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石獅子”

第89章 “石獅子”

夏季快要過去，蟬在這最後的繁衍時機，鳴叫聲也到了最劇烈的時刻，聲嘶力竭中透露着一絲絕望的嘶啞。

以往岑蒼只要開着門窗，穿堂的涼風會讓他午休很快睡着。今天卻被吵得怎麽也睡不着，翻來覆去一陣，起來關了門窗，把整個夏季都沒怎麽開的空調打開了。重新躺回床上，又烙餅似的好一陣，才終于睡着。

這一覺睡得太久，醒過來時，透入窗戶的光線變成了橘紅，才剛睜開眼，沒有絲毫午睡後的清醒，眼皮反而發沉，頭也有些痛。

他還在床上混沌，就聽到外間大門拉開，以及匆匆的腳步聲。從那腳步聲，他知道是老吳回來了。

緊接着立馬就聽到了老吳的聲音：“先生……先生……”

老吳連聲喊着，闖進岑蒼的房間，看見岑蒼還坐在床上，往前沖的腳步才止住，意識到自己太莽撞。

“什麽事？”

吳管家咽了口唾沫，氣急敗壞地：“陽，陽雲林，他又來了，就在門口。”想起上回的事，又問，“要不要我報警？”

“他進來了麽？”

“沒有。”

“那你報警也沒用。”

岑蒼揉了揉臉，從床上下來。吳管家跟在他後面：“他又來做什麽？”

“不知道。”

“我們該怎麽辦？”

“不怎麽辦。”岑蒼瞥了老吳一眼，“你今天還順利嗎，你孩子的保險辦妥了？”

“辦妥了。”

岑蒼看看外邊的天：“該做晚飯了。下午我收了最後一茬茄子，不如晚上包茄子餡的包子？”

“都聽您的。”

看岑蒼這雲淡風輕的模樣，吳管家有點摸不着頭腦：“那陽雲林……”

岑蒼遞個盆給他，打斷他的話：“你去幫我舀半盆面粉來。”

吳管家只好打住話頭，拿着鋼盆去了放糧食的房間。

揉面和餡，在這地方生活半年，岑蒼事事親力親為，這些家務雜活也做得十分有模有樣。吳管家看着他，貌似和以前無異，但又的确有點什麽不一樣。

他以為岑蒼肯定會因為集團和陽雲林的事情傷神傷心，說不定還會一蹶不振。在吳管家看來，這是岑蒼這些年來最大的挫敗。但這幾個月下來，他又一點看不出。哪怕那次陽雲林那水果刀抵在他胸口，過後岑蒼也就是簡單處理了傷口，事情過去，他也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并沒有追究。

吳管家來前院掐蔥，又忍不住從圍牆的窗格往外看。這天快黑了，陽雲林還在門前。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到底要幹什麽，吳管家有些沉不住氣，他拉開門：“你到底還來這幹啥？”

“是先生叫你來問的？”

吳管家不耐煩地：“你對先生做過什麽你自己知道，沒有報警把你抓起來已經是仁慈。先生不想見你，你趕緊走吧。”

“他說的，不想見我？”

“……他怎麽會還想見到你。”

陽雲林又坐回那門邊的石階上：“那我再等等。”

“叫你走，聽不懂話？”

“你別生氣，我會走的。”

“……”

吳管家氣得“嘩啦”一陣将大門鎖死，進屋給岑蒼告狀：“那小子還在門外，趕都趕不走。”

岑蒼已經在擀包子皮，只顧指揮吳管家：“你把蔥切了放餡裏，淋上滾油再攪和攪和。”

吳管家：“……”

天黑透時，新鮮的包子也蒸好上桌。冒着熱氣的包子，徹底晾涼的小米粥和幾盤涼菜就是一餐。吃過晚飯，岑蒼說這天還熱，包子放不久，讓吳管家把剩下的那些拿出去給鄰居們分了。

不多會兒，吳管家拎着空籃子回來，貌似松了口氣，他告訴岑蒼：“門外沒人，陽雲林終于走了。”

岑蒼躺在椅子上看書，口氣平常，毫無變化：“老吳，以後別在我面前提這名字，我不想聽。”

“我倒是不想提他，他這堵在我家門口算個什麽事？”

“他擋你道了嗎？”

“……這倒沒有。他坐在門邊的石階上，白天沒什麽，晚上冷不丁一看，怪吓人的。”吳管家越說越好奇，“他還來找你做什麽？”

“不知道，也不關心。”岑蒼把書擱在胸口，掀起眼皮瞅了一眼老吳，“我跟他沒什麽可說的，也不想再扯上關系。他愛做什麽是他的事，你要好奇你自己去問，”他加重語氣，“再說一遍，以後別在我面前提他，聽懂了嗎？”

吳管家“咕嚕”咽下一口唾沫，點點頭。

第二天送菊花苗的快遞才來，吳管家跟着岑蒼一起出去搬花苗，打開大門，又看見陽雲林已經在那裏。

岑蒼目不斜視跟他錯身而過，既然沒擋道，就當他不存在，只有吳管家和他對上眼睛。陽雲林跟他微笑着點頭算是招呼。礙着岑蒼也在，吳管家沒說話，收回目光，趕緊搬花苗。

這天岑蒼一直在院裏整理花圃，吳管家出門幾趟，看陽雲林一直在那兒，越看氣越是不打一處來：“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跟你說了，先生不會理你的，趕緊走。”

陽雲林還是那面帶微笑彬彬有禮的模樣：“吳管家，你別上火，時間到了我會走。”

吳管家氣得轉頭進屋，越想越堵得慌，又出門來：“你現在就給我走！”

“是先生說的？”

“是我說的，這裏是我家，你別在我門口像個要飯的似的。”

陽雲林只是面帶歉意地對他笑了笑，并沒有挪動分毫的意思。吳管家拿他沒辦法，只好轉頭進屋一個人生悶氣。

直到天黑，陽雲林就走了。

又天亮，吳管家起床第一時間就去查看，門口沒有人。這天一整天大門口都清靜的，陽雲林沒來。

接下來兩天、三天、四天、五天，都沒見着他人影，吳管家剛松了口氣，第六天，陽雲林又出現了。

吳管家無計可施，不過他倒是搞清楚了為什麽前幾天不見人影。那幾天工作日，現在據說晶華是陽雲林在管，參照以前岑蒼那個工作強度，抽得出時間來蹲人才怪。果不其然，這一到周末，又在門外蹲了兩天。

從夏末到秋初，吳管家是罵也罵過了，勸也勸過了，就差苦口婆心求他從自個家門口消失。陽雲林不氣也不惱，面帶微笑把對他的痛罵和規勸都照單全收，甚至還有心思勸吳管家別上火生氣，只是人就是不走。

實在沒轍，吳管家也漸漸麻木了，學着岑蒼視而不見，把他當空氣。

時間長了，陽雲林似乎也真成了他家門口的一團空氣。有鎮上的人問，吳管家還能調侃說這是他家的人形石獅，不動不叫不擾民，他願意呆那就讓他呆着，也不影響。

秋越來越深，冷風瑟瑟的，早晚的空氣裏都有了深秋的冷意。

院子裏的秋季蔬菜長得正好，蘿蔔的根莖開始充實飽滿，卷心菜的菜心也開始收束合攏，而那些夏末運來的菊花苗已經打起密集的花苞，有的花朵也已經初放。

只有門口的“人形石獅”快要入定成真的石獅子，他就這樣一天一天地坐下去，沒人說話就不說話，到時來，到時走，但總是會再來。

吳管家到底還是做不到岑蒼這樣鐵石心腸，他怒過氣過，最終還是會心軟，畢竟在一起生活過那麽長時間，人心不是石頭做的。

他不敢在岑蒼面前再提什麽，卻也看不過陽雲林一直這樣。

眼看陰天下雨，吳管家拿了傘出去。

陽雲林問他：“是先生讓你拿來的嗎？”

吳管家很不耐煩：“都跟你說了無數遍了，先生壓根不想搭理你，你別指望他。拿着吧，天冷了，小心淋濕了感冒。”

陽雲林伸手去接從飛檐上滴下的水珠：“謝謝吳管家，不用了。這兒有屋檐擋着，淋不到雨。”

眼看天氣越來越冷，天也越來越短，五六點天就要黑，吳管家給陽雲林端來熱氣騰騰的餃子：“先生包的，你吃不吃？”

陽雲林低頭看了一眼餃子，又看吳管家的臉：“是先生讓你送來的？”

“都說不是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你做的那些事，就算我不是當事人我都無法原諒，更別說他。他早對你心灰意冷了，你也不是不了解他的脾氣，還是早點放棄吧，對你自己好。”

“真無法原諒，你還給我送餃子？”

“……”吳管家簡直一個頭兩個大，“就說你吃不吃？”

“不用了，我一會兒回去吃晚飯，謝謝你。”

一波南下的冷空氣，徹底帶來了冬天，溫度也降到了零度左右。

吳管家的老屋裏也燒上了壁爐，幾間屋子都暖烘烘的。岑蒼出門的時間也變少了，大部分時間都窩在壁爐前，烤火喝茶看書，跟個懶洋洋的大貓似的。

門外的那尊“石獅子”還在，好像他也随着這寒冷的氣候在緩慢地變冷變硬，像凍得生脆的石頭，倒在地上就能摔成八瓣。

吳管家揣着暖手袋去勸他回去，說這天太冷， 會凍壞人。

陽雲林只是擡起帽子底下通紅的鼻頭和臉頰，彎了彎眼睛：“不會的，我穿很厚。”

“……一模一樣，都是茅坑裏的石頭！”扔下這一句話，吳管家進屋裏烤火了。

岑蒼還坐在壁爐前，大紅袍的茶香也在這門窗緊閉的的溫暖房間漚得有些發黏。

吳管家在岑蒼身邊坐了一會兒，剛要說點什麽，岑蒼就先開了口堵了他嘴：“老吳，你愛怎麽做是你的事，同樣的話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

說完岑蒼端着手，進了他的房間。

吳管家到底是兩頭受氣又無話可說，憋悶一陣，下定決心，這件事他不管了。再說這兩人，也不是他管得了的，他這完全是給自己找氣受。

剛決定了沒多會兒，大門猛響起來，吳管家以為是陽雲林敲門，沒好氣地趕過去，開門卻看見隔壁的鄰居大爺。

大爺指着倒在他門邊的人：“你家這‘石獅子’倒咯，咋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