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回憶中的風景

回憶中的風景

如葵很久沒有走過這條路了。

很多年前，幾乎每個月，她就要坐上擁擠悶熱的大巴車，走一遍這條路。通往大女兒居住的小城之路。

大巴車搖搖晃晃，走一段路，司機就會把車停靠在路邊，等待新的一波乘客。

這樣一路走走停停，弄得人渾身不舒服。

如葵都不知道在車上吐過多少回了。

從泥石土路，再到現在的瀝青路。人們生活越來越富裕，路也越修越好，越修越寬。

曾經擁擠到需要站着的城際大巴車，如今空空蕩蕩，只零散坐了兩三個乘客。

時代變了，但好在，沿路的風景沒有變。

青山依舊，綠水悠悠。

還是這些山，還是這些樹，還是這些草，還是這些殘破的石拱斷橋，以及路邊荒蕪的小破廟。

下了高鐵後，如葵就帶着福福坐上了這趟車。

癱瘓之後，她就只出過兩次門。

一次是坐着二女婿開的敞篷三輪車，孩子們帶着她去□□明，證明她已經沒有任何自理能力，這樣每個月就能多拿幾百塊的補助。

還有一次，是她被送到市醫院裏搶救，突如其來的高燒，險些帶走她的生命。

除了這兩次外出，就只有女兒們偶爾會推着她的輪椅，帶她在村子裏轉轉圈，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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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就只是靠回憶過去活着。

如葵不會再奢想，自己還會有站起來的那一天，還能像從前一樣，去各種地方。

她抗拒死亡，但同時，她也明白，到了這個年紀，除了病痛，明天就不會再有任何事情在等待她了。

手肘撐在窗沿上，托着腮，吹着風，望着不斷變換的場景，如葵放任思緒在回憶中起伏，然後抵達了目的地。

仙鎮汽車總站。

下了車的福福，走路已經變得搖搖晃晃，看起來暈車得厲害。

他走到路邊，歇息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甩了甩貓腦袋，轉過頭看着望向身後的如葵，“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去學校。”這一回，是如葵自信地走在前面，給福福帶路。

她生病的這幾年，鎮子裏并沒有太大的變化。所以她沒有花費很多時間，便找到了那條路。

幾十年過去了，土路早就變成了水泥路，路的兩旁也不再是農田與稀稀落落的麻楝樹，而是立起了高高低低的農村自建樓，大門緊掩，房子的主人大多不在家中。

沿着久遠記憶中的方向，一路彎彎繞繞，路越走越僻靜。遠遠的，如葵已經能看到殘破校舍裏矗立的那根旗杆，旗杆上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

遠離了鬧市與密集的居民區，如葵與福福走在田野中的小路上。

“前面真的有學校嗎？”福福問道，一只小粉蝶慢悠悠停在草叢之間，福福停下步伐，定定看了幾秒後，猛地一撲。滾落在草叢裏。

小粉蝶悠悠從草間飛走。

福福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草葉，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有啊，就在前面。”如葵指着不遠處的建築物，“不過這個學校荒廢很多年了。”

“我哥哥小的時候，就在這裏上學。他還背着我來過這裏一次呢！”說起往事，如葵的語氣不免有些興奮。

學校大門前的長路依舊是土路，道路兩旁生長着高大的楠樹，還有幾間早已被時代抛棄的黃泥土屋，屋子早已沒有門窗，只是空蕩蕩地守在這條路上。

時光仿佛凝固在了這裏。

走進生鏽的校園大門，操場上還曬着附近農戶家裏的幹菜與玉米。濃烈的家禽糞便味彌漫在周圍。

看來是有人把廢棄的教室改造成了臨時的雞窩鴨窩。

“我們要來找什麽？”

“找地圖。”

“啊？”福福的腦子又有點跟不上了，“怎麽找？你不是不識字嗎？”

“我不識字，但是我還記得那本書長什麽樣子。”

“都過去幾十年了，怎麽還可能找得到嘛…… ”話沒說完，福福的注意力已經被雞舍裏的雞群吸引住了。

肥肥的貓身定定站在雞舍門外，透過門板上的縫隙，認真地看着裏面活動的雞。

如葵不管他，往前走着，

繞過教學樓，來到後面的教師宿舍。

斑駁的牆面，脫落的白泥，植物瘋長，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幾乎要把整棟樓都掩蓋在自己的軀體之下，地面上也都是半人高的雜草。

如葵認為，這裏已經不會有人再居住了。

所以當她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的時候，被吓得差點從地上跳起來。

“葵妹。”

“葵妹。”

“葵妹！”

“陳如葵！”

聽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顧不上到底是人是鬼，如葵渾身一哆嗦，下意識就想往操場方向跑！

“陳如葵，我在這邊。”那個聲音再次響起。

如葵循聲一望，看到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正挨着敞開的門，坐在一樓走廊上。

整棟破破爛爛的樓，就只開了一扇門，隐約可見裏面門後面昏暗的空間裏，還擺放着一張木床，以及亂七八糟的家居用品。

居然真的有人住在這裏。

“過來啊。”老人招手，呼喚她。

“你是哪個？”如葵不敢輕易上前。

“我是你哥哥的同學。”

哥哥的同學？哥哥有過那麽多的同學，自己根本就想不起來，他到底是哪位……

“地圖。你忘了嗎？”

老人這麽一說，如葵就想起來了！

是他！那天晚上坐在哥哥身邊的男同學。

“你的身子骨看起來蠻硬朗的呀。”如葵很是感慨與羨慕，老人看樣子依舊能行動自如。

老人笑了笑，“我自己一個人生活，也沒個幫手。等我哪天完全不能動，也就死了。”

如葵放下心來，這也算是熟人了。她向老人走去。

“你的孩子們呢？”

“我這輩子都沒結婚。以前家裏窮，沒條件，後來嘛，因為各種原因，也沒有姑娘願意嫁給我，就這樣一個人，也過了一輩子。”老人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任何的情緒。

如葵想起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能看見我！”

“我還能看見你後面那只貓嘞。”老人擡手指向如葵身後的福福，“好肥的貓哦。”

“你是不是也…… ”

老人又笑了，搖了搖頭，“我沒死，只是能看見你。”

“你哪樣能看見我的？”如葵心中好奇不已。

“這又不是重要的事情。你來這裏做什麽？”他避開如葵的問題，反而問起了如葵要做的事。

“我來找地圖。你們那時講的那個故事，故事裏，是不是有座古廟？我要去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