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等
第90章 等
大冷天的,大爺叫來人就抄着手回家了。吳管家喊了半天也沒把陽雲林喊醒,摸了他通紅的臉才發現他正發高燒,燙得吓人。
他慌慌張張進屋找岑蒼,岑蒼只是拿起桌上的車鑰匙丢給他,讓他把人送去醫院。除此之外,也沒有再搭理的意思。
小鎮上的診所看不了,吳管家開車載他去附近縣城的醫院。
送去急症,醫生趕緊抽血檢查降體溫。得知人只是低血糖加高燒,并不會出人命,吳管家才松口氣。接着又拿了陽雲林的手機,翻了一圈也沒找着合适來照顧他生病的人。實在沒轍,吳管家只好在醫院給他叫了個護工。單是護工也不放心,想到以前常鑫也會幫岑蒼處理生活方面的瑣事,就給陽雲林的助理打了個電話。
助理倒是沒有推辭,很快就帶着人趕了過來。
吳管家回到家裏,他有心說點什麽,但岑蒼對陽雲林的情況只字不問,他也就沒有開口。
跟了岑蒼小二十年,吳管家早對他的鐵石心腸心知肚明,然而此時,還是覺得他過分冷漠了些。就算有怨有恨,也該把這賬算清楚,而不是看着陽雲林在冰天雪地裏一直等下去。
不過話說回來,這陽雲林也不是個省心的。希望這回的事能夠給他一個教訓,讓他知道苦肉計在岑蒼這裏行不通,往後不要再幹這種無謂的傻事。
陽雲林剛從會議室回到自個辦公室,醫生也跟着進來了。醫生摘下他輸完的液,将一袋新的挂上架子,再調整了一下輸液的流速,囑咐他注意着別動手,當心回血。
輸液管插在他左手上,給文件簽字和電腦打字都不方便,工作效率下降不少。
只在醫院住了一天,不顧醫生阻攔,他就出了院。事情太多,容不得他偷懶。倒也不是多嚴重的病,病毒感冒引起了肺炎,就是發燒發得厲害。那天暈倒主要還是因為早上來得急,忘了吃早飯。
現在已經好了不少,燒也退了一些,治療還得繼續,所以叫了醫生上門。
他打電話叫來助理,問她:“這個周末氣溫如何?”
助理立馬查了告訴他:“周三開始大降溫,周末要下雪吧。不過天氣的事現在也說不準,都一天一個變。”
“你抽個時間去給我買個更厚的外套,是不是皮草比羽絨服暖和?”陽雲林常年在恒溫環境生活,若不是去蹲岑蒼,他都不知道這冬天會這麽冷。
“陽總,您不會還要去吧。零下十度的天氣,再厚的衣服室外都會凍透的,再說您還生着病。”
每個周末陽雲林都要去個地方,具體去哪裏助理不知道,但是根據夏天幫他準備防曬物品和防中暑的藥物,冬天給他準備保暖的衣物,可以推測那地方是個室外。
具體幹什麽助理也不知道,但根據他每周一的精神狀态,以及這幾個月頻繁的生病抱恙來看,肯定是做了什麽特別累人的事。
“不要緊,到周末病就好了。你去準備,要最厚的。”
“您還是歇一歇吧,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的。”助理看了一眼他旁邊吊着的輸液袋,“本來工作就夠您累的了,周末就應該在家裏好好休息。”
陽雲林突然重重擱下手裏的鋼筆,擡起眼睛盯着她,語氣倒也平常:“麻煩你了。”
助理被他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多了嘴,趕緊出去了。
陽雲林很少在工作中發脾氣,更少會對下屬生氣,與其說是氣助理多話,還不如說是氣他自己。
面對眼前的困境,他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挽回岑蒼。
他的那些八面玲珑的手段、油滑的勾引技巧、還有數不盡的心眼,這一刻全部都失效了。
他想用真心,可是不知道這真心要怎麽才能掏出來;他想采取主動,卻知道過分咄咄逼人會讓岑蒼更加憎惡他;他想要被原諒,可是連說出這請求的勇氣都沒有;他還想被愛,雖然已經知道連這資格都徹底喪失了。他只有将這所有的執念和妄想收攏打包,通通化作一個字,等。
他不知道最後會等到什麽,也可能什麽都等不到,但他也只有這樣一天一天空等下去,直到岑蒼哪天徹底厭倦,從他能抵達的地方消失。是的,他現在有晶華董事長的身份牽扯着,他能夠去到的距離很有限。他也不能抛下晶華,從此不管不顧跟着岑蒼,因為晶華是岑蒼的心血。
他只有等,哪怕什麽都等不到。因為如果不做點什麽和岑蒼有關系的事,他肯定自己會立馬崩潰,身心坍塌。
只要還能等,他就能支撐起來,無論是撐起這副疲憊的身體、痛苦的精神還是晶華的重擔。
果然下雪了,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舞着,風聲嗚嗚,天地渾濁。
陽雲林穿了兩件羽絨內膽,外面是長及腳踝的皮草大衣,帶着厚實的帽子和手套,坐在寒風和大雪裏,倒也不冷。
街上人幾乎沒有人,偶有出來的,都縮着脖子,抱着胳膊,腳步匆匆,很快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陽雲林還是第一次這麽真切地感受着下雪天,感受雪花的溫度、風的刺臉還有空氣的潮濕。以往他也看雪,不過都是站在落地窗後面,溫暖的室內,伴随着壁爐燃燒木材的“哔啵”聲。
他伸出手,雪花飄在他手掌,手套隔絕了溫度,久久不化開。他把它拿到眼前觀察,還沒看出晶體的形狀,口鼻呼出的白霧就将它暖化了。
屋檐下能避雨,卻無法擋住飄零的雪花,不一會兒,他頭上和肩上也披上一層。雪花底下是雪貂的大衣,白色的貂毛和雪融為一體,讓蜷成一團的陽雲林看起來像個雪人。
大門忽地拉開,吳管家縮頭縮腦地疾步出來。按理說這麽大的雪,今天陽雲林該不會來了。剛才打眼一看,門口确實也沒蹲人,只有一團雪堆,或許是哪個調皮小孩在他家門口堆的雪人。
可他不放心,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拿腳尖輕輕踹了踹。那雪堆突然動了動,擡起臉來,吳管家吓了一跳。
陽雲林露出一點笑意,向他問候:“吳管家,早!”
“早什麽早,這大雪的天你也來。你上周才進了醫院,真不怕死啊?”
“沒事,我已經好了……咳咳……”陽雲林掩嘴咳嗽兩聲,若無其事地解釋,“口水嗆的。”
“……”
“這大雪的天,你出門做什麽?”
“先生膏藥用完了,我去藥店給他買點膏藥。”
“怎麽回事,他哪點不好嗎?”
“倒也沒有哪點不好,就是右腿嘛,受過傷,天一冷就酸疼。”吳管家嘆口氣,“鄉下總歸比不上城市裏,我說叫他回去過冬天,他又不願意,說這裏清靜,想再住一段時間。”
“你還年輕沒覺得,不愛惜身體,稍長幾歲就會落下一身的病痛。你看先生就知道,錢再多也買不回健康,該疼還得疼。”吳管家瞅着陽雲林,“別再固執了,先生是什麽樣的人,你也清楚。他打定主意的事是不會變的,再怎麽作踐你自己也沒用。”
“吳管家,我不是想用這種方式來逼他心軟,而是我只能這麽做。”陽雲林擡起雙眼看他,“你也知道的,除了他,我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吳管家被那雙眼睛裏所飽含的情緒震得一愣,不由自主帶入了陽雲林的處境和心境,竟也明白了他這句話中深藏的依戀和眷戀,并為之心酸惋
“你做了那麽多事,再說這種話……”
“我知道。”陽雲林垂下眼睫。
“你還是……”
“老吳!”兩人一起轉頭,看見岑蒼披着大衣站在門口,“怎麽還沒去?”
“現在就去。”老吳趕緊道,回頭看了陽雲林一眼,出門了。
陽雲林一直看着岑蒼,直到對方幾步走進房子裏。
看來他的腿是真的疼,陽雲林又看到了那熟悉的、一瘸一拐的身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那失去平衡的背影有些落拓和寂寥。
雪只下了兩天就放晴了。雪後初霁,天空藍得反光,太陽亮得刺眼,空氣也冷得刺骨,滴水成冰,比下雪更冷。
一連晴了一周,周末陽雲林又來了,這次還帶來了岑蒼的手杖。雪後路滑,加上岑蒼腿腳不便,或許他能用得上。
到了冬天岑蒼就出門少,下雪後出門更少。周末兩天,只有周日午後出了趟門。出去時直接把陽雲林抛在了視線之後,自然沒看見。回來時,眼角的餘光才瞥見了陽雲林靠在門邊的手杖,目光在上面停了一秒。
陽雲林也注意到了,趕緊站起來,将手杖拿給岑蒼:“我想你可能用得上,就拿來還給你了。”
岑蒼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認可了自己用得上,還是這原本就是他的東西,總之是接了過去。除此之外,什麽都沒說,擡腿進了門,照樣把陽雲林撇在身後。
陽雲林站在門外,突然想到什麽,對他喊:“你說你沒有東西可以給我了。那麽我把所有都還給你呢?我把從你那裏拿走的一切都還給你呢?可以嗎?”
岑蒼背對他,沒有回頭,腳步亦沒有停下,直到回到房子裏,拉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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