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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平秋問這個問題是有原因的。
心一院曾收養過一個孩子,很優秀,天賦高,人也聰明,待人有禮,是個很讨喜的孩子,他參加小術院考核的那屆,是心一院唯一通過的孩子。
每年從啓蒙院升入小術院的孩子只占很小一部分,從小術院進入大術院更是艱難,天賦悟性勤奮缺一不可。
那孩子就進了大術院。
後來他在大術院內殺了人,裁決死刑。
他殺的是當初将他從大混沌中救出來的學生。
審問的人問他為什麽。他說那人殺了我父母,我就是為了複仇才修煉的。審問的人又說那是魊,不是你父母。他說變成魊,他們也是我父母。
這件事情後,所有啓蒙院才重新審視這些經歷過噩夢的孩子,也開始關注他們的心理問題,甚至會對經歷大混沌的孩子進行心理幹預。
蔡平秋見江彌這樣說,自然會特別注意。
江彌垂眼,思索要怎麽回答才符合十一歲小孩說出的話。
事實上她并不知道原身父母下場如何,大概不是異化成怪物被修士殺死,就是沒被異化卻碰到怪物被殺死。
沉默半晌,江彌搖頭。
蔡平秋問:“你不打算報仇了?”
江彌再次搖頭。
蔡平秋擡手摸她腦袋,掌心觸碰到的發絲細軟:“你不知道該向誰報仇嗎?”
江彌沒點頭也沒搖頭。
蔡平秋說:“雖然很難過,但你爹娘确實不在了。”
她今年也才二十來歲,知道自己資質進入大術院無望,于是早早離開小術院來啓蒙院當教習,自己也還年輕,樂觀得很,很快恢複朝氣。
“好好修煉,遲早有一天我們會将混沌趕走的。”她笑着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江彌手指在空中随便劃拉兩下,然後搖頭。
蔡平秋說:“看來得先從識字開始學啊。”
她有意将江彌從低迷情緒中拉出來,于是細細碎碎說了很多,從一院教什麽內容,哪個教習講課最有趣,食堂飯菜什麽好吃,到做心理幹預的教習有多帥等等,江彌遇到感興趣的就拉她袖子,蔡平秋講得細致些。
幾個時辰下來,江彌還在拉她袖子,蔡平秋忍不住給自己又倒了杯茶水灌下去。
“你拿我當說書先生呢!”蔡平秋捏她臉蛋,可看到她垂眼的可憐樣,又立馬松手給她揉臉,“明天,明天再給你講,再講下去,明天啞巴對着啞巴,一個賽一個不吭聲。”
江彌想想這個場景,被逗笑了。
蔡平秋見她情緒平靜,叮囑幾句離開了。
第二天有修醫的教習給看她脖子上的傷,因為處理得當,後面幾天只用內外配合用藥就好。
接下來幾天,蔡平秋都會帶煎好的藥來,看她喝完後幫她塗外敷的藥膏,然後陪她說話。
但江彌好奇心太強了,什麽都要她講,講完還要問,明明不會說話,但比劃幾下,她竟然還真能看懂什麽意思。
一時不知道該感慨是江彌聰明,還是自己腦袋靈光。
第四天,蔡平秋終于想出能讓江彌少問問題的辦法——帶她出去熟悉環境。
看環境就沒法問問題,問問題就沒法看環境。
将心一院的主要幾個地方介紹完,蔡平秋被其他教習叫走了,江彌就坐在草坪上觀察來往孩童和教習。
原本她還想,要是表現得不像十一歲孩子會不會引起旁人注意,從而懷疑她是異世者。
随即她發現這個擔心是多餘的。
這裏的大部分孩子見過世界殘酷的一面,經歷過絕望和痛苦,沒有了父母的庇佑愛護,他們被迫快速長大,謹慎早熟勤奮并不少見,還保持單純天真的也有。
江彌在其中并不顯眼。
這世界不但有大混沌,還有小混沌。
從大混沌中活下來的人,擁有修煉資質,或者應該說,正是因為擁有修煉資質,才不會被異化成怪物。
所以未知組織才會在大混沌尋找新鮮血液。
可即便這些人因資質沒變成怪物,沒有修煉的普通凡人大都被魊殺了,能撐到被人救走的只有少數。
所以,為了不讓整片大陸的道途走向末路,便創建了收養大混沌和小混沌幸存孩童的啓蒙院。
啓蒙院會教他們修行中用到的基礎知識,并引導他們走上修行之路,類似修真界的小學和初中結合部,也有人将其稱作育種院。
江彌曲起膝蓋,雙手搭在上面,陽光照得她半眯着眼,脖子忽然一陣瘙癢,她伸手撥開罪魁禍首,幾乎是要嘆氣出聲了。
誰能想到,忽然變成小孩的煩惱不是手短腳短,也不是脖子受傷不能說話,而是——
她的頭發實在是太不聽話了!!
她現在的頭發帶着卷,是小孩特有的細和軟,風一吹亂飛,不管是用發帶紮起來,還是編成密實的辮子,都會翹起七·八九十縷,走快幾步撓脖子,風一吹粘得滿臉都是。
要不剃了吧。
遠方的争執聲打斷江彌不知道第幾次升起的念頭。
是兩個十四歲左右的孩子,随着他們走近,江彌才聽清他們在争執什麽。
高馬尾女孩氣勢洶洶,一副氣壞了的樣子,叉着腰揚聲怒問:“……你敢不敢和其他人也這麽說?我沒想到你是這樣想的,你竟然……竟然認為他們不該死!”
相較她的盛怒,男孩顯然底氣不足,想要讓她消氣又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做,只得說:“我沒有否認你的想法,只是覺得……”
“覺得什麽?你覺得異世者不該死嗎?”高馬尾女孩握起的拳頭一下又一下砸在他胸膛,力道不大,卻很沉,她紅着眼幾乎要哭出來,咬牙質問他:“你知道我經歷過什麽,我告訴過你,陸懷你知道的,你仍舊不覺得異世者該死嗎?”
男孩被她錘得一步步後退,半點不敢回手。
女孩說:“你是從小混沌出來的,沒見過那些怪物,沒關系,我們去問其他人。”
她一眼看到不遠處的江彌,将男孩拽到江彌跟前,憋着哭意問江彌:“你說,異世者該不該死?”
江彌沒想到只是曬曬太陽都能卷入争執中,她仰頭看女孩,又扭頭看尴尬摸脖子的男孩。
女孩恨恨說:“我經歷的大混沌,死了五百九十七人,寒鵑經歷的大混沌,七百,譚鑫,三百,只是心宿一院,就有多少人經歷過大混沌?一場大混沌又要死多少人?這些都是異世者做的!現在你告訴我!異世者該不該死?”
她面對江彌,話卻是對着男孩說的。
男孩神情暗沉,沒有說話。
氣氛變得壓抑沉默起來。
江彌站起來拍拍身上草屑,伸手按住亂飛的頭發,這番動作引得兩人看來,江彌才指着自己的嗓子,做了個張口的動作,然後搖頭。
“啊,你是啞巴。”氣怒交加的女孩突然啞火,紅着眼望向江彌,又不知道說什麽,還是男孩主動道:“對不起,我們吵架把你卷進來。邢歌,我們走吧。”
女孩對他還是有氣,甩手大步離開。
男孩摸着鼻子又跟江彌道歉,去追女孩了。
江彌看着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轉身回西舍。
大混沌是異世者做的嗎?
沒想到她一時玩笑般的懷疑竟然成了真。
異世者竟真的舉世皆敵。
所以異t世者身份不能暴露,異世者組織也只能在暗地裏行動。
知道異世者存在的,或許只是修士。
至少在江彌表現異常時,原身父母認為自己女兒被邪祟附身,并未提過異世者,同阿玲的交談中也不曾聽過。
那像她這樣即将修煉、還不知道異世者存在的普通人,什麽時候才會被告知“異世者是世界公敵”?
啓蒙院課堂上?還是……身份審查時?
·
顧臣剛送走一個孩子,轉身去院子打端盆水回來,就看到蔡平秋沒什麽形象地倒在椅子上。
他淨手後拿布擦幹水漬,重新坐到桌前,撥弄香爐裏的香料。
“不是新來了個孩子,怎麽不送過來?”
顧臣就是蔡平秋口中好帥好帥的教習,負責心理幹預。
蔡平秋想到江彌就口渴,咽了咽才說:“她還沒做身份審查,玄甲隊的意思是等這次混沌結束一起。”
顧臣擡首:“沒做身份審查就送進來?”
蔡平秋說:“只有她一個幸存者,嗓子也沒法說話,應該是怕她吓壞了吧。”
顧臣蓋上香爐,拿起剛離開的孩子資料看起來,嘴裏随意感嘆了聲:“巧合啊。”
蔡平秋一頓,認真觀察他表情。
顧臣卻不再提這事,轉而說:“是六隊吧,也就蕭經年做這種事,要是換七隊,他們送來的孩子,十個裏面就有五個要做心理幹預,淨給我找事做。”
蔡平秋也不糾結他的随口一語,問:“混沌差不多結束了吧,這次是小混沌?還是蕭經年負責?”
顧臣拿毛筆在資料上做标記,随口說:“玄甲負責混沌清掃的有三隊,輪流來,可能是七隊或五隊。”
蔡平秋起身拍拍裙子:“希望身份審查時安撫教習下手輕點,祝這些孩子好運吧。”
顧臣聽後笑了:“遇到的是小混沌,怎麽不算好運?”
蔡平秋剛準備走,聽這話又停下來,盯着他的臉瞅了半晌,臉上滿是糾結無語和難言的嫌棄。
顧臣哪能察覺不到她的目光,擡眼望過來,等她開口。
蔡平秋憋了會兒實在忍不住:“你現在真的是,除了一張臉能看,沒別的優點。”
顧臣:“……”
“話說一半藏一半,還陰陽怪氣,不知道你在大術院幾年都學了些什麽,成天讓人猜你心思,誰在意你?”
蔡平秋本來還有點顧忌的,但說都說了,哪還憋着自己,所以看到他沒什麽表情地放下紙張時也臉不紅心不跳。
“你再怎麽運籌帷幄老謀深算也改不了小時候你被人打得眼淚直流鼻涕冒泡時是你的小夥伴蔡!平!秋!幫你趕跑敵人給你擦鼻涕抹眼淚還抱着你安慰摸你腦袋逗你笑的!”
顧臣:“……”
蔡平秋:“怎麽?我說得不對?”
顧臣:“蔡平秋。”
明明是很平靜的語氣,蔡平秋卻莫名頭皮發麻。
她忽然記起小時候總是哭的顧臣後來總是讓別人哭。
蔡平秋:“啊都這時候了小混沌也結束了江彌應該等着我帶她去做身份審查那再見了哈哈哈哈——”
話未落就匆忙開門離開。
顧臣看到她慌張離開時,裙擺幾乎蕩成飛濺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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