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楓香樹

楓香樹

冰冷而透明的月光灑在溪水之上，泛着破碎的冷光。小地仙站在邊上，被白茫茫的光暈包裹着，有種不近人情的冷酷漠然與殘忍質感。

他說出來的話也有這樣一種味道。

“去吧，沿着洞口，一直往裏走，你就能找到了。”

“我自己去嗎？”如葵遲疑地看着小地仙，以及福福，“洞裏面很黑，我看不清。”

“走進去，你就能看見了。”小地仙叮囑她，“找到那棵楓香樹，就長在兩座神鳥石像之間。”

“如果有蝴蝶攔住你的去路，你就告訴它們，你是要去找玉峥的。”

“哞——”老黃牛又喊了一聲，跪卧在溪水裏的姿勢變成了站姿，濕淋淋地走上了岸，走到小地仙身邊。

“走吧，走吧。”小地仙催着如葵上路了。

于是，踩着淩淩的月色，懷揣着一股莫名的心情，如葵只得轉身，再次爬上那座山，回到洞口。挑起扁擔，扶好籮筐，深吸一口氣，小心而又忐忑地走進了洞口深處。

黑。暖。舒服。

跟以前走過的山洞完全是不一樣的體感。仙鎮多山，也多山洞。山洞裏彎彎繞繞，又冷又濕。小時候的夏天，她還經常跟着家裏人，來山洞裏避暑。

而這裏，又暖，又幹燥。說不上來的舒适。并且聽不到任何水滴的聲音。

這是山洞嗎？這簡直就像是…… 回到了媽媽的子宮裏。

人會擁有子宮裏的記憶嗎？如葵是有的。她從來沒有跟誰讨論過這件事，這件事說怪不怪，說驚奇也不驚奇。并且不足以形成話題。

如葵只是記得，很早很早以前，她的世界，是一片黑暗，漫長的，寧靜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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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有一天，世界有了微光。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到房梁上缺少瓦片的地方，正投下一小束光線。

再往下，是母親溫暖的胸膛，以及又長又厚，墜在胸前的大辮子。

這是她對人世間的第一份記憶。

這長長的，看不到盡頭的黑色山洞，走啊走，就像是能讓她重新走到生命的開始。

小地仙說的沒錯，雖然這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但她就是能“看見”前面的路，或者說，她是能夠感覺到的。

哪裏應該直走，哪裏需要拐彎，哪裏又需要小心碰到頭。

她全都清清楚楚。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終于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彩。斑斓的彩色光芒，逐漸填滿她的眼睛。

山洞的盡頭，是一個難以用語言來描述的世界。

既熟悉，又陌生。

如葵覺得自己見到過這樣的畫面，但是又想不起，是何時何地見到過的。

太陽高懸空中，雲朵是奇妙的彩色，花香撲鼻，鳥鳴悅耳。她已經沒有任何的煩惱了。

喜悅，滿足，随後是淡然，這樣的情緒在她的胸腔內交疊産生。

身上的擔子已經消失了，她的身體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松與舒适。

這裏是哪裏？天堂嗎？仙境嗎？

手掌燒灼一般地熱了起來，低頭一看，一枚圓溜溜的銀蛋從手掌中孵化出來。

是小地仙給自己的那一枚。

他說過，遇到玉峥的魂魄之時，銀蛋就會自然顯現。

是這裏了。

夢幻的地方。

蝴蝶媽媽的廟宇所在地。

起了風。

很大的風。吹得她無法睜開眼睛。不知從哪裏來的蝴蝶群，紛紛撲向她。

柔軟的蝶翼撲扇在她的臉上，胳膊上，胸前。

一場鋪天蓋地的蝴蝶雨。阻攔着她前進的腳步。

“你們莫要來胡搞我，來不及了！玉峥就要被帶走了！”

如葵急得大喊。手心已變得濕滑，她不停變換着握住銀蛋的手，空出的手，在衣服上摩擦，擦去滑膩膩的汗水。

蝴蝶不通人性，不識人語。依舊固執地往她身上撲去。

又或許，正是因為擁有靈性，才要執意阻攔她。

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無論是什麽，都無法再阻止她了。

如葵撕開衣服下擺，撕出一塊布料，蒙在臉上。這樣她就無法看到面前的路，也不會因為知曉蝴蝶群在攻擊自己，而無法邁出腳步。

什麽都看不見的時候，反而會生出莫名的勇氣。

踏出第一步的時候，如葵是忐忑的，但是多走幾步路之後，她就擁有了無限的勇敢。

不就是看不到前方的路嘛，大不了就是摔倒。摔倒了，就再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走到耳邊的風聲消失的時候，她摘下了臉上的布。

周圍已經不見蝴蝶的蹤影，一只也沒有。

開闊的山坳，也變成了翠綠色的香楓樹林。

其實如葵不喜歡楓樹。因為看到楓樹，她就會想起小妹，那個小小的孩子。尚未學會說出第一個詞語，就消逝了的生命。

如今她第二次踏入楓樹林間，同樣是為了女兒，為了孫女。

命運兜兜轉轉，總是會帶領她再次來到自己逃避的地方。

兩座古樸蒼老的巨鳥石像在林間若隐若現。

它們是神界的守護者，在這已經等待了千年的歲月。等待每一個因緣而來的生靈。

沉默，高傲，悲憫。這是如葵能夠讀出來的感情色彩。還未走近那片領域，她的心中就湧上了惴惴不安的情緒。

期待，害怕，興奮，卻又傷感。

走到了故事的尾聲，她期待能拿下一個圓滿的句號。

那枚銀蛋開始在手心發燙。不安地燒灼着。

那顆參天巨木散發着柔和的亮光，指引着如葵的前進。

粗大的枝幹內部是一團金黃色，亮光舞動着，飄動着，輸送着生命的源動力。許多小黑影在期間緩緩游動。

生命在最初的子宮裏生長着。

踏上石像之間的石道，離楓香神樹越來越近，如葵的心情，也越來越平和柔軟。一切都是幸福的，平衡的。生命回到起點，沒有恐懼，沒有不甘，沒有怨恨。

手心裏的銀蛋輕輕飄起，飛到金黃色的光暈之前。蛋殼碎開，一些黑灰色的東西，從裏面散落，一觸碰到地面，就消失不見了。

“玉峥！”

一聲呼喊，如葵朝前跑去，栽進了光暈之中。

她就在這裏。

玉峥。