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未曾欺騙 (全文完)
第94章 未曾欺騙 (全文完)
剛過完年,氣溫略有回升,年前的那場舊雪還沒化完,堆在人行道邊發僵變硬也蒙了塵,變得髒兮兮的。而墓園裏,那些背陰且人跡罕至的枯草地上,未化完的雪仍然幹淨潔白。
這是陽雲林第一次帶岑蒼一起去給他父母掃墓。
當年他那狀态也沒辦法處理父母的後事,是附近幾家相熟的鄰居聯合物業一起将他們安葬了。後面很多年,陽雲林都不敢來看他們,害怕那種創傷再現。直到他在對付岑蒼的過程中,痛苦糾結,難以忍耐的時候,才偷偷來到父母墓前,藉由這種痛苦去對抗另一種痛苦,讓他堅定信念,不再動搖。
所以當他聽到岑蒼否認和他父母的死有關時,他靠仇恨建立的意志有一瞬間的崩塌。
但他立馬就做出了要重新調查岑蒼所說的是否是真相的決定。當他得知這一切的恨都是建立在他的妄念之上時,陽雲林自責後悔,但那壓在心上層層疊疊的痛苦突然就被揭開了,他也有了從未有過的輕松。
原來他一直想要的并非是傷害岑蒼,而是好好跟他在一起。
放完手裏的鮮花,陽雲林又在墓碑前站了一會兒。
岑蒼沒有過去,而是站在十來米遠的一處花壇邊等他。冬季的陰天,整個色調都是灰的,陽雲林也一身黑色的大衣,顯出那瘦長的身形越發蕭條。岑蒼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恐怕心頭不太好受。任誰知道自己會被走投無路的父母拿來交易,心頭那關都難過吧。
沒多久陽雲林折身過來:“走吧。”
岑蒼跟在他旁邊,想說點什麽,又覺得這種時候語言很是蒼白,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
沒走兩步,陽雲林主動靠過來拉了他的手。
他穿得不多,下車呆了這短短的時間,手指就已經凍透了。岑蒼立馬回握了他,将那些冰涼的手指攥在手心裏。
“老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懦弱?”
“其實那些誤會只要我稍微再查一下,或者更冷靜公正地看待你一分,就不必傷人傷己,差點難以挽回。”陽雲林握着岑蒼的手更緊了些,“後來我仔細想了,為什麽那時候我就那麽固執地去相信你就是害死我父母的兇手。就像你說的,我不得不這樣去相信,我需要仇恨的支撐,要不然就不知道該怎麽生活下去……”
“那些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岑蒼改為摟着他的肩,“況且那時你才十幾歲,還是個孩子,不知道怎麽去面對人生的變故很正常。”
陽雲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情緒仍然不高的樣子。
岑蒼知道他并沒有接受這種說法,又說道:“比起其他更壞的選擇,我倒是寧可你靠着‘恨’的意志,變成今天的樣子。”
陽雲林終于擡了擡眼,露出一點輕松的模樣:“什麽樣子?”
“一個成熟優秀的男人。”
公司的業務量上來,全公司的工作量也自然而然加重不少。不僅三分之一的職工過年加班,陽雲林自己也趕在初三就回去工作。
也就休息了三四天,等着他的工作又壘成了山。第一天去公司,他就一直工作到淩晨。岑蒼等到十二點也等不回來人,親自去把人接回來了。
翻過十二點就是初四,陽雲林的生日。
岑蒼準備了禮物,也想學着年輕人在剛剛十二點時,第一個祝他生日快樂。誰知道他實在忙于工作,連自己的生日也忘記了。
深夜回到家,看他那疲憊困乏的樣子,岑蒼也不忍心再折騰,讓他洗洗便睡了。
前一夜睡得晚,第二天岑蒼也沒能早起,等他起來時,陽雲林已經去了公司。岑蒼拉開床頭櫃放着的盒子,嘆了口氣,轉頭給他發信息“今天早點下班”。
過了一陣,對方才回過來一個“好”字。
知道他在公司很忙,岑蒼也不便打擾他,只耐着性子等到正常下班的時間,還沒有等到對方的電話。
看樣子今天也沒法早點下班了,岑蒼先給他去了個電話,問:“什麽時候能完事?”
“還得等一會兒。”
“那你先忙。”
岑蒼挂了電話,直接去了晶華,在樓下再給他電話:“忙完了沒?”
“還沒有,臨時有個方案要我來定,準備馬上開個會。”陽雲林也多了些許疑惑:“今天有什麽事嗎?”
岑蒼沒有正面回答,只說:“我在樓下等你,開完會就盡快下來吧。”
“什麽,你在樓下?你上來……”
“我先不上來了,你完事就下來。”
岑蒼說完,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可能是陽雲林心裏仍有內疚,自從兩人和好之後,他就總是小心翼翼的,凡事都盡量順着岑蒼。岑蒼也心安理得地受用着,如果非要在兩人之間找出一個人的錯,那錯的也是陽雲林。想必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低眉順眼地求和,自己只要順勢被慣着捧着就好。
直到他察覺到陽雲林是真的很依賴他,跟他的那些示弱并非表演,希望得到他的誇獎和贊同也是真的需要,岑蒼才知道,其實不坦誠那個人一直是他。在年輕又耀眼的陽雲林面前,是他自卑、忐忑不安、沒有自信能夠真的留住這樣一個人。內心深處那些不自信的表達就是傲慢、冷漠和不以為然。
一旦意識到這點,岑蒼又心疼起陽雲林,總覺得自己做得還不夠好、不夠體貼。
果然,聽他就在樓下,陽雲林只好把最緊急的事情處理了,能推的都推到明天,沒過多久,他就匆匆來到地庫。
“你是不是有什麽要緊的事要跟我說?”
“沒有。”岑蒼讓司機開車。
陽雲林坐在一旁,瞅着岑蒼那不怒不喜的臉,心裏有些打鼓。他應該是有什麽事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麽反常地一而再地催促。是等太久,生氣了?
“是博物館那個項目,突然得到內部消息說是要公開招标,時間緊急,這兩天一直在忙這個。”
岑蒼不露聲色地擡了擡眉毛。以前公司的主營的是汽車和房地産,不太涉及到這種單個的政府項目,看來是陽雲林已經把業務擴展到這個領域了。
“嗯。今天先不聊工作的事。”
“……好吧。”
陽雲林一頭霧水,瞥了一眼窗外不算熟悉的街景,這也不是回家的路。他不知道岑蒼要帶他去哪裏,只得是暗自琢磨着最近是不是犯了什麽錯,越想越覺得忐忑。
車子終于停下,陽雲林隐約看見夜色中巨大的建築,除了壓迫感之外,還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岑蒼拉着他的手走在那巨大的玻璃穹頂之下時,他才想起來,這是很早以前岑蒼帶他來過的植物園。
算算時間,少說也有十年過去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十年前那次,是岑蒼默認接受他之後,兩人第一次約會來的地方。只不過約會只約了一半,岑蒼就忙着工作,把他撇給了助理。
走完兩側參天大樹列成的通道,視野開闊明亮起來。上次是白天,夜晚穹頂垂下的燈光更加華麗閃爍,宛如宮殿。推着餐車的服務生魚貫而入,将精致菜品擺上桌。看到這幕,陽雲林忐忑的心才定下來。
“先吃飯吧,早就餓了。”
服務生為他們布置餐巾、分肉倒酒,兩人默默吃着,并沒有太多對話。
陽雲林享受着美食和今天的驚喜,思緒又飄散開來。怎麽岑蒼今天這麽有興致,是什麽兩個人的節日嗎?這些日子都是陽雲林記,并精心準備禮物盒驚喜的。難道有什麽忘了?他默默地在心裏對了一遍,兩人開始交往、第一次親吻、第一次上床……日子都對不上。
直到用完餐,兩個服務生再次出現,一人手捧鮮花,一人推着蛋糕,陽雲林才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
這個日子近些年他再也沒有過過,以至于連自己都忘記了。
服務生都離開,只剩下他們二人,岑蒼也不故作姿态:“今天你過生日,蛋糕也有了,許個願吧。”
陽雲林反倒笑笑地看向他:“我的願望都實現了。”
岑蒼習慣了在上位,由別人來哄着他。今天他主動降下身段,頗有些不自在。
“那你吃點蛋糕。我記得你喜歡吃蛋糕。”
陽雲林還是笑着,托着下巴張開嘴,示意岑蒼喂他。
岑蒼只好拿起旁邊的勺子,挖了一勺放進他嘴裏。
陽雲林吞了, 又抿了抿唇邊的奶油,再伸出舌尖舔了舔:“挺好吃的,你也吃啊。”
“我不愛吃甜的,你喜歡就多吃點。”
“好吧。”陽雲林指點岑蒼,“要這朵奶油做得玫瑰。”
那奶油玫瑰實在是做得精致美麗,鮮豔欲滴,勾起的并不止是食欲。岑蒼小心地拿勺子将整個花朵“摘”下來,完完整整放進陽雲林大張的嘴裏,對這種情侶間的小游戲有些不太适應,他把勺子遞過去:“要吃你自己……”
話未落音,陽雲林突然勾過他的後頸湊上去。
玫瑰甜香的奶油輕薄細膩,唇齒之間像是含着輕飄飄的雲朵,只是這雲朵是甜蜜的,從口到喉,染了一路的甜。
親完過後,陽雲林滿足地舔了舔嘴角:“怎麽樣,挺好吃的吧。”
岑蒼被迫咽下他不喜歡的甜食,竟覺得這滋味兒還不錯,但他得藏起這種滿足,佯裝不快:“都說了我不喜歡。”
“我喜歡。”
“你喜歡你吃。”
“我喜歡你。”
“……”
“我愛你,老岑。”
岑蒼是會主動說“喜歡”和“愛”的,但是在他覺得合适的時候,絕不會是現在這種被動的表達。說不出來“我也愛你”,他只能掏出準備好的小盒放到陽雲林面前:“生日禮物。”
陽雲林打開盒子,裏面是兩只對戒。
他看着自己和岑蒼都空空的手指,上一次的對戒已經在兩人徹底對立的時刻摘下來了。當時岑蒼是真心,然而自己卻心懷鬼胎。如今兩人徹底解開心結,他自然明白岑蒼的意思。
他挑出屬于他的那只遞給岑蒼,并伸出手給他。
岑蒼接過後,卻沒有立馬套上去,而是看着陽雲林的眼睛,再一次嚴肅詢問:“這次戴上,我不會再允許你摘下來。或許你需要一點時間想想……”
陽雲林眼睫低垂:“你不在的那些時間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我願意。”
時間超過十二點,陽雲林的生日也算是過完了。
回去的路上,陽雲林猶豫不止:“老岑,我有件事不知道應不應該跟你講。”
“你還有事瞞我?”
“不是瞞你,是一直沒來得及澄清。”陽雲林咽了咽唾沫,“其實今天不是我生日。”
“你的生日不是初四?”
“準确來講不是的。我的生日是二月八日,一直過的陽歷,那一年的二月八恰好是初四。”
岑蒼瞥了他一眼:“你到底還騙了我多少事,你最好今天、現在就全部說清楚。”
“……”
陽雲林沉默良久,大概是多得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看他這副樣子,岑蒼額角也跳了跳:“那換個問法,有沒有一件事你說的是真的?”
這次陽雲林脫口而出:“有,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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