說的話，是唯一算得上他朋友的人。

“最近你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爸那麽急着擴建和投新業務，不太符合他的一貫風格。”

朱語海默了兩秒：“我爸查出了腫瘤。”

岑蒼握着酒杯的手一緊，臉色也沉下來：“什麽時候的事？良性的，惡性的？”

“噓，你小聲點。”朱語海把手指抵在嘴邊，“肝癌，年初的事。好在發現得早，做了手術，目前沒大礙。但你知道，這個東西複發性高，預後也不是很好，他年紀大了，五年生存率很低。”

岑蒼喝完一杯又倒一杯：“有沒有什麽我能做的？”

“這種事就是天命，誰也幫不了。好在我爸挺樂觀，活到這歲數，他覺得也夠本了。”朱語海猛吸一口煙，煙霧後面眉頭緊鎖，“也有擔心的事。你知道我家只有我一個，又是女的，我那些叔叔伯伯全都盯着公司，等我爸死那天。

“說起來，當初要不是我爸想拉扯家裏人一把，讓他們出錢占股，今天也沒那麽多事。”她說着敲敲企劃書，“這是老爹在給我鋪路，怕他死了我應付不來，成立一家新公司，由我獨自控股。”

三言兩語，岑蒼已經聽懂了這裏頭的邏輯，點了點頭：“你主事，我是放心的。”

“真的麽？”朱語海笑起來，“不擔心我是個女人？”

“不擔心，我也是個瘸腿的基佬。”

“哈哈哈哈哈……”朱語海大笑兩聲，又捂住嘴巴。片刻後說，“你要不是基佬就好了，我才發現我倆挺合适的。”

岑蒼悶聲喝酒，直到朱語海說出這話，終于忍不住道：“當年你們還不知道我是基佬，你爸讓你跟我試試，你怎麽說的？”

“嗯？”

“你說這輩子再不濟也不能找個瘸子當老公。”

“啊……哈哈哈哈，你竟然還記着。岑總，你這心眼可真小啊。”她摁滅煙頭，側目看他，“所以那會兒太年輕，也不懂男人。”朱語海伸出無名指，擡眉嘆氣，“我又要離婚了。”

“這次又是為什麽？”

“你說聰明能幹的男人，也沒少給他好處，他還要惦記我朱家的家産。換了個老實本分的，又說我太強勢不夠溫柔體貼，最後拿着老娘的錢在外邊找二奶。”她瞅着岑蒼，竭力遏制的情緒，卻還是從眉眼處開始崩潰，“你以一個男人的眼光來看，我真的很強勢麽？”

“強勢，但沒什麽不好。”岑蒼碰了碰她的酒杯，“不強勢怎麽管公司？”說完一飲而盡。

“沒什麽不好，怎麽婚姻總是鬧得一地雞毛。”

“你沒想過是對方的問題？”

“但人也是我自己挑的啊，我真一點問題沒有？”

岑蒼聳聳肩：“你還真是喜歡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我說句不好聽的，你想要的那種集浪漫、忠誠、包容、關愛為一體的婚姻關系，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朱語海給他倒酒：“老岑，你這方面真的好消極，當心孤獨終老哦。”

“實事求是不等于消極。”

“不說我那堆爛事兒了，全是心煩的。你呢，感情上有什麽新鮮事？”

岑蒼頓了一秒，垂目：“沒有。”

朱語海懷疑地看着他：“看你這樣子，不像沒有吧。”她慫恿，“說來聽聽嘛，我倆有什麽可藏着掖着的？”

岑蒼遲疑一陣：“你知道陽雲林，我帶回家那孩子。”

“你說陽耀權那兒子？”

“對。”

“你還真收養了他？”

“不算，只是給他提供食宿。”

“怎麽，被我說中了，那孩子真訛上你了嗎？”

“差不多。他知道我喜歡男人，和我表白了。”

朱語海驚得張大眼，片刻後輕嗤一聲：“別信。”

岑蒼目光幽深，沒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