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嶺子山

嶺子山

老人思考了很久。久到如葵懷疑，他是不是得老年癡呆了。

于是如葵再次提起自己此次的目的。

“八十年前，有一天晚上，你們幾個男孩子回到學校裏，說要找地圖…… ”

“我記起來啦。”老人打斷如葵，“孫老師講的故事嘛。”

“對的對的。”

老人用力地撐着拐杖，把自己衰老佝偻的身體從椅子上拉起來。他走進身後的屋子裏，在堆滿雜物的木板床上，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了一本書。

“對對對，就是這本！”如葵一眼就認出了這本書。穿越了八十年的時光，書本的封面已是殘破軟爛，但是如葵還記得封面的顏色，以及封面上的綠色大字。

老人把書遞給了如葵，如葵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不認字，你能念給我聽嗎？”

老人收回了手，抖了抖書面上的灰塵，“你家裏怎麽沒送你去讀書？不是蠻有錢的嗎？”

“哦，那時候世道太亂，沒能讀上。”

“是嘛，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哥哥以前讀書成績很好，很聰明。你要是也能去讀書，一定也很聰明。”

如葵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不知該如何應答。

老人低下頭，翻開書，手指按壓在書面上，緩緩移動着，尋找着。

“後來你們找到了那個地圖嗎？”如葵好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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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啦，但是人已經聚不起來了……打仗啊，死的死，跑的跑。”老人的聲音在午後陰涼昏暗的室內，沉沉地落在地上，溶進堅實冰涼的泥地裏。

蘊含着世事無常的蒼涼與時過境遷後的嘆息。

“你去過那個地方嗎？”

老人又笑了笑，臉上的溝壑彎起弧度，“我去哪裏幹嘛？只有你才會去。”

他把書本上的內容往如葵眼前一送，“你看不懂字沒關系，這上面有圖。我給你講講。”

如葵連忙點點頭。

“書上說，藏寶的地方，就在嶺子山上…… ”

“嶺子山？”如葵有些興奮起來，“我屋後臺那座山，就叫做嶺子山！”

老人又把書翻過一頁，“想要找到寶貝，就必須挑着一只雞，一只鴨，半瓶紅薯酒，一袋米糕餅，往山坳裏走。走到黃牛塘，就能看見山腰上的洞，往洞裏一直走呀走，就能找到咯。”

放下書，老人擡起臉看着如葵，“這就是你要找的路。”

“可是，我去哪裏找雞找鴨，找酒找餅呀？”如葵很郁悶。如果自己是人的形态，那麽這些東西很好找，可現在不是。

“我這裏有，我給你。”老人說完，轉身走向屋子深處，那裏還有一個小房間，同樣黑洞洞的，無法看清房間裏都有什麽。

過了一會兒，他拿着一個簸箕走了出來。

竹編的簸箕上，擺放着顏色鮮豔的紙紮雞，紙紮鴨，以及一套紙紮的扁擔與籮筐。

老人在屋子裏一張矮小的木凳上坐下，掏出打火機，點燃了一把柴火後，塞進了一只小小的鐵鑄小鍋子裏。

火燃了起來。星星點點的橘紅色亮光，在木柴間閃爍着。

光影在牆面上晃動，不安分的影子舞蹈。

抓起簸箕上的事物，往火堆裏一扔，頃刻間燃燒成黑灰。

如葵的腳邊，就出現了一只雞，一只鴨。還有一套扁擔與籮筐。

“紅薯酒跟米糕餅在籮筐裏。”

如葵打開來一看，果真如今。色香味俱全，是真的食物真的酒水。

“你是巫師？”如葵問道。她只知道，巫師才有這樣的本事。能給人家辦白事，能跟亡者溝通，給亡者送東西。

“我不是嘞。”老人搖了搖頭，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幹幹瘦瘦的身體，萎縮成一小團，“走吧，要不然，時間就不夠了。”

如葵點點頭，把雞跟鴨捉進另一只籮筐裏，然後彎下腰，半蹲着，把扁擔放在肩膀上。左右手各抓住維系着籮筐的繩子，抓緊後起身，擡着東西，離開了這間屋子。

“這麽鬼扯的方法，你也信？”走了很遠很遠，已經看不見學校之後，福福跟在如葵身後，懷疑發問。

“只要有可能，我就信。”

如葵騰出一只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步伐堅定，往嶺子山走去。

嶺子山其實是一片廣闊的大山脈，由延綿起伏的丘陵接連而成。山裏有數不清的山洞與地下暗河，以及成片的茂密森林。從來沒有人能夠把這座山走完一遍，走明白。

總之如葵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人。

如葵居住的村子就在山腳下，環山而建。

人們靠山吃飯，種地，放牛，放羊，種蔬菜，種水果，這一切農業生産活動，都與嶺子山密不可分。

但是山很大，很深。人們的活動範圍也僅限于村子周邊的小山包。人人都對于深山抱有敬畏與害怕的心情，沒有誰想要進入一探究竟。

包括如葵，也是這樣的。

從小她就聽說過一些嶺子山裏的鬼怪故事。深山裏有吃人的怪物，還有索命鬼，有大蟒蛇，有山精……

但是經歷了去祖地這麽一回事，她已經無所畏懼了。

不就是鬼，不就是妖怪嘛，有什麽大不了的。

自己身邊就有一只呢！如葵心裏邊想着，邊看了福福一眼。

胖貓精！

山路越走越遠，天色也越來越暗。漸漸地，四周起了霧氣，灰蒙蒙的把遠處的路遮了個大半。

翠綠色的青山綠水，逐漸被染成了暗淡的灰色。

只有怪鳥的聲音偶爾響起，尖利，空曠，無助地凄鳴。

“我有點怕。”面色平靜的如葵忽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怕什麽，我跟在你身邊。”勇敢貓貓貼近如葵，蹭着她的腿腳，把自己的勇氣傳遞給她。

“不知道怕什麽，但我現在有點想喊。”如葵的聲音有些發抖。

四下寂靜，無風幽冷的山谷裏，已經連鳥聲都聽不到了。

越是這種時候，如葵腦海裏出現的恐怖故事與畫面就越多。

“別喊，萬一你真把什麽東西給喊出來了呢？”福福的一番安慰，讓如葵更害怕了。

“那你跳到我的肩膀上來，陪着我。”

福福照做了。如葵肩頭猛然一沉，差點翻倒在地。

“你該控制一下，靈魂的重量了。”真胖啊，怎麽會有貓連魂魄都那麽重呢。

福福懶得搭理這番話，乖乖趴在如葵肩頭。

繼續往前走啊走。

走到天色全暗，走到月亮都出來了。

清亮的月光灑在山頂，山坡，山坳，山背處。好看極了。

一切都是那麽清晰，皎潔。

天是藍灰色的，大地是鐵一樣的灰綠色。白雲緩緩游動，遮住月亮，又再緩緩飄走。

風也微微地吹了起來，如葵隐約能聽到水流聲，附近一定有河。

“快到黃牛塘了！”她加快了期盼的腳步，迫不及待走到河邊。

走上山坡，再走下坡，眼前的一切，頓時豁然開朗了起來。

寬闊的山坳間，一條細細的溪流蜿蜒曲折向前而過。如葵猜測，這條溪流，就是黃牛塘，因為越過溪流，後面還有一座山，而山腰上，一個碗大的洞口，正默默注視着如葵。

穿過山坳，蹚過溪流，濕淋淋的褲子貼在腿上，寒氣侵襲，膝蓋開始不舒服，脹，麻。

腿是冷的，頭卻是熱的。

冒着熱氣，滴着熱汗，又鹹又辣，刮過眼角。

一冷一熱，又寒又躁。心也突突地猛跳。

頭暈目眩。分不清是因為身體的原因，還是心裏的原因。

如葵一手把住扁擔，一手扯着粗壯的藤蔓，巴着堅硬的樹幹，摸着冰冷的岩石，就這麽一步步，爬到了山洞口。

癱坐着洞口，稍作歇息。大喘着氣，如葵開心地笑了。

終于走上來了。

月光只淺淺地照亮了入口的部分，再往裏幾厘米，就是黑漆漆地如同深淵一樣，無聲的黑暗。

“沒有燈，我們怎麽進去？”如葵覺得這個問題很有必要探讨一番，她實在是不敢獨自走進這片無底黑暗中。

沒有聲音回答她。

忽然打了一個冷顫，哆嗦了起來。

肩膀上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那份沉甸甸的溫暖感。

福福呢！

“福福！”

慌張地在周圍尋找了一番，無論怎麽找，怎麽喊，都看不到那抹安心的橘色了。

如葵急得哭了起來，這一路上，她早就把福福當做了朋友，親人。可是福福居然被自己弄丢了！

“哞—— ”突然，一道牛叫聲，回蕩在山谷之中。

怎麽會有牛的叫聲呢？

如葵往山下一望，看見溪流旁，還真卧着一抹黑影。

也許是自己在爬山的途中，不小心把福福落在路邊，正好自己也下山去找找。

于是如葵把扁擔與籮筐暫時放在了山洞口，再次手腳并用，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下了山。

按照記憶裏的路，如葵又走回了溪流邊上。

這一次，她不僅找到了福福，還看到了那頭熟悉的老黃牛，以及站在黃牛身邊的小地仙。

“你終于來了！”如葵激動得一拍大腿，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小地仙的出現，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終于找到了玉峥所在的正确地方？

太好了，玉峥就要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